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五十九章:不夜鬼市 “別來無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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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默念數遍, 司照總算平下心緒,再一側首,竟看她晃悠到了那碩大的金絲籠邊, 伸手欲探那床邊錦盒。
他聲音陡然提了三分“你在做什麽”
她被他嚇了一跳“時候未到, 我隨便看”
“不許看”
她被他說得一緊張,手沒穩住, 居然掀翻了那錦盒,“哐”一聲砸在地上。
鐵鏈聲、鐐銬聲在靜謐的囚室內格外清晰。
她由不住心顫。
與此同時,他已步上前來擋住她的眼睛, 道“不是讓你不要碰麽”
她何曾見過這些東西,一時嚇傻了眼,“如果今日殿下沒來, 是不是這些”
“我既來了, 你無需胡思亂想。”他拉著她背過身, 回頭看著地上的物什, 心中竟也生出了後怕,“但好奇心太重確實不是什麽好事,否則你今日,也不至於會困在此間。”
“殿下你自己不也進來了”
“我是為了查案。”
“若非為了查案,殿下本也不打算來見我吧”
“”
“蘭世子也是,回長安之後就沒個人影。”
“蘭遇因情根被盜的事被人監視, 他若現在找你, 豈非暴露。”他一頓,“何況, 你不是聲稱你對他並無私情,想他做甚”
“沒有私情,也算共患難的朋友吧且他情根在我身上, 我還沒還呢。”
“等出去之後,我自會安排。”
她又低低“哦”了一聲,又聽他問“你回長安之後,與袖羅教可曾有過聯係”
她本能否認“當然沒有。”
“今日之事可能就是席芳所為。”
柳扶微不由愣住。
他觀察到光符在擴大,牽她往前兩步“出去之後,我會想辦法,送你去神廟。”
“神廟為什麽”
“你的命格受損,陽氣有虧”他頓了頓,想著以她脾性,若得知自己為她渡送的功德能為她延壽數年,指不定更要胡作非為,遂道“知愚齋的靈氣充沛,可養你心神。”
短短一句話,讓她心底翻湧出一種異樣的感受,她以為這世上隻有自己一個人記得這件事。隻是一聽神廟那地兒,依舊抗拒“也不一定要去神廟的,若殿下能將我的戒指還給我,說不定就可以”
“不可以。”
“為什麽”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司照凝視著她,眸光沉靜“此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這話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她急了“那我要在神廟裏待多久一輩子”
他停頓了一下,“如果你在其中多攢功德,也未必是一輩子。”
“就連殿下也待了兩三年才下山,我這樣的,沒個十年二十載下得來麽”她聽出了他話中遲疑,也親眼見過那罪業道之中的無限悲涼,“我不要。”
“那指環非善物。會侵蝕的不止是肉身,一旦戴回,後果不堪設想。”
饒是他眉目生來溫煦,一旦肅然,威嚴不經意攝人,柳扶微心頭一顫。
可她好不容易才回到了長安,回到親人身邊,哪能甘心
“那到底,會有什麽後果”
司照終究沒有告訴她,脈望擇主乃禍世之主。
看他一再沉默,她抽開手,道“殿下永遠都是這樣,想答就答,不想答就可以三緘其口。不管有什麽樣的後果,我自己會承擔的,殿下總想擅自替我做決定,與這蕭辭又有什麽區別”
這話,可謂將蠻不講理發揮到了極致。
司照雙眸抬起,“你說什麽”
“本來就是。關在神廟之中才能活命,那與被關在這金絲籠中有什麽分別如果隻有待著那種不見天日地方才能活著,我寧可早早死了好。”
這裏的天,也配合著黯淡了下來,太孫殿下柔和的眉眼仿佛開始變得模糊,陡然間,陰天白幕下,天地劇烈晃動,周遭一切倏然分崩離析,包括腳下的土地
她看到太孫攬身而來,一切都反應不及,隻記得忽來一陣狂風呼嘯,身子一輕,混沌的夢影被徹底攪碎。
柳扶微聽到有人換她。
“阿微”
“阿姐你聽得到麽”
意識逐漸恢複清明,她遲鈍睜眼,轉眸,發現自己躺在家中床榻上,邊上圍著許多人,有阿爹、柳雋還有姨娘
而那單手搭著她的脈的人,是左殊同。
屋內一位年輕道士為她把過脈息,道“柳小姐已開始退燒,意識看起來也已恢複,應無大礙。”
柳扶微聽他們一來一返說的話,方知她在這書中來回半日,於戲外,居然才過去不到一個時辰。她腦海裏還沉浸在書裏的最後一幕,本能左顧右盼,遂問“太孫殿下人呢”
屋中靜默一瞬,左殊同道“已被接回宮去。”
柳扶微道“他人可還好”
柳常安顧及有外人在,即道“太孫殿下自是無恙,你且謝過這位風道長,若非是他及時趕到為你安魂,今夜怕是也難逃此劫。”
那年輕道士連連擺手“我到之前,左少卿已然破解夢仙。”
柳扶微惑然道“救我的,不是太孫殿下麽”
那風道長道“殿下自是有救你之心,但他親自躬身入書,將自己也置身危局之中”頓了頓,“多虧左少卿憑如鴻劍強行破開書中幻境。”
左殊同道“是殿下在書上設過一道破禁製的符篆,我方可通過破符的方式破解夢仙。”
原來馬車將到大理寺之際,左殊同撩開車簾,一眼看出了情勢,當即出手。待二人脫離險境,司照當先醒轉,隻簡單交待了書中境遇,整好宮裏的人也趕到現場,聽得太孫殿下竟也中了攝魂術,唯恐對其有什麽損傷匆匆帶其回宮。
柳扶微道“就算你們沒趕到,太孫殿下也能帶我出來的”
柳常安朝她瞪去一眼。她又問“阿蘿還有阿蠻呢”
周姨娘道“他們隻是受了點皮肉傷,沒什麽大事,這怎麽,好端端的就你一個進到什麽書裏,老爺,你說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荒唐的事兒”
柳常安做了個中斷的手勢。
待送走了小道長,忙坐下身問她“可還有哪裏不舒服趁少卿還在,趕緊說說。”
柳扶微自行將墊在額上的方巾拿開,坐起身,“我挺好,再說,少卿大人也不是大夫。”
“你這孩子怎麽每次左少卿救你,你都如此不當一回事呢”
柳常安氣急,左殊同道“扶微無事就好,我有幾個問題想單獨問扶微,可否”
“當然。聽聞此次受害者眾多,微兒有幸得救,若能多給你一點線索,那是再好不過了。”柳常安說罷,即令周姨娘柳雋他們先出去,留下兩人在屋內。
等門一關,柳扶微當先問“受害者眾多是什麽意思除了我之外,還有誰”
左殊同看她兩頰通紅,顯然還有些低燒,將方巾放入盆中過了水擰幹,道“有昭儀公主,以及今日去過見微書肆的一些貴女,應該還有其他人也正陷入夢仙之中,尚不自知。”
說著,遞上方巾,手頓在半空,似猶豫著如何讓她重新躺下。
柳扶微心中盛著太多疑問,想也不想就接過,往自己額頭一蓋,又問“公孫馥她們也是麽”
“嗯。因為在茶肆裏都受過驚嚇,夢仙最容易誘意誌薄弱者,譬如恐懼者、悲傷者,隻要是在今日回去之後有翻過話本的人,幾乎都中了此招。”左殊同坐下身,“但夢仙不易解,目前除了公主與你之外,其他人尚未獲救。”
柳扶微一驚“可我在書裏,沒有遇到她們”
“幕後人最狡猾之處,以不同的話本操縱不同的人,每個話本之間又互不相通。”
“那你不趕緊去救人”
“國師府正在加派人手營救,但被害者遠不止見微書肆的客人,當務之急需得找出線索,揪出幕後主使,方能將所有被害者及時救出。”
柳扶微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左殊同道“聽卓然說,你傍晚曾在大理寺找過我,是為何事”
柳扶微語塞了一瞬,道“茶肆的傀儡戲,可能是袖羅教的席芳所為,我擔心他會對我下手”
“嗯。”他的聲音略顯壓抑,含著一絲微不可察的自責,“我會盡快將他逮捕歸案。”
“已經有線索了麽”
“應該快了。”
柳扶微心下矛盾。一方麵,她盼著席芳早些落網,一方麵又擔心他落網把自己拖下水。
正踟躇著要如何坦白,卓然急匆匆奔入內,道“左少卿,言寺正已著人重新搜查了一遍見微茶肆,那掌櫃和夥計已連夜撤離,但他們遺落了一封信件,目前看,應當真的是袖羅教的巢穴。另外,我們還發現許多書冊,恐怕受害者的數量遠遠超出預料”
柳扶微心頭咯噔一聲。
左殊同已站起身,“我立刻就去。”又看向她,“你今夜先好好休息,我已加派了幾人留在柳府守夜,國師府的道長也在四處設下符篆,隻要你這幾日不出柳府,應該無恙。”
左殊同一走,柳常安與周姨娘他們又進來張羅照顧,非要給她灌下湯藥才能睡。
可她哪還睡得著
見微茶肆暴露,歐陽登也不知能否逃得開,還有那麽多教內長老都知道她的身份就算他們忠心不供她出來,但席芳呢
夜色漸深,幽幽皎月棲息在柳梢,院中的樹枝在風中搖曳作響。
她一人躺在床上胡思亂想間,但聞一陣似有若無的鳥啼聲,鑽入她的耳縫。
柳扶微渾身一陣,起身推開窗,響聲更為明顯。
這不是鳥叫。
哪怕她已不記得後來諸多事,但袖羅教的暗語,一教之主自不可能忘。
城西橋下一隻舟,可通鬼市不夜樓。今夜若見不到人,明日自當天下知。
被支配的恐懼再度席卷而來。
席芳向她發出最後的威脅,其中意味再明顯不過了。
他要在今夜,等她出現。
大淵向來有宵禁之說,三鼓一響,犯夜者,笞二十。
這應是柳扶微人生第一次在夜半三更時私自外出。
她心中自糾結過一番,也考慮過暗自赴約的各種可怕後果。
但不知怎麽的,她似乎並沒有那麽害怕。
他要殺她,在攔截下馬車時就可以動手,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非要在今夜見她
內心裏總有一種隱隱的預感也許見到席芳,一切還有可回旋的餘地。
更何況她好像,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如果茶肆的傀儡戲就是他一手策劃的,那麽一次不成,他還會來第二次。
柳扶微很清楚,她貓在柳府不出門,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到那時,隻會牽連更多無辜之人。
既然這一切皆因她而起,也確實應當直接麵對。
若換作是過去,自然不可能悄無聲息的爬牆而出。但在袖羅島時她受過最多的訓練就是一個“躲”字,即便沒有脈望在身,離開自家門當然也不是什麽難事。
為了不引人注意,她專門了一件暗紫色勁裝,腰間別好短劍,另圍著一條足以擋住半張臉的圍巾所幸這一路上沒撞見什麽人,居然順利來到城西河橋。
夜半時分,她憑著半月前行,本視線受限,橋頭下邊一片漆黑,一眼看去十分滲人。
忽見一盞懸油燈亮起,竟見一條小舟上有船家踱出,笑道“小娘子可是迷路了”
那船家兩撇山羊胡子,個頭雖矮,看上去卻是喜慶洋洋的。
她手掌一攤,遞去一串銅錢,“這條船,能到鬼市吧”
船家一看就是見多了這樣的客人,隻問“娘子可有通行的票券”
她從腰間掏出一枚小小的黑色玉牌,在他眼前一晃“可抵船票”
那船夫一見,登時大驚失色,忙搭好長板,殷切道“既是貴人來訪,娘子何不早說”
柳扶微將銅錢拋入船家懷中,大大方方邁步上船。
這令牌是歐陽登在茶肆時給的,乍一眼看去,是兩麵通黑光滑,看上去就像是廉價的卵石。但若是天生有妖根者,即能看到石縫透出的淡淡刻字袖。
鬼市的存在,曆朝曆代皆有之。
或藏珍奇異寶,或魚目混珠,是聚集了各牛鬼蛇神之所。
不過既有一個“鬼”字,那自是傳說中慣常見之,現世中來無影去無蹤的存在。
入夜的湖泊與白日截然不同,目光所及之處似乎蒙上了麵紗,四周縈繞著一股清幽冷寂,隻有船燈晃動,詭譎得可怖。
船夫貌似是個熱心的話癆,才一劃槳就忍不住開始搭話“此渠可通長安東南隅,也可向北,小娘子要去何地”
“不夜樓。”
“明白。”
“你明白什麽”
“小娘子第一次出門,自是要去更熱鬧的地方。”
她微微咦了一聲,“你怎麽看出我是第一次來”
船夫笑道“我在此撐鬼船三十多年,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娘子如此姿容,我但凡看過,就絕不可能忘。”
“這麽說,鬼市也存在長安三十多年了”
“從我爺爺輩起就有鬼市了。隻不過那時為了躲避那些官差時時提心吊膽,哪料得到了我這一輩倒成了個正經的差事了。”
柳扶微不免吃驚“現在的鬼市是官府允許的”
“至少沒有明令禁止了。這幾年情勢稍好,有主動向官府留個底,就算被人拿妖去捉,回頭總也是會放出來的。”
夜霧逐漸散去,漸漸茫茫的夜幕染上了幾分光亮,繼而,一盞盞燈光在光影迷離中出現。
原本昏暗陰森的水道倏地明朗起來。放眼之處,千盞華燈如同漂浮在空中的皓月,兩岸長街人聲鼎沸。
宵禁之下的長安夜,竟還有這樣一番天地,一時間畏懼之意都少了幾分。
柳扶微問道“這裏平時也有懸這麽多花燈的麽”
“三鼓過後,高懸鬼燈,半夜而合,雞鳴而散。”
若仔細看,這岸邊來來往往的人確有與常人不同之處有長著兔耳朵者、有尾巴在地上拖拽者、有四肢著地在路上狂奔一段又忽然立起身的翩翩公子、還有瘋狂煽動著雙臂隻小小漂浮了一兩下就開心得手舞足蹈的羽人
那船夫頗為感慨道“哎,我們這些人呐,白日裏混跡在人群當中,也隻有入夜來到這鬼市當中,才能擁有一些率性而為的時光。”
湖麵上層層鱗浪隨風而起,斑駁的樹影像都添了五彩,柳扶微撐著船沿往下看,船夫連忙提醒道“這裏入了夜,群妖薈聚於此,重重煞氣會被湖水所吸,上回我有個客人貪玩掉下去都蔫了好幾日了,娘子看去嬌嬌弱弱,要是沾了水,少不得要生一場病的。”
“多謝船家。”
又行一段,船夫道“娘子,這便是不夜樓了,也是我們鬼市唯一的酒館。”
小舟停在一座偌大的高樓前,紫紅漆的高樓印入眼簾,鍍金的牌匾上“不夜”二字。
白日的不夜樓隻是一家生意平平的普通酒樓,客人看上去永遠隻有零星幾個,此刻方才了悟,這本來就是一家專門招待“妖”的酒樓。
廊便停著不少船舶扁舟,客人們越過虹橋直入歡門,人還未邁進,便一陣笙歌。
那鎏金燈影之中,客人們歡欣鼓舞,縱情聲樂,隨處可見手臂腳腕戴滿銀釧金珠的女子歌舞調笑,赤足一踏間,騰空舞樂,直如步步生玉蓮。
柳扶微自沒忘記今日來此的初衷,既身為新一代妖王,此時此刻當然不宜流露太多異色。待酒博士上前來詢問可定了座位時,她眉毛一抬,神色淡定道“我是來見席芳的。”
那酒博士急急令其他茶博士讓出道來,畢恭畢敬為她帶路。
待到頂樓的雅間前,先敲門入內通稟,隨即躬身抬手,請她入內。
房門打開,露出一麵仕女雲集茶樓的屏風,饒是柳扶微默念三聲“不準慫”,尤覺得指尖在顫,索性雙手背在身後,闊步而入。
但看一身量頎長的青衣的男子正站在長窗邊,俯瞰璀璨的鬼市夜景。
那人緩緩轉身,露出戴著半張俊美半張麵具的麵孔“好久不見,教主大人。”
柳扶微維持著負手而立的姿態,道“別來無恙啊,席副教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