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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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題序

    你的愛人,犧牲於一次緝毒行動。

    這裏是烈士陵園,你剛剛目送他的遺體安葬,請以你認為貼切的方式,表達你的情緒。

    固定表演時間,兩分鐘。

    稀疏尋常的試鏡現場,每個進屋的麵試者都拿到了同樣的題目。

    徐平和幾個執行副導坐在監視畫麵後,這位最近憑著穿越劇爆火的新銳導演,在走過三十年人生大關後,終於步入了事業巔峰期。電視劇相關的話題,在播映結束後,還連掛了一個多月的熱搜,也給了徐平躍升娛樂圈資本寵兒的臺階。

    他這部新戲《雨歇》,就是金馬影後蔣晗息影複出的首秀,新戲的組訓才公布沒多久,微博超話的閱讀量就超過了七百萬,算是影視寒冬以來最受矚目的大製作。

    徐平給鏡頭裏正痛哭的演員比了個停止的手勢,捏了捏鼻梁問身邊的副導,

    “這麵試多少個人了?”

    “今天少說也有兩百多了,前兩天還要更多。”饒是影視從業者晝伏夜出的工作作息,三天高強度的試鏡,讓這位副導也忍不住在攝像機前打了個哈欠,他問,

    “到現在還沒有您看得上的嗎?”

    眼下的試鏡,正是為了《雨歇》中女三的角色。

    可能是得益於啓用新人演員的成功經驗,徐平格外看中新麵孔在戲裏的化學反應,知道徐導習慣的新人女演員不少,通過各種渠道遞了簡歷過來,幻想複刻成名之路。

    “現在的藝校生,是隻從老師那學來了各種角度的哭戲麽?”徐平從煙盒裏敲出根煙來,借著副導手上的火點了,

    “公式痕跡這麽重,這可是跟蔣晗的對手戲。”

    《雨歇》全劇本一千三百多個場次,女三和女主的對手戲有將近兩百場,算是除男女主感情線外的次重頭戲,時間線貫徹頭尾,一旦壓不住蔣晗的氣場,整個戲都毀了。

    找新人搭蔣晗的戲,他是不是多少有點異想天開?

    “再看看。要是今天還沒有合適的,明天就開始找二線,從演技口碑好的開始談。”徐平望了一眼行政房外的暮色,

    “今天還有幾個候選?”

    “不多了。”副導演打量著徐平的臉色,有意無意道,“今天的候選人裏好像有位上戲的校花,還挺讓人期待的。”

    徐平不置可否。

    人滿為患的試鏡現場,看起來就像是串了標準答案的高考教室,每個考生交上來的都是相似的答卷,足以讓最有耐心的判卷師厭煩。

    房門被輕輕叩了三下。

    副導低頭在手機上敲了幾個字,

    “進。”

    非常符合東方審美的女性。

    明豔高挑,眉眼細長,經得住鏡頭考校的五官比例,饒是劇組的人這幾天活在美女堆裏,也不得不承認,隻要有比較,那就有勝負。

    女孩幾步走進攝像範圍,看起來對機位和燈光駕輕就熟,

    “幾位老師好,我是上戲的大四生白妤,感謝《雨歇》劇組,給我這次試鏡的機會。”

    徐平點點頭,“你有五分鐘的時間準備。”

    “我已經準備好了。”白妤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我現在就可以開始,導演。”

    “雨夜陵園,第一場,”副導模仿實拍場記的打板聲,作為演員計時的提醒,“action。”

    白妤幾乎是一秒就進入了狀態,先前的候選人裏鮮少有能這麽快進狀態的。

    她眼神虛虛落在前方,卻沒有聚焦在麵前的導演身上,像是在注視某個並不存在於此物的東西,她神色悲傷,眼淚卻沒急著落下來,而是沉默良久,才緩緩伸出手,做了一個擦拭的動作。

    節奏很好的無實物表演,不急不躁。

    “海平的櫻花已經開了。”像是回憶起了什麽,她低頭的瞬間,眼淚剛好落了下來,“你答應過要陪我一起去看的,你失約了。”

    考題卡上隻有兩句話,但比起單一地表達哀怮這一標簽,白妤選擇拓展故事背景。以失約來隱喻失去愛人這一事實。

    “之前我們上大學,你坐火車硬座跨省來看我,我們一起走過海平的武康路,我就跟你說過,在櫻花樹下穿婚紗是我的夢想,你明知道我有多期待戴上你送的戒指……”

    白妤聲音越來越小,終於在說到戒指兩個字的時候,沒壓住那一聲哽咽,

    “你怎麽能失約呢?”

    你失約了。

    你怎麽能失約呢?

    前一句是陳述,後一句是反問,相同的用詞,確實全然不同的情緒,瞬間就將表演推向了高潮。

    白妤幹淨利落地收了眼淚,朝徐平微微一鞠躬,示意自己演完了。

    “想法不錯。”

    徐平不輕不重地評價了一句,單就白妤這段表演,在他心裏勉強夠得上及格,勝在情緒起承轉合的完整性,但差在匠氣稍重,細節處理不夠舉重若輕,到底還是比徐平的預期低了許多。

    副導覦了眼徐平的神色,主動問了一句,

    “你之前是有做過平麵模特?”

    “大學空閑的時間,我自己經營過一家小網店,偶爾會直播帶帶貨。”這段經歷是白妤特意寫上去的,《雨歇》的女二就是個學跳舞的小網紅,

    “但我平時都是上課為主,所以粉絲不多。”

    如她預料的那樣,這段經歷果然為她加分不少,徐平點點頭,

    “可以了。麵試的結果會在今晚通知。。”

    白妤出了房間後,徐平轉頭問身邊的副導,

    “後麵還有麵試者嗎?”

    “應該沒有了。”副導翻了翻手上的簡歷,“就算有,也是零七八碎的渠道推薦來的,沒有正式向劇組遞過簡歷。”

    “那不等了。”

    徐平看了看時間,因為人多的緣故,原本約定的試鏡時限,已經超了半個多小時,要麽是有事情來不了,要麽是沒誠意不想來,無論哪一種,都沒有等下去的必要。

    白妤不夠突出,但演戲這行吃經驗,一個在校生演技刻板是讓人有接受度的。進組之後多指導一下,應該還有進步的空間。可要是再無止境地海選下去,開機的時間就要吃緊了。

    大咖們的檔期可不等人。

    “通知大家收工吧。”徐平道,“這幾天試鏡辛苦了,一會去吃頓貴的,我買單。”

    賓館的房門在白妤身後闔上。昏黃色光線的長廊上姑娘們站的很零散,神色幾乎都帶著沮喪,看起來對自己的試鏡表現並不滿意,想留下來爭取一下。

    白妤掃過這些人的麵孔和表情,她按亮手機屏幕,聊天界麵上橫著一條一分鐘前的消息,

    “導演對試鏡滿意,十有八九拿得下角色。”

    緊跟在這條前麵的消息是,

    “試鏡題目是出席愛人葬禮,導演不喜歡單一的哭戲。”

    白妤在後麵回道,“謝謝副導。等到了劇組我請您吃飯。”

    她帶著勝利者的心情朝外走,忽然聽到電梯間裏一聲響。

    一個人影從電梯裏閃出來,與她迎麵撞個正著。那人也沒顧上停,匆匆道了聲歉就與白妤擦肩而過。

    側顏驚鴻一瞥。

    白妤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原地,走廊上的人群忽然沉默下來,不約而同地與她視線同步,大抵她們心底的喟嘆也是相似的。

    好漂亮。

    像是從什麽地方一路跑過來,她赤著腳,一雙紅底細高跟被她拎在手上,長發隨意散著,濃顏薄唇,一雙狐貍眼。她身上帶著某種鬆弛倔強的底色,與堪稱明豔的五官極具反差,是一眼就讓人挪不開目光的美。

    隻一瞬間,白妤心裏就有了難以言說的危機感,她立刻在之前的消息後補上了一句,

    “如果我有幸拿下這次的角色,這部戲的酬勞您抽一半。”

    桌上的監視器已經和攝影機斷開了鏈接,徐平舒展了下久坐的身體正準備起身,行政房門忽然被人推開了,闖進來的人像一團冒冒失失的火,氣似乎還沒喘勻,

    “不好意思導演,我來晚了。”

    徐平皺了皺眉。

    他還沒表態,一旁的副導演倒是先一步開口,

    “試鏡已經結束了,你請回吧。”

    “實在不好意思,我來的路上遇到了一場車禍,所有的車都堵在了高架橋上。”現場還沒出現過如此狼狽的麵試者,窗外剛下過一場新雨,她發梢的水沾濕了襯衫的領子,聲音有些懊惱,

    “我已經拿出自小學六年級以來,最快的跑步速度了。”

    人群裏傳出幾聲笑,為她的說辭,或是為她這副自我調侃的心態。

    “不管是什麽原因,規定時間已經——”

    副導演話音未落,女孩剛好擡起頭來,他喉嚨一緊,拒絕的話好像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饒是做了多年導演的徐平,在她擡頭的時候也忍不住屏息,眼前的這張臉,從眉到唇,無一不豔麗,唇齒含嬌,眼波帶媚,極致的美麗是帶著攻擊性的。

    人們不約而同地靜默下來,像是一種無言的默契。

    “小劉。”徐平突然開口,“辛苦你再開一下攝像機吧。“

    國內的劇組都是導演中心製,徐平既然發了話,就不會有人出來反駁。攝影師很快重新架好機子,徐平坐回到監視器前問,

    “劇組沒有收到你的簡歷,你是?”

    “慕阮阮。”慕阮阮掃了一眼表演卡上的題目,又重複了一遍,“超媒娛樂,慕阮阮。”

    房間裏的工作人員從怔忪中回過神來,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慕阮阮?是那個慕阮阮嗎?”

    “她都說了自己是超媒娛樂的人,那肯定就是啊。”

    “就是那個爬韓國高管的床,被……”

    “噓!你別當著本人的麵說呀!”

    “……”

    慕阮阮站在屋子中央,對以她為主題的議論聲毫不在意,似乎已然習慣了這種聲音。她撩了下被雨水浸濕的頭發,波瀾不驚地問,

    “我可以開始表演了麽?”

    人都有愛美之心。

    雖說沒有一個導演,想要聘用一個有名譽汙點的演員,可麵對這張臉,徐平的念頭還是搖擺了。

    看完表演再拒絕,應該也不遲。

    徐平這麽想著,最終點點頭。

    現場重新安靜下來,慕阮阮閉上了眼睛,像睡前冥想一樣放長了呼吸。

    三秒鐘後,她睜開了眼睛。

    一直盯著監視器的副導演看到她的表情,不由一怔。

    他和徐平在這間小小的行政房裏蹲了三天,整個試戲過程可以歸納總結為,神態各異的哭戲。愛人的死亡,未亡人的葬禮,去展現這種極致的悲情,當然要靠眼淚。

    可慕阮阮沒有。

    她的神色平靜,視野遊離過四周,似乎是尋找的動作。

    或許是沒有尋到她想找的東西,慕阮阮看起來有些失望。不過那神色轉瞬即逝,她很快朝前走去,輕聲哼著不知名的曲調,邊走邊從手裏拿起什麽,輕輕彎腰放在地上。

    徐平忽然在座位上坐正了,表情看起來比旁觀任何一場表演都認真。

    他知道慕阮阮在表達什麽。

    她在祭奠。

    表演本質上是一種“選擇”。

    劇本給的隻有動作和臺詞,情節和情節之間連著什麽樣的心路歷程,都是要演員自己揣摩的。人物有一千種情緒,情緒中又有一千種表達,角色選擇哪一種“果”,取決於演員給角色構築了哪一種“因”。

    差的演員照劇本演故事,好的演員給劇本以故事。

    而慕阮阮給出的因果是,她在每一座走過的碑前,都做了相同的祭奠。

    因為緝毒的刑警是沒有墓碑的。

    他們生前站在陰影裏,死後亦隱姓埋名。烈士陵園裏一排排佇立的都是無名碑,安葬著一個個沒有名字的靈魂。

    她也不知道,愛人的遺骸安葬於哪一座碑下。

    慕阮阮一路走走停停,在每一座無名墳前放下相同的花。她的目光劃過那些並不存在於此的衣冠塚,像一聲聲無言的詢問,等一個永遠沉寂的答案。

    是你嗎?

    不是你嗎?

    “有人說,死亡並非是人生的終點,遺忘才是。”

    漫長的祭奠後,慕阮阮終於在攝像機前站定,她透過鏡頭長久凝視,而後說出她這段表演唯一的臺詞,“所以你的人生不會在這裏結束。”

    她麵向鏡頭,沉默地露出一個笑容,有安寧的意味,“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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