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幾次“循環”中，夏恩一直以為，淹沒視野和身軀的白光是這處空間“重置”的征兆。
就像是打遊戲死亡時的過場動畫。
但現在仔細回想起來，卻發現那片白光似乎是由一種狂暴的秘力構成。
而且，每次白光出現的時間點，都有著細微的差別。
第一次循環，白光出現得最遲，直到【鑽石星辰號】都被淹沒了大半，才姍姍來遲的湧出。
之後幾次循環，白光出現的時間都有所提前。
有時候才剛剛撞上冰山沒多久，白光就冒了出來。
這顯然是受到了夏恩行動的影響。
“等等，難道那其實不是白光，而是……一場人為的大爆炸？”
“或者，某種強大的法術？”
夏恩皺著眉頭，暗自思索：“而那批想要毀滅【鑽石星辰號】的人，應該是察覺到了我的動作。”
“他們擔心遲則生變，所以提前了自己的計劃？”
雖然這隻是夏恩的猜測，但這幾次“循環”中收集的信息，讓他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先前夏恩弄錯了破局的目標不假。
可“循環”的過程本身，並非毫無價值。
“所以，想要阻止【鑽石星辰號】的沉沒，關鍵在於找到這場大爆炸的源頭……”
夏恩立即想到了船艙中傳出的那聲悶響。
找到悶響傳來的地方，說不定就能順藤摸瓜，抓住導致【鑽石星辰號】沉沒的始作俑者。
理清思路後，夏恩先是花了些時間喚醒了迷糊的喬伊，幫助她認清自己的身份。
而後，他把手放在了房間內部的牆壁上。
在上次“循環”中，夏恩已經重新找回了與這艘船的聯係。
而隨著時間的“重置”，這份聯係並沒有斷開。
夏恩猜測，這是因為，自己和【鑽石星辰號】的羈絆源於靈魂深處，自然沒法輕易抹除。
撫摸著船艙的牆壁，夏恩隱約能感知到這艘船內部的一些畫麵。
像【鑽石星辰號】這樣的大船，船艙內部的空間錯綜複雜。
要是靠自己尋路，不知道要浪費多少時間。
這也就是在【鑽石星辰號】上，夏恩的掌控還不夠完美，才需要用這種笨辦法。
——倘若在【黑天鵝號】上，他的感知遍布整艘船，甚至可以判斷出每一朵浪花拍擊船殼的位置。
不多時。
夏恩的目光就鎖定在了下層船艙中，一處靠近動力室的區域。
原因無他。
在這片區域，聚集了數量異常的人手。
其中不乏有氣息不俗的秘途者，似乎是在舉行一個隱秘的集會。
光是這樣的集會本身，就顯得十分可疑。
尤其是在【鑽石星辰號】即將遭遇災厄之際，很難不懷疑這些人聚集起來，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目的。
發現可疑的目標後，夏恩毫不猶豫，直接帶著喬伊朝下層的船艙趕去。
與【鑽石星辰號】取得聯係的夏恩，就像是開了全圖掛一般，清晰的洞察了四周的路線。
不到五分鍾。
夏恩兩人便來到了這處集會區域的附近。
【鑽石星辰號】的下層船艙很是廣闊，除了船員們的住所外，還有麵積寬廣的儲物廳。
別忘了，這艘船最初設計出來時，就是為了躲避席卷世界的洪水。
能夠供給這麽多船員的生活所需，【鑽石星辰號】的儲物廳自然大得不可思議。
而此時，這場隱秘集會的地點，就在其中一個空蕩蕩的儲物廳中。
踏踏踏……
夏恩還沒走進大廳，身邊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從走廊中走來的，是兩個年紀不大的水手。
看模樣，似乎隻有十五六歲，還隻是少年而已。
不過，他們麵黃肌瘦，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帶著不少汙垢和灰塵，蓬頭垢麵的臉上，還有一道道疑似鞭痕的傷口。
夏恩目光微微一凝，猜出了這兩個少年的身份。
顯然，他們就是路德說過的“賤民中的小兔崽子。”
即為生存在船艙下層的平民。
不過，看兩個少年的外表，平民們在下層船艙的生活條件，顯然不算太好。
不僅沒有足夠的食物、清水，而且還似乎遭受了一定程度的虐待。
但老實說，對於這一點，夏恩並不感到意外。
大航海時代，底層水手的生命的確不算太過珍貴，更別說保障他們的人權了。
在那些運輸奴隸的船隻上，為了多載上幾個奴隸，底層船艙幾乎被擠得水泄不通，每個奴隸的生活空間就那麽屁大點地方。
拉屎、撒尿都隻能在原地，同時隻給予最低限度的食物。
運輸過程中的死亡率，高得令人發指。
【鑽石星辰號】雖不是販奴船，但是貴族對平民的欺壓明顯也是存在的。
然而，明白歸明白。
想到上層船艙中華美到甚至能用“奢侈”形容的布置，餐廳裏來往的富人與貴族……
再對比下層船艙寒酸冷清的模樣。
夏恩心裏難免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心中閃過紛亂的思緒，夏恩懷抱著喬伊，向角落的陰影邁出一步。
霎時間，陰影如水波般蕩漾，輕柔的包裹住他們的身軀，阻擋了外人的視線。
“嗯？”
兩個少年中較高的那個轉頭張望了下，狐疑問道。
“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另一個少年搖搖頭：“沒有啊。”
高個少年想了想道：“那應該是我聽錯了。”
“不過……你真的想好了嗎？走進這扇門，咱們就真的沒回頭路了。”
“我想好了！”
被問的少年神色嚴肅，眼中帶著怨毒和恨意：“憑什麽要由那群貴族老爺決定誰能上這艘船？”
“憑什麽他們能大魚大肉，我們就隻能啃黑麵包、在臭水溝裏喝髒水？”
“反正大洪水馬上就要來了，我的老爹和妹妹也活不成了，索性把那些老爺也統統帶到海裏喂鯊魚！”
“要死也一起死！”
說到最後，少年的語氣滿是森然殺氣。
顯然，這種怨氣絕非一天積攢而成，而是在漫長歲月中累積下來的。
聽到這番話，陰影中的夏恩麵露恍然。
這時，他總算明白，想要毀滅【鑽石星辰號】的究竟是什麽人——
平民！
正是這些貴族們看不起的平民，決定要將這艘【鑽石星辰號】，連帶著船上的貴族老爺們，一起拖入深海！
從少年的話語中，夏恩不難聽出。
和普遍不太相信“滅世洪水”的貴族不同，下層的雜役、平民，反倒對大洪水的到來異常篤信。
仔細想想也很好理解。
越是困苦、越是日子沒有盼頭的人，越渴望末日的到來。
這不僅是對自我毀滅的期待，也是希望有一場災難能破壞原有的秩序，讓他們擁有向上攀爬的機會。
想來，這些平民是花了極大的代價，才上了這艘“諾亞方舟。”
與此同時，他們的家人卻沒能上船——例如這個少年的父親、妹妹，他們成為了“被放棄之人。”
這無疑會讓很多人產生對貴族們生出怨恨的情緒。
再加上【鑽石星辰號】上下船艙巨大的差距，奢靡與寒酸的對比，勢必會引起許多人的不滿。
假如這時再有人推波助瀾、煽風點火，很難想象這些平民會做出什麽事來。
似乎是為了印證夏恩的猜想。
空曠的儲物廳中，忽然爆發出一陣呼喊聲。
兩個少年對視一眼：“一定是牧師先生準備舉行儀式了。”
“我們快進去！”
說罷，兩人便走進了儲物廳內。
借助陰影的偽裝，夏恩和喬伊緊隨其後。
一走進廳裏，隻見這裏站了至少數十名水手，用略帶狂熱的眼神望著一個方向。
而在他們中間，則是一處凸出地麵的高台。
高台上站著一個帶著麵具、白發蒼蒼的老人，似乎在向水手們說些什麽。
這應該就是少年們口中的“牧師先生。”
這何止是像一場邪教聚會，分明就是一個邪教集會的現場！
“吾主見人在地上罪惡極大，於是宣布將使用洪水，毀滅天下地上有血肉有氣息的活物，無一不死！”
“這是對我們靈魂的淨化，也是對這個世界的淨化。”
牧師先生用蒼老且平緩的聲音說道：“然而，那些貪婪無度、自私自利的貴族，卻建造了這一艘罪惡之船，企圖避開洪水的洗滌。”
“這是何等的自私，又是何等的褻瀆！”
“我們無法忍受，故而要進行反抗！”
老實說，夏恩對這個無名神棍的話並不怎麽感興趣。
但在這麵具老人極具鼓動性的語調煽動下，夏恩明顯能感覺到大廳中的氣氛發生了變化。
人們變得越來越激動、越來越狂熱。
夏恩懷疑，老人在說話的同時，還施加了某種特殊的秘術，才讓水手們近乎盲目的信任他。
突然這時，剛剛趕來的少年問道。
“牧師先生，我們死後真的能進入主的神國嗎？”
“當然。”
老人信誓旦旦的說道：“為吾主獻上生命，自然會被那片溫暖的、僅有光明的神國接納。”
他這話說得極為認真，顯然是早已信以為真。
也是，想要騙過別人，首先要騙過自己。
不過聽到這句話，夏恩臉色卻微微一變。
光明的神國？
難道……
夏恩的目光落在了眾人腳下。
隻見在地板上，赫然有著一個巨大的法陣，幾乎將整個儲物廳囊括其中。
說是說法陣，但給人的感覺，卻更像是一個大型的祭壇。
對於其中的某些符文，夏恩一眼就能認出來，心中喃喃道。
“輝教？！”
沒錯，以夏恩在【輝耀之地】混跡多日的經驗，自然可以看出，這些符文與輝教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
也就意味著，這個“牧師先生”信仰的，居然是億萬光輝教？
夏恩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
老實說，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夏恩對輝教產生了不小的好感。
但是眼下……
昏暗的艙室中，帶著詭異麵具的老人，輕聲念誦起奇異的咒語，微弱的火光，映照出了人們臉上極度的狂熱。
——整個場景都充斥著一股強烈的邪異之感。
與老人口中的光明、淨化大相徑庭。
緊接著，人們腳下的法陣開始亮起光輝，舔舐著他們的腳踝、小腿，如活物般攀附其上。
那些符文的含義，是獻祭！
顯而易見，老人準備獻祭這裏所有人的生命，從而換取神跡的降臨。
夏恩自然不會看著這種事情發生，他毫不猶豫，從陰影鑽出，一拳將麵具老人打暈了過去。
“什麽人？”
眾人驚詫不已的看著他。
在看到那身貴族的服飾後，人們眼中頓時流露出強烈的敵意。
“是那群罪惡的貴族！”
“殺了他！殺了他！”
夏恩雖然對平民抱有同情，但在這群已然瘋狂的家夥麵前，話語毫無意義。
他直接出手，將他們打倒在地。
這場戰鬥，隻能用摧枯拉朽來形容。
就在所有人都失去行動能力後，大廳門口走來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愛德華奇怪的看向他，問道：“夏恩殿下？發生什麽事了？”
“愛德華？你怎麽在這裏？”
夏恩皺起眉頭。
此時，他終於猛然察覺到，先前一直被他忽略的異樣感源於何處。
他每一次“循環”，似乎都見到了名為“愛德華”的王子殿下。
前兩次“循環”還可以理解。
畢竟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則是夏恩主動找上了他。
可在第三次循環、夏恩準備速通副本的時候，居然也在駕駛室裏見到了愛德華。
這就顯得有些詭異了。
至於這一次的相遇，更是十分不可思議。
愛德華怎麽會這麽巧出現這處儲物廳內，並恰好撞見了集會的一幕？
世界上不會有這樣的巧合！
想到這裏，夏恩神色凝重，向愛德華問道。
“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
愛德華愣了一愣，隨後露出了微笑。
這個微笑之後，像是有一張無形的麵具從他臉上剝離，讓他回歸了自己真實的一麵。
緊接著，愛德華從上衣的口袋裏取出一個單邊眼鏡，慢條斯理的將其帶上。
動作中透露著難言的優雅。
當他真正帶上眼鏡後，整個人的氣質為之一變。
愛德華優雅的向夏恩行了一禮，溫和笑道：“你可以叫我……【送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