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腔心事盡付《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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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散!
阿七坐在他身邊,不停地用濕巾為他擦拭著身體,企圖讓他的體溫快些降下來。豆大的雨打在車廂壁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卻如此細心周到。
坐在車廂一側的搖晃著身形的是一個一身素色衣裙的女人,她是傅流雲的小姨娘,他阿娘唯一的妹妹,剛嫁入蘇府不久。那女人眼紅如桃,鬢邊斜插一朵素潔的絹花,以表哀思。她未施粉黛,卻容貌出塵,與他阿娘倒有幾分相似。
阿七對她淺淺一笑。
少主高燒不退實在令人心焦,夫人,還請叫車夫快些趕路,好早日到府上延請大夫,莫耽誤了病情!
車窗外的雨濺起一陣煙塵,車夫死命地呟喝著,飛快地往前趕路。
流雲閣內,錦帳輕晃,小少主躺在床榻上,臉色漸漸平複。
長著山羊胡子的大夫一麵寫著藥方,一麵歎息著。
小少主吉人天相,虧得及時診治,若晚那麽一時半刻的,便真的是華佗再世也危矣!
那時還年輕的家主麵容憔悴,忙不迭地對著大夫拱手道謝,又讓管家給封上豐厚的診金,送走大夫,他疲倦不堪地坐在書案前,出神。
老爺。
一個女人裙裾及地,聲音清越動聽,烏雲一樣的長發鬆鬆地綰了一個墮馬髻,鬢邊插著一支素絹花及一支碧玉簪,一張風華絕代的臉上露出一雙杏般美麗動人的眼睛,描著淡淡的眉,甚至能聞見她身上淺淺的脂粉氣息。
阿綰他怎麽樣了?
那女人扶著腰,搖搖走來問道。
傅葉鳴皺著眉,滿臉不悅地道
隻是感了風寒,加上哀思過度,已經服過藥了!你沒事就在屋裏待著吧,那些脂粉還是少用為妙,大夫說了,那些東西對腹中胎兒不好。況且,阿雪剛逝,你便一身脂香粉濃的,讓外人如何看你?
那女人正是蕭紅衣,彼時她已有數月身孕,肚子裏正懷著他那同父異母的弟弟,傅影深。因為有孕在身,她並未參與家主夫人的喪禮,隻是脫下了她平時最愛的紅裙子穿了一件素色衣裳。
見家主對她不滿,她便衣袖一拂,冷冷哼了一聲,看也未看那病床上的傅流雲一眼。
傅葉鳴長歎一聲,管家送走大夫,趨步走了進來。
老爺,藥王山莊回信了,那香中確實……確實有古怪……燃燒的香灰中測出有斷腸散的成分。
斷腸散!
他猛地驚醒,坐起。額頭的汗滴涓涓滑落。
傅流雲阿娘的死,竟是一樁陳年謀殺案!
縹緲的夜空,傳來一陣嫋嫋的笛聲。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月色涼涼若水汩汩流淌。
阿七站在那棵翠綠的芭蕉樹下,暗自神傷。
她看見阿青出來提走那隻食盒,見那少年衣袂翩躚而來,又失落而去。
阿七看了一眼天上明晃晃的月亮,指間冰冷,握住那一縷如絲月光,看著屋內沉寂無聲,歎息一聲,獨自兒離去了。
西跨院牆外挨著牆跟種有一架荼靡,正是荼靡開花之時,爛漫的花香隨風飄散。荼靡架下有一口古井,井台呈八角形,濕漉漉的井沿常年長著翠綠滑膩的青苔。井台上立著一人高的大軲轆,廚房用水都是從這口井上取出來的。
阿七坐在冰涼的井台上,心思蕪雜地坐在花架之下,掏出竹笛一支,擱在唇邊,幽幽怨怨地吹了起來。笛聲幽咽哀婉纏綿動聽。悠揚的笛曲越過院牆,清清淺淺地飄入流雲閣。
一腔哀怨悱惻心事,盡付一曲《桃夭》。冰冷清涼的淚水轟然而落,深幽的古井,蕩起一圈圈漣漪。
裴綰聽到那熟悉的笛曲,心頭一顫。
阿九,阿九!
他大聲叫起來。
阿九匆匆而來,邊跑邊掩起衣衫。
少主!您醒了!
裴綰坐在錦帳中,他發現自己身處流雲閣內的寢室中。
他驚疑地望著那睡眼惺忪的少年。
您在落雪閣睡著了哎,小的怕您受涼,便……啊哈哈……便自作主張背您回流雲閣來睡哎!少主,您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阿九望著他滿頭滿臉冷汗涔涔,心疼地看著他。
是誰在吹笛?
裴綰暗聲道,聲音沉悶低啞。
阿九側耳聆聽。
像是西跨院傳來的,或許不是,西跨院住的都是些婆子老媽子,她們隻會擺弄鍋碗瓢盆,哪會吹什麽竹笛?
阿九擺擺手,哂笑不已。
那……阿七住哪?
裴綰沉吟半晌問道。
西跨院……
阿九神色糾結,咦,少主他不會真的什麽都記不起來吧?她住哪還用問嗎?往常不是隔三差五地就往那邊跑嗎?
她和那些女人住在一起?
裴綰指了指案桌上的茶壺,阿九忙倒了一杯茶遞給他。
茶水微涼,他還是一飲而盡。
笛聲依然悠揚婉轉,他的心亦隨著那笛曲飄飄蕩蕩起起伏伏。
她不過是咱府裏的一個小廚娘,自然住和那些婆子媽子們住在西跨院,不然她還能住哪裏?
阿九站在朦朧燈光之下,一臉困倦。
少主,她……是不是驚擾到您休息了?我去叫她停一停,您歇著吧!
說罷,阿九抬腿往外走去。
不必了,你下去吧!
裴綰攔住他。
那……我睡去嘍!咱明天還得早起,錦繡堂傳話來說,明兒一早送一批喜服繡品來,少主您得親自過目才行。
阿九打著哈欠下去了。
燭影飄搖,那少年倚在窗前,望那滿天月色淒冷,聽那嫋嫋的笛音。風涼涼掠過蕉葉,拂至臉畔,一片冰冷。
那笛曲響了許久,便混在月色中慢慢沉寂下去了。
這一夜,是個無眠之夜。
裴綰心思蕪雜,睡意全無,倚靠榻上,無眠地望著窗外同樣寂寥的月,溶溶月色,淡淡輕風,搖曳著月下的芭蕉,簌簌作響,似極了誰的哀泣。
再過兩日,他便要娶那個不曾見麵的靖北侯方家的大小姐。
傅流雲,你也不會這樣認命對吧!
不認命的裴綰,睜著眼睛,生生挨到天亮。他在想怎樣推掉這樁他不認可的婚事,怎樣往那阿七心中再靠近一點。
他無比確認,那丫頭就是那個他心心念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