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浮光掠影一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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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雲散!
    一提到瑤光,沈明月臉色大變。
    瑤光是他做這一切的緣由。這些年,為了複活瑤光他做了太多、太多連自己都不認可的事情。他遵照古醫書上的記載,用以血換血的法子,保住了瑤光的容顏。隻要找到靈珠,便能令她起死回生。但是十年了,卻毫無線索。那丫頭體質特異,是他前所未見的極品。他不想放棄瑤光,可更不想死在這裏。
    歸雲別院。
    沈明月癱瘓在地,葉寒涼縱身躍下長廊。
    備馬!
    健馬嘶鳴,如一抹流雲,載著一襲紅衣的葉寒涼,下了樓船,濺起一片晶亮的水花,踏過岸畔青草,如風而逝。
    這些年,明月山莊幾乎脫離了昆侖宮的控製,自成一體。於沈明月而言,瑤光才是他活在這世間的唯一牽絆。當年,阿娘惱羞成怒,當著沈明月的麵虐殺了瑤光,後又把明月山莊給了他,並放他自由。這些年,沈明月困守明月山莊,極少邁出莊院。花萼樓丟了個姑娘,他才意識到有人在邊城搞事情,當他查出那人便是沈明月時,他很是糾結了一陣。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負了阿娘,阿娘又傷了他。昔年,沈明月待他不薄,所以,他選擇了緘默!但他未曾料到,禍水會波及阿七。
    明月山莊作為昆侖宮的別院,離昆侖宮並不遠。快馬加鞭,一炷香功夫他便縱馬闖進山莊大門。
    明月山莊地處偏僻,平時鮮少有訪客。這位不速之客,婉兒曾在花萼樓見過一麵,他是樓主的貴客,他一定有辦法救她們出去。那女孩被莊主帶去了地宮,但地宮的入口,她卻怎麽也找不到。
    葉寒涼勒住韁繩,看著眼前慌亂打著手語的女孩。她手裏握著一支發簪,漆黑的流線型簪子上嵌著一朵蓮花。
    她在哪?
    葉寒涼跳下馬背,奪過她手裏的簪子,急切地問。
    女孩指了指地下。
    明月山莊本是葉霓裳消夏的別院,幼年時他每年都會在這住上兩三個月。山莊裏的每個角落他都去過,哪裏藏得住人,他自然是知道的。
    葉寒涼提著一盞宮燈,一襲紅衣,鮮亮似血,不管不顧地闖進地宮。耳畔幽涼的滴水之聲,令他心頭一陣惡寒。
    那女孩滿臉驚惶,似一捧落雪,跌跌撞撞,落在他懷裏。
    他扔掉手裏的燈,一把抱起那柔若無骨的身體。鮮豔的血順著柔軟的脖頸處流過他的手指。
    阿七是被凍醒的。她冷得直打哆嗦!眼神淒迷,好似又回到幼時九州城碼頭,大雪紛飛的那個冬日。溫潤如玉的少年身披白色大氅,雪白的狐狸毛領將他一張雪亮的俏臉映照得更加膚白如雪。
    阿娘,我們帶她回去吧!
    他看著她凍得鮮紅的腳踩在雪地裏,眼裏盡是疼痛。
    她看見,梨花紛落的日子,他把一壇梨花白埋在樹下,梨花落滿頭。
    她看見,高高的花萼樓頂,他意氣風發地舞著一把雪光燦爛的劍。
    她看見,自己悲涼的一生,如浮光掠影,一閃而過。
    如果你想離開,我便放你離開。
    傅流雲曾說過,要給她自由,她卻還是選擇留在了平陽塢。
    她的心,早如一隻紙鳶,雖在廣袤無垠的天上飄著,卻將線的一頭係在了他身上。
    心中撕裂般的疼痛,令她忍不住哼哼叫起來。她抱著冰冷的身子,望著那青色的帳頂,心中如一道閃電劈過,似雪沃體,豁然開朗,她猛然憶起自己一身紅衣坐在雪橇之上,在廣袤無垠的冬湖之上,從南滑到北,碩大的雪花冰冷地飄落在她纖細的眉睫之上,遠處那個身材挺拔的男人轉著一條青色的圍巾,極溫柔極燦爛地對著她笑,那笑容裏有數之不盡的憂傷與疼痛。
    趙柒——
    她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叫喊聲,破風而來!
    冰冷的水,失重的下墜感,把她往一個漆黑的世界裏狠狠地拽去!頭頂水汽氤氳,星光璀璨!那星光裏有兩顆最明最亮的星辰!那是他的眼睛,那少年踏波而來,朝她伸出一雙溫涼的手。
    那道光,似要劈開整個世界!
    她確實聽到有什麽東西在她眼前碎裂開來,化作溫暖的光芒、輕柔的淚水!
    我是不是死了?你要帶我走了嗎?
    小小的她躺在白色的床單上,蓋著白色的被子,床頭桌子上擺放著一簇雪白的桔梗花。
    那披著黑色大氅的少年半張臉隱在厚重的兜帽中,那雙如墨般漆黑的眼睛,溫柔地望著她。
    不,你會好好兒的。好好活著。
    他的臉色慘白兮兮,嘴角滲出一縷鮮血來。
    你受傷了嗎?
    她的小小的冰冷的手拂過他的臉頰,冰冷如霜的觸感,令她顫栗不已。
    裴綰!!
    她憶起那個久遠得不能再久遠的名字,心口強烈的陣痛潮水一般湧來,強烈的求生意念將她拉回到現實。她已經分不清哪裏是現實哪裏是夢境了。
    她摔下床,慢慢朝門邊爬去。
    一步一步,一寸一寸,冰冷刺骨,令她憶起九州城碼頭上的雪,平陽塢的蓮花開得那麽美,西院菜園搖曳的小黃瓜,碧綠的菜畦,醇厚的梨花白酒,跪在墳前默默流淚的少年,還有那少年喂藥時溫柔的眼神……她怎麽能死?他可是拚了一切救下她性命,她會好好的,好好地活著。
    阿七死命地拍著門,她要出去,活著走出去。她要找到他,解開她心頭諸多疑惑與不解。
    然,那道門,緊閉著,偌大的房間一片寂靜,隻有她自己的聲音在絕望地回蕩。她倒在地上,地板冰冷徹骨。
    鮮肥的鴨肉細細地切成絲,白的冬筍,紅的火腿也切成細丁,糯米粉搓成細白的小珍珠丸子,和鵪鶉蛋一並用老雞湯煮開,待湯色漸濃時,加芡粉勾兌,些許鹽、胡椒粉,灑上少許翠綠荽芫,一道香濃的珍珠羹便大功告成了。
    冬至日,開一壇梨花白,煮一鍋珍珠羹,人圍爐而坐,談笑風生,看落雪紛揚,看梅花怒放。
    多好。
    一眼瞧見頭頂青煙似的帳頂,蒼青色的流蘇閑閑地墜在柔軟的帳沿下,隨風飄蕩。身側那人靠在床邊,一手支頤正閉目養神,一縷青色的長發散在雪白的額前。
    她的目光掠過他的臉。透亮有如奶白色的月光,淡紅的燭光,映出他眼底的遠山般朦朧的陰影,眼睫毛倒映的光影,瀲灩無邊。
    葉……寒涼……
    她幽幽地長歎一聲。脖頸處生疼,她伸手摸了摸,上麵纏著柔軟的紗布,疼。她終於從那陰冷的地宮生逃了出來的。
    眼前的男子,身披一襲鮮豔至極的喜服,如一道婉轉的瀑布流光,繞著他頎長挺拔的身姿,皓月無邊。他就那樣隨意地倚靠在鏤花木床邊,寬大的袖袍,耷拉在霜雪般的手肘之上,指節修長嶙峋,麵容沉寂,眉宇間籠罩著淡淡的哀愁。
    她碰了碰他的手背,葉寒涼猛地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