第二百三十三章 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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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在一盞壞了的路燈下停靠。
    衛師領著葉昔下了車,沒走遠,在路牙子上蹲了下來。
    葉昔不明所以,有些懵。
    他示意她也蹲下。
    兩人就這麽蹲在路邊,在寒風中觀察貝城老區的夜。
    三十米間隔一盞的路燈壞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微弱地亮著,還有一盞垂死掙紮,忽明忽暗,將路邊空置的店鋪襯得像個鬼屋。
    可鬼屋遠不止這一間。一整條街過去,唯有街角的便利店還亮著燈,但便利店櫥窗後那如同監獄欄杆般的防護網,又側麵反映了這裏的安全情況。
    路上行人寥寥,總是三兩成群,幾乎見不到女人。一個匆匆穿街而過的男人裹緊了棕色的大衣,將半張臉藏在領子裏,經過“鬼屋”的時候,從櫥窗的反射麵偷偷看了蹲在路邊的他們倆一眼。
    五十年前的繁華,留給現在的隻有蕭索。老區的衰敗,與新區的繁榮形成了巨大的對比。
    明明在同一個城市,明明隻差了幾十公裏,人們選擇性地遺忘了這裏,甚至是故意拋棄了這裏,任它逐漸在風中化為一片廢墟。
    葉昔覺得有些意興闌珊,仰起頭,對著冰涼的手嗬出一口氣。
    衛師盯著她的動作,握緊了拳頭,終是沒有伸出去。
    今夜,帶她出來並非本意。
    不過是心裏一時賭氣。
    葉昔出國之前,說是來撈元昱,撈出來就回去。
    可幾日過去,她不僅沒有回來,國內還出現了元昱的監獄大頭照。
    他擔心她著急,給她電話,沒接。
    衛星定位竟也壞了。
    他焦急之時,她和元昱在貝城被人偷拍到的約會照片忽然有了熱度。
    照片很美,壓輿論的效果也很好,但她的笑容讓他心驚。
    他想也不想,來了。
    入境確實花了一些時間,但見到她平安,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方才在酒店門口,她吞吞吐吐的樣子讓他疑惑;隨後她抬頭看向酒店的那個動作,又讓他全明白了。
    她的脖子上有一串吻痕。
    雖然有圍巾遮住、有頭發遮擋,雖然路燈不甚明亮、她的動作也很快速,但他偏生有一雙過分好用的夜視眼。
    他看到吻痕新舊交替,看出最新的一顆不會超過八個小時,還煩躁地預見到,他若再不做點什麽,可能就永遠等不到她了。
    衛師站起身,脫去外套,丟在葉昔頭上。
    “阿師?”她從外套裏掙紮出來,帽子掉了,亂糟糟的卷發中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
    “看你冷。”他又蹲下來,靠在她身邊。
    葉昔定定地看他,沒有逞強,也沒有跟他客氣,反而將衣襟拉緊,把自己裹得更嚴實些。
    “謝謝。”她說。
    “別客氣,一家人。”他答得輕巧,內藏玄機。
    葉昔領會到了這層話中話,不過卻不是衛師想的那個方向。
    她滿心想的,都是自己跟元昱的關係。
    該怎麽對衛師說呢?
    能不能不說。她偷偷地想。
    “貝城有百餘年曆史,”沉默中,衛師突然開口,
    主動打破了僵局,“對當地人來說,貝城就像是一個讓人迷醉又傷心的夢。”
    “夢?”她輕聲重複。
    衛師給予了肯定,他接著道——
    “作為一個特別開辟的區域,這裏確實具備造夢的條件。造出的夢境太美,讓人沉浸其中,不願意醒來,不斷向往著美夢的繁華,堅信著夢中的瑰麗。可世界如此真實,不會因人們沉浸在夢裏,就為她改變現實、停下時間。”
    “但隻要是夢,就有醒的一天。人們為了讓夢境繼續,創造了新城,在虛妄的繁榮之上構建出另一個新夢。一個更大、更豪華、更能把人騙倒的新夢。”
    “但新夢也隻是個夢而已。眼前你看到的這個貝城,才是一部分人的真相,和剩下那一部分人遲早要麵對的未來。”
    葉昔咬著牙聽完,訕訕地笑:“這是衛師傅為畢業論文準備的主題嗎?”
    衛師沒有認下,隻笑著看她,讓她好不自在。
    明明衛師說的是貝城,她卻覺著說的是她。
    這段時間,她日日陪在元昱身邊,如同在一個為她量身定製的美夢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滿足。
    她和元昱可以睡到自然醒,頭靠著頭在床上討論今天吃什麽,若是踩了雷,她還能欣賞元昱捏著鼻子把食物吞掉的絕活。
    接下來他們分開行動。他在一樓客廳與秘書開會,她在二樓書房與國內連線,雖然不在一起,但她想見他的時候,就將電腦抱
    出房間、靠上扶手,欣賞元昱用他那張盛世美顏,演繹老板的橫蠻嘴臉。
    午飯和晚餐都是一起吃的,他若要應酬,她就跟著他去。晚上回到酒店,他帶著淡淡的酒氣吻她,她喜歡他口中雷司令葡萄酒的味道,每次都能帶來一個讓她頭暈的美夢。
    若是入夢之前兩人都還清醒,他就會從身後摟住她,跟她說很多很多的話,像一張方便又聒噪的電熱毯。她不喜歡開暖氣,暖氣太幹太燥,遠沒有他的溫度那麽高低適宜、升溫快捷。
    畢竟隻需扭頭親上一口,電熱毯的溫度就會上升,可惜這個操作是單向的,隻能升不能降,最後每次都讓她熱出一身大汗。
    這樣的美夢一個接著一個,若不是衛師過來,她都快忘記今夕是何年了。
    是啊,今夕何年,她又還剩多少時間呢?
    “銅錢摔壞了,”葉昔輕聲開口,“你再給我配一個吧。”
    衛師等了她好久,聽到這個,終於鬆了一口氣:“好。”
    “不過我暫時不能回國,還有事情沒做完,”葉昔再抬起頭時,眼中已經恢複了清明,“我正想著怎麽辦,正好你來了,陪我一起去吧。”
    “行。”衛師答得幹脆,拍拍手站起來,“那先把我這單活兒速戰速決了。”
    話說完,他走向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便利店門口的女人,將手裏的銀幣塞給了她,葉昔這才看出來,這女人穿的棕色大衣,和剛才看他們倆的男
    人那件一模一樣。
    女人打量了她好一陣,眼神中的戒備簡直太明顯。
    衛師將她的帽簷拉得更低,語氣不善地警告了女人一句。
    女人不情不願地轉身領路,帶著衛師和她七拐八彎,最後穿過一間髒兮兮的屋子,又替他們打開了後院裏通往地窖的大門。
    衛師沒有猶豫,示意葉昔跟上。
    地下室裏漆黑一片,衛師摸出手電打開,光束沿著鐵鏈上移,照亮了一個躺在地板上的男人。
    男人抬起頭,即便滿臉血汙,葉昔還是立刻認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