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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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的驕傲!
    “娘,我剛那麽說是不是讓你很難受!很為難?”
    母親搖了搖頭,用袖子抹了抹眼淚,順手把顧言摟在懷裏“你父親不在,你就是家裏的頂梁柱,剛才我兒麵對那麽多人還能侃侃而談,說明我兒子長大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會難受!”
    “那你怎麽哭了?”
    母親咬咬牙,把顧言摟的緊緊的,無意識地喃喃道“我是恨我沒把你照顧好。”
    那群人都走了很久了,母親一個人還在默默的流淚。
    顧言知道,她是被二伯母和三伯母指桑罵槐的話給氣到了。
    二伯母說顧言的父親顧懷如今生死不知,這是在暗罵母親是個掃把星。
    三伯母說顧家把自己給養大了,話裏話外就是說母親是個不能生養的,唯一的孩子還是個從外麵撿回來的野種。
    克夫,不孝,她們兩人短短的一句話險些打斷了母親的脊梁,也險些抽幹了母親活下去的勇氣。
    這些年正因為如此,母親才活的那麽唯唯諾諾,被人侵占了田產也不敢大聲說話,被丫頭說三道四也要裝作聽不見。
    因為她太善良了,她以為她不追求田產的事兒就能讓家族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從而能獲得家族的認可。
    她總是為別人著想,她總是忽視自己的感受,她總是卑微的以為她們會因為這些,來多認可她一點,多認可她的兒子顧言一點,好讓兒子的名字早些寫進顧家的族譜當中去。
    可惜,換來的反而是變本加厲。
    這些顧言早都看在眼裏,他不止一次的提醒自己,一定要混出個人樣,一定要讓所有顧家人都後悔他們做的一切。
    狗血嗎,不,顧言覺得這就是自己活在這裏的終極目標。
    耳邊隱約,一聲哐當響,讓顧言露出了些許的笑意。
    二伯母周氏狠狠的關上院門,一聲砰的巨響傳的很遠。
    “賤人,賤人,賤人,野種,野種……”她不斷的重複著這四個人,水桶般的胸脯子不斷的上下起伏“活該你男人生死不知,活該你無兒無女,賤人,賤人!”
    大伯母年齡較大,養氣功夫水平也跟她年齡一樣深厚,她靜靜的回到屋,越過門檻,往長椅上一躺,懂事的丫鬟立刻就端來熱騰騰泡腳水,連忙的給她拖鞋脫襪準備泡腳,腳才放進去,她整個人突然就變了臉色。
    從身旁桌子上抓起一花瓷杯子直接就砸到了服侍丫鬟的腦門上,可憐的丫鬟連聲都沒來得及吭,直接一頭栽倒在了洗腳盆子裏麵去。
    “沒用的東西,這麽燙的水你是要我的命嗎?”
    另一個丫鬟綠茶聞聲趕緊過來幫忙,先是把洗腳丫鬟春紅給扶到一旁,然後就準備重新去換一盆水,走出屋門,她好奇的把手伸到水了試了試。
    水溫剛好,不至於很燙,瞬間就明白心這大奶奶是心裏不舒服了。
    三伯母家倒是很安靜,可屋裏的油燈卻是亮了整整一宿。
    今夜,顧家注定是個不眠夜。
    今日還在下雨,而且雨水比昨日還大。
    顧言合上了賬本,今天每個伍要領取的糙米已經按手印領取完畢,先前兩日是不需要按手印的,今日卻突然按手印,搞的這幾個管事心裏慌慌的。
    好在顧言接受了他們賄賂,一把銅板,還有三斤肉,他們才放下了心。
    這是當個賬房的便利,也可說是會識字寫字的福利,上上下下都得拿,誰不拿誰就會有問題,有問題了自然也就留不住了。
    怕母親一個人太無聊,也著實怕母親想不開,今日來城門樓子底下做賬房,顧言死乞白賴的非要拉著母親一起來,逢人便介紹這是自己的母親,開始的時候母親還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拘束。
    直到每一個人見麵都會來句嫂子好福氣,您這養了個下凡的文曲星兒子啊,這一類惠而不費的好聽話時候,母親也就慢慢的放開了,看著時而咬筆杆子,時而奮筆疾書的顧言滿滿的驕傲。
    如今她坐在火爐邊分縫縫補補,嘴角帶著矜持而又驕傲的笑。
    顧言昨兒都覺得賬本不對,所以今兒就留了個心眼,領取糙米需要按手印。
    這些肉米鐵器醃菜和油都和守城軍有關,簡單的說可以認為這些是他們的守城物質。他們要加高城防,這些物質說白了就是給勞役們吃的用的。
    但是,他們沒有料到會有人在這裏刮油水,而且把這條油水刮的隻剩下丁點肉皮。
    對於某些人來說這是多麽一條好的發財路子啊,勞役幹嘛要吃那麽好,隻要餓不死就行了,所以在底下的一些芝麻大小的小吏就玩起了手段,把這個當成了斂財的手段。
    顧言也知道劉捕頭沒安好心,出了事兒他們能把自己摘的一幹二淨,那自己極大可能就是那替死的鬼。
    那個老秀才根本就是感染風寒病死的,而是被人活活勒死的,這事兒是杜猛大清早特意給自己說的,並囑咐說要注意安全。得知這個消息後顧言一直在想著怎麽破,光有兩份賬本是不行的。
    自己的一個小屁孩夾在中間,沒錢沒背景,大概率就是替死的鬼。
    所以,顧言必須破這個局,而且要選擇一方去站隊,最主要的還是要站得對,要讓劉捕頭他以及他身後的人覺得害怕和棘手,從而可以讓自己全身而退。
    顧言烤了一塊肉,又用雨水細細的把一個醃菜的罐子刷得幹幹淨淨。然後蹲在火爐邊和母親一起把一碗糙米挑成了半碗白米,這個過程及其考驗耐心,不但要挑出沙子,還要把稻米上的殼給挑走。
    糙米之所以是糙米,是因為它是連著穀皮的,簡單說就是麩糠。
    糙米挑幹淨了,罐子也洗幹淨了,這個雨紛紛略帶寒氣的時日,吃一碗暖和的瘦肉粥是上上之選。
    母親很喜歡和兒子在一起的感覺,她一邊縫縫補補,一邊看著咕咕冒泡的熱粥,隻要有事情做她就會顯得格外的充實,就比如現在,華夏兒女勤勞在她身上熠熠生輝。
    最原始的米香彌漫在整個城門樓子,醇厚而濃鬱。它緩緩的勾起了人心底最深處的食欲,顧言不停的吞著口水,眼巴巴的看著。
    城門樓子底下不光有顧言娘倆,還有一五人隊的城衛,他們是名副其實的戰兵,打仗時候和敵軍貼身肉搏的就是這些人。
    先前站在城門兩側的是守備軍,屬於雜兵。
    近兩年燕王的勢頭越來越大,應天府又是整個大明的京城,官家覺得雜兵看城門不安全,於是這些雜兵全部都換成了戰兵,別看隻有五人,他們實力比雜兵可強了太多了,隻要有戰,他們可瞬間可拉起一支近千人的衝鋒部隊。
    這五個人很彪悍,一看就不好惹,劉捕頭都不敢上去接話,那些管事更糟,連直視的膽氣都沒有。
    他們像是一個刺蝟,手掌永遠按在刀柄上,看任何人的眼光都是帶著審視和懷疑。
    顧言是一個孩子,看著幹淨,又是一個能讀書寫字的,這兩日沉穩又不一驚一乍,他們對顧言歸類為沒威脅的一群人,所以顧言的母親能在城門樓子底下烤火做針線活少不了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粥已經熬的好了,米頭都開了花,喝起了最是舒爽和養胃。
    顧言給母親倒了一碗粥,又給自己倒了一碗粥。
    罐子還是剩下大半罐子,顧言先是怯生生的看了一眼那五個人,見有人看趕緊低下頭。
    片刻後又抬起頭,站起身抱起了罐子,又怯生生的看了一眼。
    一聲“哎呦!”顧言又放下了罐子,罐子有些燙,他趕緊雙手抓著自己的耳朵,燙的他雙腳不停的跺地。
    五名戰兵把這一切看在眼底,他們看的清清楚楚,不想看都不成,還不是那罐子粥太香的緣故?
    當然,他們也看出了顧言的小心思,想給他們送粥喝,卻又害怕不敢,顧言那小心翼翼的童真模樣讓他們莞爾,五個大男人心裏不由自主的就對顧言有了好感,有了粥想給諸人分享,這不是知書達理的好孩子是什麽?
    原本還僵硬的氛圍突然有了一絲絲的緩和,顧言也覺得時候到了,他把罐子抱在懷裏,朝著五個人走去,走了一半就把罐子放下,然後瘋子一樣的往回跑,一下子衝到母親懷裏。
    害羞,對,害羞。
    到了母親懷裏,他好像才有了膽氣,扭過頭,怯生生道“你們站一天很辛苦,跟我寫字一樣辛苦。母親嗷的粥可好了,你們嚐一嚐!”
    嘔!
    顧言為自己拙劣而又惡心的演技犯惡心,心裏默默決定著不裝嫩了,以後打死不賣萌了。
    他們等了一會還是把粥給吃了,五個人共用一個碗輪流吃的,顧言笑著接過罐子跑去清洗,回來後城門樓子裏麵的氣氛已經沒了先前那種讓人覺得不自在的難受,相互之間也有了短暫的交流。
    “小娃,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顧言!你叫什麽呢?”
    “你叫我尉重就行!對了,你是城東後湖那個顧家?”
    顧言板起了臉“是那個顧家,但是和他們沒有一點關係!”
    尉重歪著頭看了看顧言他娘,又看了看顧言“今天你們做的粥真好吃,謝謝你們!”
    顧言驕傲的抬起頭“如果有菜能做得更好吃,可惜這才開春,不然能好吃到把你們的舌頭咬掉,這是我娘的拿手本事,天底下沒有人比她做的更好!”
    尉重哈哈一笑,突然變了一個語氣對顧言說道:“明日來能給我帶些藥草麽,治療潰瘍的藥草即可!”
    見尉重著急的模樣顧言就知道他身邊肯定是還有人傷口發炎了,而且已經拖了很長時間,不然他也不會把買藥這件事交給才認識的顧言。
    而且從這句話顧言還得治一個消息,那就是尉重很忙,忙到沒有時間去看望;又或者說是尉重不是本地人,他在這裏舉目無情。
    “好啊,沒有問題!”顧言爽快的答應了。
    見尉重很是開心,顧言又說道“對了,你得告訴我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不然我一會兒去找大夫,大夫要是不知道這些,開不好藥。”
    “是我女兒,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