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離魂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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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雲散!
    你當真毫不在意?唉,你這沒心肝的小丫頭。你以為他為何突然昏迷不醒臥床不起?
    花未眠坐在案前的交椅之中,以手支頤,幽幽歎道。
    為……為何?
    阿七驚詫不已,捏著衣擺的手微微顫栗。
    難道……竟是為了她?
    花未眠遠遠看了那帳中人一眼。
    在他進入地宮前,我收到他傳來的一封書信。他在信中言明,他絕不願娶那方大小姐。
    花未眠從懷中摸出一隻信封,遞給麵前的女孩兒。
    阿七猶疑片刻,還是接了那信,卻並未打開細看。
    我聽聞,那侯府千金容貌絕佳,才藝無雙,家世如此顯赫,與他門當戶對,他為何寧願頂撞家主,受那地宮苦刑,也不願意要那潑天的榮華富貴?那是多少人做夢也求不來。除非……
    花未眠盯著眼前的姑娘,看了又看。
    除非,他心中別有所屬。
    那少年點了點她麵前案上的信紙。
    你不看看?
    阿七搖搖頭。
    他心已有所屬?
    兩行清淚涓涓而下,蒼白的臉上泛著微冷的燭光。
    他原本是個極活潑灑脫之人,如今卻丟了魂似的枯臥於床。他兩個雖打小一處長大,但到底她不過是他買回來的無人疼惜的小孤女。而他卻是眾人高看一眼的平陽塢家主的愛子,未來高高在上的家主。因著這一道看不見的牆,他對她再好,她也不敢有半點旁的心思。即便阿青阿素忌恨她、刁難她,她也隻當作一枚苦果,獨自吞咽下去。隻有當他提出教她讀書寫字時,她才未把他推到更遠的地方去。耳鬢廝磨,十指緊扣,小鹿亂撞,情不知所起之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心,真的僭越了。
    傅流雲把十二分的耐心皆給了她,他教會了她習字,教會了她書寫,教會了她吹笛,還教了她一套流雲十三式劍法,隻是她打小體弱,習武於她實在是一件要命的事,她也隻拿一二分的心力來應付。
    小丫頭,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他的心思你為何不明白?
    花未眠氣到半死,差點要罵起來。
    阿七隻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打小被賣到府上為奴為婢半分由不得自己,怎敢揣測少主心思?
    你呀……你呀,呆呀,真是要氣死我了。阿綰怎麽會喜歡你這樣一個油鹽不進的小丫頭?
    花未眠一根白生生的手指摁在她光潔的額頭之上。
    他當真……是真的心生歡喜?不是逢場作戲?
    她不敢吱聲。
    此時窗外傳來一陣清脆的呼哨聲,阿七眼前一花,一道白影,如流水飄散,自那月影亂拂的圓形漏窗處穿窗而過!竟是花未眠,好好的門不走,竟然越窗!
    須臾之間,花未眠手裏捏著一張白色信箋,又魅影般飄了進來。隻是臉色凝重,坐在桌前半天無語。
    可是你師父有了回信?他老人家如何說?
    阿七看著他手中的一角白紙,焦急萬分。
    花未眠起身,穿過珠簾,走至床前,看著那昏睡中猶然美麗動人的少年,歎息不已。
    何苦來哉?
    你倒是說話啊?你師父如何說的?
    阿七急了,跟在他身後,進了內室。她一把拽住那花未眠的衣袖,焦急,不安,憂慮,如潮水漫過她的眼簾,波瀾壯闊。
    離魂症。
    花未眠看著她那雙比星辰還明亮還美麗動人的眼睛。那三個字剛說出口便如石入海悄無聲息。
    離魂症?什麽離魂症?你一定有法子救他,對不對?
    半晌,她鬆開手,呆呆愣愣滿懷期望地問。
    花未眠緩緩地搖著頭。
    神仙也無能為力,如果他自己不想醒來的話!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不想醒過來,寧願這樣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阿七淚眼婆娑地看著那病榻上的少年,她緩步走了過去,半跪在腳榻之上,握住他那微涼的手。
    你快醒過來好不好?隻要你好好的,我都依著你,我願意到流雲閣來,絕不惹你生氣……
    她哀哀地哭著,清涼的淚水順著蒼白無色的臉頰,默默流淌而下。
    窗外的月色涼涼地灑落,如水的月光飄落在翠綠的芭蕉葉上,愈發地光潔明麗。屋內燭光明滅,阿七伏在床前,哭了許久,兩個眼睛如半熟的桃子,即便闔上了,也依然泛著淡淡淚光。
    何苦來哉?
    花未眠看著靠牆的一隻漏刻壺,滴答的水聲,清脆悅耳,他的歎息與那水滴聲聲一起回蕩在深沉的夜空裏。
    子時了,窗外一隻漆黑的鳥悠然飛過。
    裴綰悠悠轉醒,他輕輕咳嗽著,眼角的餘光落在那亂蓬蓬的一個烏黑的滿是秀發的頭上。那女孩兒的臉壓在他手背上,柔軟,微涼。
    阿綰,你可算醒了!
    花未眠快步上前,看著他虛弱無比地倚靠在床榻之上。
    花……花未眠,你……你如何在這?
    他皺著眉。
    還有,她,為何在這裏?
    我為何在這?還不是因為你作死啊!我本來高高興興準備來喝你喜酒,結果,你那高高在上的阿爺叫人拿著家主令牌來請我師傅救你小命!你這家夥,你可還記得自己是誰嗎?啊!你真是瘋了!你怎麽能這樣作賤自己?那可是離魂散,你怎麽能用在自己身上?要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萬一你一口氣提不上來,醒不過來,可咋辦才好?你心口可還痛?
    裴綰長發披肩,一襲寬大的雪色絲袍將他瘦削的身體漫漫蓋住,那眼中一抹淺淺的笑,那臉上一縷淡淡的神情、弱不經風的樣子,令花未眠揪心不已。
    那孱弱少年眼裏掠過一絲別的東西,轉而雲淡風輕地道
    這不是身陷絕境,毫無辦法的辦法嘛!
    他探起身來,指指衣杆上那件黑色的滾一縷淡淡金邊的披風。
    花未眠將那沉甸甸的風衣扯下,披在他肩上。但他卻將風衣拉下搭在那肩背單薄的女孩身上。
    這件事還請花兄為我保密,一個字都不要透露出去,尤其是這丫頭。
    裴綰看著身邊熟睡的阿七,眼神溫婉。
    你果然是為了這丫頭!寧願忤逆父親,也不願意迎娶那方明婉,那樣的才學與家世,你當真是半點也不心動?
    花未眠抬眼瞥了他一眼,他還真有些佩服那家夥,他還真不是一般人,竟然願意為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小丫頭,放棄那小半城的榮華富貴!誰不知道這偌大的九州城勢力,一分屬蕭府,一分歸平陽塢,一分為靖北侯府。一旦兩家聯姻,傅方兩家的勢力將史無前例地壯大。那可不正是平陽塢的當家家主最熱切期盼的嗎?而這個一無所有的孤女又能帶給他們家族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