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雖九死其猶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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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晴空高遠而碧藍,碗底大的太陽遙遙的掛在上麵,就像一張藍色的綢布被熱壺燙了個疤。
    許沅的小腿上了藥,紅蕊搬了把藤椅放在回廊上太陽照著的地方,就要上手去攙扶她。
    不過是用銳利的箭鏃紮破點皮流血出來唬人而已,根本就沒什麽事。
    她罷罷手,自己走過去,並不立時坐下,站在椅子邊,仰頭直直盯著太陽。
    “小姐,當心傷了眼睛。”
    紅姑忙著鋪子的事,整個人一天腳不沾地。
    紅姑匆匆說完,等她回完“好的,紅姑。”時,紅姑人已經轉過回廊不見了。
    天上的太陽尚且能讓人直視數秒,人君,掌舉國臣民乃至鄰國百姓的生死,也要能接受他的臣民的們檢視!
    以前讀《論語》,始終不明白孔夫子為何那麽著重宣揚君臣父子的思想,如今身處一個如此封建守舊的社會,她才領略到孔夫子這套思想對維係社會穩定的重要性。
    《論語·顏淵》中:“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楚氏覬覦上位,是生了不臣之心;皇上去將實權,是有了戒備之行。雙方針對的對象,一個是勵精圖治的大昱之主,一個是忠心耿耿的守邊良將,同樣皆非正舉,隻因權利不同,所擁護者卻天殊地懸。
    孔老夫子說,國君要有國君的樣子,屬臣要有屬臣的本分。這是天子治國百官治朝的根本。
    這份維係裏,還有一份對“我”約束,不管我是“君”是“臣”是“父”是“子”。
    父親當年對皇上和朝廷灰心,大概是發現君非君,臣也非臣。唯將是將,卻前有明槍後有暗箭,皆欲置之於死地耳!
    中華民族浩瀚的曆史長河中,璀璨的人物英雄的人物多如繁星,蘇武守節,屈原守誌,文天祥守忠……蘇東坡一路被貶一路高歌一路造福百姓,嶽武穆力圖抗金救國,收複中原,蒙冤而死之日,百姓聞之無不涕淚以挽……
    許沅在藤椅上坐了。
    藤椅的革麵泛光,質堅而柔韌,就像中華民族先河中的那些不屈的行者者。
    許沅仰首閉目,讓日光一點點的侵入臉上每一個毛孔。她的心裏默湧出初中的課文: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
    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
    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
    蚓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
    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鱔之穴無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積跬步以至千裏,積小流以至江海。
    父親說:“蚍蜉撼大樹,豈會易哉!”
    能否撼動,易或不易,總要試一試,才有結果。
    她的力量何其渺小,但是,哪一種強大不是由渺小堆砌而成的呢?
    是夜,許郅獨坐書房。
    燈罩被取置在旁,一燈如豆,被窗牖細縫裏的風吹來吹去,眼看就要熄滅,許郅起身,人還未到,那燈焰已捱過那陣勁風,借著風過後的流動空氣,燃得紅紅火火蓬蓬勃勃。
    燈猶不懼,人何懼之。
    秉心而立天地,不負君恩,不愧民意,縱有所伐有所蔑有所詆毀與不解,縱受疑受阻,亦不退也!
    思及此,心潮澎湃,夙年積忿鬱結,暢然一氣呼出。
    轉過書案,循著規律抽出《孟子》翻到《公孫醜》篇:
    公孫醜問曰:“夫子加齊之卿相,得行道焉,雖由此霸王,不異矣。如此則動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動心。”曰:“若是,則夫子過孟賁遠矣。”曰:“是不難,告子先我不動心。”曰:“不動心有道乎?”曰:“有。北宮黝之養勇也,不膚撓,不目逃,思以一豪挫於人,若撻之於市朝,不受於褐寬博,亦不受於萬乘之君;視刺萬乘之君,若刺褐夫,無嚴諸侯,惡聲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養勇也,曰:‘視不勝猶勝也;量敵而後進,慮勝而後會,是畏三軍者也。舍豈能為必勝哉?能無懼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宮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賢,然而孟施舍守約也。昔者曾子謂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嚐聞大勇於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氣,又不如曾子之守約也。”吾嚐聞大勇於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熄燈出門,月色若水,皎潔如華,泄了滿庭滿院。
    這些年渾渾噩噩,就像一場大夢,如今夢醒,好不通透快活。
    冬日夜長,不到戌時天幕便已落下,如今人定,萬籟俱寂,唯餘天地與之共語。如水寒夜,冷風吹著細鹽似的冰粒無聲地從空中灑下來,打在房簷、枝葉、地麵上,窸窸窣窣唱作一片。
    明天的路結了冰,必定難行。
    回寢房前,抬頭望一眼,冰雪密密斜斜的交織下,也擋不住天上晶亮的啟明星。
    吾,往矣!
    如他所料,街道厚冰,馬車一路打滑著到了宮門。宮道旁,厚冰足有一寸之高,而中間供文武官員能同時二人並肩共走的一條宮道,積冰早被宮人鏟盡。
    陛下,既體恤他的大臣們,當也愛護他的子民。
    許郅就像當年第一次麵聖一樣,心底帶著緊張和期許。隻是當年對國家大事走向的未知與忐忑,換成了如今千帆過盡的淡然和堅定。
    那份緊張和期許不是害怕,而是抑製不住的希望和期盼。
    他要做一個自古讀書人都要做的都要追求的事業和信仰,那信仰曾經被他棄舍埋藏在心底深處,如今挖出一角,依舊滾燙如初熾熱如初。
    他整冠正衣,一步步有力的踏在堅實的宮道上。
    從現在起,他將一次又一次地,鞭策和鼓舞自己,用一生,去追尋和踐行心中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