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喪失吾心(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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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扶微一度感到自己快要被鑒心石詭異的吸附之力勒得喘不過氣。
    直到被誰帶離,平躺於地片刻才緩過勁頭。她勉強睜眼,但看那酷似冰麵的鑒心台上站著熟悉的身影,一襲皎月的白衣為無名風所鼓動,竟已不見風輕,而是殿下了。
    尚還來不及欣喜太孫殿下及時趕到,隻看他低頭望著鑒心台,靜若石雕,下一刻,自袖中揮出團團光屑,紫螢似陵墓鬼火,鑒心台氤氳的黑霧燃起,原本寂靜的空氣發出“啪嗒啪嗒”的細響。
    不待她回過神,他已步至樓階邊彎下身將她扶起,見她抬手輕拽著他的衣襟,他開了口“醒了”
    她人昏昏沉沉的,含混應了一聲。他拿披風給她裹好,抱著她步階而下。塔樓拐角的國師長徒剛剛清醒過來,他身後的周長史忽地猛衝而上,一把摸向柳扶微的腳踝,司照第一反應抱她避開,看到他喉結上的薔薇花,眸色一凝,已然會了意,隨即抬腳踹開。
    那周衝居然不依不饒,麵露輕浮色欲,口中更道汙言“好滑”
    國師府小道長“周長史,你快醒醒,殿下在此,豈可再對太孫妃放肆輕薄”
    一個“再”字落下,柳扶微才想起情絲繞未解,想轉頭解釋,司照忽爾將她往樓梯上一放,腳跟觸地的一瞬間,她聽到“嗤”一聲利刃劃破皮肉之響,國師府小道長驚呼“殿下,你”
    但見太孫殿下反手奪過小道長的劍,將周衝的右手生生砍斷
    劍哐當一聲落地。
    司照拿自己的衣袍遮住了她的腦袋,像是不願讓這血腥場麵汙了她的眼。周衝慘叫聲不止,與此同時鑒心台方向轟然一聲巨響,是紫熒在燃燒塔樓,在國師府小道長在悚然之中,司照抱著柳扶微頭也不回踱出了門。
    柳扶微本就在遊離中,苦苦支撐實是想將今夜種種所見告知於殿下,每每想要開口,都覺得喉嚨仿佛被烈火灼燒過。
    這才意識到,風輕在飛花身上所下的禁製根本非人力所能克服,一切想要提示的措辭都無法說出口。但她心中又有一種說不清的後怕,隻能攥著他的衣襟,艱難開口“那個情絲繞是我”
    “情絲繞會順血流出,他沒有解釋的機會。”
    他的嗓音低啞中透著冷漠,她聽著心弦一顫,忍不住透過衣袍的空隙看他。即使在火光的映襯之下,他的臉上也不見任何血色。
    柳扶微心如擂鼓,這當口她實在思辨不清,無論如何也想先迂回地解釋一句“殿下,取我心頭血的不是國師是另有其人”才說到這,哽得發不出聲。
    司照看著縮在懷中的少女。
    她的臉頰蒼白得不成樣子,呼吸虛弱,整個人像一隻焉了的小狐狸。
    隻是分開了短短數個時辰而已
    他的父親就將他悉心嗬護的人重重摔在地上。
    他看出她倦怠到了極處,索性將她整個腦袋埋到自己頸窩之中,低聲安撫
    “知道了。微微,累了就睡一覺,睡醒了,就都結束了。”
    寬厚的掌心托著她的腰,她頓覺緊繃的神思鬆了鬆,困意席卷,居然當真就這麽依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塔樓外的人,無論是東宮左衛還是國師府弟子,誰也不敢靠,此刻的皇太孫溫潤如玉的皮相之下,充斥著濃鬱的陰鷙之氣,叫人隻看一眼就脊椎發冷,就連趕赴而來的國師都大驚失色,一邊讓弟子救火,一邊怒道“皇太孫殿下今日鑒心本是因天生熒惑守星之天象,國師府也是奉聖意辦事,你你竟燒了鑒心樓”
    司照看國師自外頭而來,根本不去接話“夜半劫人,以鑒心之名行歹事,如今竟還要以聖人之名敢問國師,我的太孫妃心頭血已被取出,是否是你所為”
    太孫淡眸掃來,給人一種逼人的壓迫感,國師甚至都忘了自己的指控,下意識解釋起來“殿下,臣尚未入塔”
    話未說完,那國師府小道長攙著斷手發瘋的周衝躥出塔樓,國師愕然,上前詢問發生何事,小道長道“我們正要送柳娘子上去,不知為何周長史忽然發瘋,後來我聽到樓內傳來奇怪的聲音,就、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司照目光沉冷“國師既尚未入塔,也非你門下弟子越俎代庖,是誰取了我妃子的心頭血倘若今夜為禍,究竟製造禍端是誰,迷惑眾人者是誰,國師沒有自己的判斷麽”
    興許其他人尚未聽懂,國師已然反應過來皇太孫的言外之意,莫不是指控皇太子才是禍端
    國師錯愕之際,衛嶺、汪森攜右衛趕到,將太孫護在圈中。一時間東宮左右衛舉劍對峙,司照眉睫一撇,道“攔我者,我司圖南必記在心上。”
    隻此一句,頓時令左衛紛紛撤劍連周長史都瘋了,誰還敢上前找死
    東宮左衛已攔不得右衛,連馬車也一並帶走。
    等駛離國師府,衛嶺才發現太孫殿下的衣襟上滿是鮮血,卻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柳扶微的,他跪下身,顫聲領罪“殿下,是臣沒護好柳娘子”
    司照沒有說話。
    他解開她纏在手背上的布條,見到被撓傷的血痕,想到方才在左衛隊裏看到的惡犬,修長的手骨節凸起“左衛是如何把人劫來此處,我需馬上知道。”
    衛嶺立即照辦。
    國師府的上空處處飛著火鴉,若是現在給她戴回脈望,必會被察覺。
    司照唯恐她身上另有它傷,終還是解開了她貼身的儒衣係帶,一點一點褪下。他並不直視,但如雪似酥的胸脯還是不經意地撞進他的餘光裏,隻一瞬,立即攏衣遮回,然而眼底燭火已落入幹柴般的眼底,墨色瘋狂翻湧。
    指腹輕輕沾著藥膏,撫過她心口的傷,所幸傷口不深,血珠漸凝,他拿方巾拭淨血漬,卻在昏暗的燈下見著到了一株曼珠沙華花紋。
    司照的瞳仁輕微地在抖。
    他在大理寺辦奇案無數,也曾見過諸多契紋。
    這一株花紋,不同於情絲繞那種浮
    於體膚上的血紋,既像血契,也像道契。
    可血契是以血獻舍,通常是仙魔之間方可為契;而這株曼珠沙華觸摸間蘊含著靈力,更像是道契。
    修道者入道之前,將自己的身體交付於道侶,把情根寄於心中,立下盟誓,是為道契。
    曼珠沙華彼岸花
    那是黃泉之花,墮世之花。
    左殊同出生於逍遙門,所修之道法當為仙門正派,怎會生出這樣逆天的道契
    他又是在何時、何地、何等情況下,和她結的契
    這一瞬,司照腦中竟浮現出左殊同與她耳鬢廝磨的畫麵。
    嫉妒之意宛如溶化的鉛灌進胸腔,托著她素腰的手不自覺收緊,也許用點力,就能折斷。
    這時,衛嶺策馬回到馬車前,他腰間佩劍染了血,顯然已和左衛動過手“殿下,左衛是奉太子之令在柳府外等候。”
    司照強行截住了心緒,閉著眼深吸一口氣你說,柳府外”
    衛嶺“是。我也覺詭異,柳小姐本已睡下,又忽往柳禦史廂房而去,我起初以為他們是父女談心,後才知柳小姐繞了小半圈便翻牆而出,顯然是刻意要避開我,可她為何要這麽做還有,太子的人又怎會未卜先知柳小姐會夜半出府”
    司照思忖片刻,慢慢地道“不是未卜先知,便是早有安排了。”
    衛嶺不可置信“安排太子殿下是用了何種法門難不成還對柳小姐使了什麽離魂術法”
    司照心中生出了個模糊的答案“隻怕不是法術,而是勾結了一些不該勾結的東西。”
    衛嶺一驚“是什麽”
    司照未答。
    衛嶺湊上前低聲道“殿下今夜燒了鑒心樓,太子勢必要反咬一口,萬一婚期延誤,影響賭局”
    “婚期,會如期而至,”司照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腕,目光平靜到極致,“賭局,也無需掛懷了。”
    仁心而已,輸了,便輸了罷。
    衛嶺未懂,隻聽太孫殿下徐徐道“不過,眼下的東宮的確太過喧鬧,在微微嫁進來之前,是該清理幹淨了。”
    第二更
    鑒心樓被燒一事到底還是驚擾了聖人。
    鑒心之令本為聖令,聽得太子一頓添油加醋的控訴,聖人亦然動怒,急召皇太孫回宮。
    東內,紫宸殿,太子哭訴“天下誰人不知國師府乃是天子府邸,鑒心台更是先祖立朝之初所建,他說燒就燒啊,置國師府於何地、置父皇於何地周長史好意相勸,竟還被他斬斷了手周衝在我朝有書聖之名,他失了這一隻手,與取他性命何異太孫此舉,簡直目無君上、目無律法,父皇啊,您若再行偏袒,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眾口”
    司照身姿筆挺“周長史對我妃子起了歹心,當著我的麵都敢行輕薄之舉,這就是父王口中的好言相勸”
    太子冷笑道“周衝為東宮長史
    十五年,從未有過僭越之舉,怎麽可能會在執行上令之時犯渾”
    周長史所為乃國師府長徒親眼所見,可召為人證。至於緣由,鑒心台本為至陰至邪之物,曆來未修煉者皆不可靠近,靠近者邪念催生已算是輕,”司照說到此處故意一頓,跪身道“皇爺爺,孫兒今夜趕到之時,扶微倒於台中血流不止,孫兒這衣裳上的血皆是她所流,倘若遲到一步,她必血流殆盡身亡孫兒見鑒心台吸附活人鮮血、橫生邪火,一旦破開塔樓禁製,必然招來惡魂無數,隻能先以神廟之紫熒先行滅之,絕非蓄意毀樓。”
    他一身衣裳染滿鮮血,方才踏入殿內時,聖人已覺觸目,聽得此言問道“柳娘子現下如何”
    司照沉聲道“孫兒已送她回柳府,也請禦醫診斷過,因血流過多,陽氣受損,一直昏迷不醒。”
    短短幾句話,就將過錯悉數推到了太子身上,見聖人蹙起眉,太子立時道“簡直無稽之談父皇,你可不能聽信阿照這一麵之詞啊。周長史送人鑒心,全程都是國師府協同,縱是稍有紕漏,難道就不能同國師一起解決”又轉向司照,“鑒心樓鑒過那麽多人的心,怎麽別人沒有橫生邪火,到了柳禦史家的這位便出了岔子阿照,你在鑒心台上究竟看到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結果,才寧可毀人滅樓的”
    司照瞳仁一凝,頓了頓道“兒臣救人心切,彼時並未看清。”
    太子自覺捏到了他的痛腳,嘴角一勾,道“你是看周長史已瘋,鑒心樓已塌,便覺死無對證了,獨斷專行隻怕你要失望了,心頭血一旦吸附,鑒心台結果即成,區區烈火豈能燒盡現下國師已在清理塔樓,你心心念念的太孫妃,心裏究竟裝著什麽,馬上就可見分曉”
    司照身形微僵。
    縱然聖人不希望太子鬧出人命,鑒別禍心本是他最為關心的,於是身子往後一靠,若有所思道“罷了,你先去換一身衣裳,遲些再議”
    司照默然片刻,道“孫兒就在此等候。”
    聖人眼睛微微眯起。司照話裏話外皆有避重就輕之嫌,他焉能看不出。
    須臾,宮人稟國師入殿,簡單行過拜禮,道“陛下,根據鑒心台所現,結果非是太孫殿下”
    太子露出得意之色,下一句,但聽國師道“而是柳娘子本人。”
    這結果令聖人與太子一詫,司照卻渾不見意外之色。
    聖人惑然“鑒心台不是鑒人中所屬所圖怎會鑒出本人的模樣”
    國師道“回陛下的話,此鑒心台本是極北之地的靈物,固然能鑒心,需取心頭之血方見成效;若灑上的不是心頭血,往往所現乃為本人。取心頭血本是極為凶險之事,隻取毫末,不至有多少損傷,故而此前都是臣親自動手,以策安全才不許外人踏入。但今夜臣尚未抵達塔樓,得聞太孫妃已被取血,臣也詢問過府中弟子,皆未有人施為。塔樓之中,周長史無故發瘋,極有可能是直接接觸到了鑒心台,臣判定是因周長史太過心急,取錯了血,方出此結果。
    ”
    太子胸膛起伏道“不可能,怎麽可能會取錯血國師,你再去看看,定是你們搞錯了”
    司照淺瞳暗炙。
    自然不是取錯血。
    在鑒心台,他看到左殊同的畫幅,便知這一結果必會被太子利用。
    也知紫熒之火融不了極北寒冰。
    他在抱離微微離開鑒心台後,摘下她的發簪,精準刺入自己的心。
    衣襟所染,不是微微的血,而是他的。
    兩寸半的深度,既是要為她遮掩,更為求證鑒心台真假。
    看到寒冰上浮現她的畫影時,竟生出了一絲微妙且詭異的歡喜。
    誰說一切都是虛妄與謊言
    至少,他對微微的心意是真。
    夠了。
    隻這一點,他便留得住她。
    司照抬眼,眼角瞥向太子“國師都說他未上塔樓,既然父王不在現場,如何篤定心頭血不會取錯還是說,您知道,欲要置我妃子於死地的另有其人”
    太子說不出所以然,隻能支支吾吾道“今夜我也是聽從聖意”
    聖人一拍桌,罵道“什麽叫聖意朕早說過不可傷及性命”
    太子一時無言。
    司照向前一步,鞠禮道“皇爺爺,孫兒有一事瞞了您,事到如今,確是不得不說。實則,當年洛陽案神燈雖滅,但墮神靈魂四散,並未完全消止。此事孫兒始終掛懷於心,故結束修行下山。後遇玄陽門私建熔爐陣,且是在神廟天書告破之後孫兒唯恐與墮神有關,以身犯險也要相阻。”
    司照知道皇帝、太子包括國師都極為在意天書,一直以來,玄陽門細節他避而不談,現下提及,三人皆露出凜然之態。
    司照道“隻是仙門狼子野心,意圖滅口。彼時我五感有虧,無力施為,遇到了扶微。她見我孤立無援,願聽從我的意見,答應與我結血契,同我分享五感同命相連,最終方能阻此災禍。”
    聖人大驚“血契”
    “正因如此,孫兒回到長安之後,才會擇她為妃。”
    司照字字句句全無作偽之滯。
    他很清楚,哪怕鑒心台的痕跡被抹去,依舊不足以打消皇爺爺與國師府對柳扶微的疑心。
    熒惑守心的天象猶在,她身上還有不知名的契紋,國師隨時有可能命人再查,難保不會查到她與脈望的關係。
    道契與血契本就相似,形態也因人而異,眼下,他先將契紋認領下來,萬一日後再有突發狀況,單憑一條“與皇太孫同命相連”,至少皇爺爺這兒,會庇佑微微不再受任何外界侵害。
    國師聽到此處,猶疑著上前“太孫殿下,可否容臣把一把脈”
    這是一招險棋,司照也沒有十足把握能夠瞞過國師。
    但他麵上不顯,坦然探出手腕,任憑國師探脈,須臾,國師道“沉不見浮,神倦乏力,確是被鑒心台吸髓後的脈象殿下,當真與柳娘子結了
    血契”
    聖人震驚之餘,連忙命人搬椅過來,讓司照坐著慢慢說“如此大事朕怎麽從未聽你提過”
    “畢竟是旁門左道之法,孫兒也不想讓祖父擔心。自孫兒回長安以來,扶微三番兩次受神燈令焰襲擊,孫兒懷疑那些東西是衝著孫兒來的,包括今夜”司照欲言又止,看向太子。
    太子大怒“血口噴人為父會取自己親生兒子的性命不成”
    司照道“父王自不會害我。但若是受了什麽東西的蒙蔽,錯將我的妃子視作禍患”
    太子聲調陡然一變“我能受什麽蒙蔽是你自己”卻下意識閉嘴,神色如困獸一般輕顫,像是在擔心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司照的眸色驀地沉下來。
    原本言語試探,想以此告誡父王,不要再對柳扶微打任何歪心思。
    未料太子如此情緒過激
    司照忽轉向國師“國師,你徒弟可有說今夜他在塔樓內聽到了什麽,才會失去意識”
    國師“琴聲。”
    “幾弦琴”
    國師搖頭“隻知曲調頗有殘缺。”
    “可有見到塔樓中有琴”
    “不曾。”
    殘音,殘弦。
    這一刻,司照心中某個模糊的猜測突然變得清晰出現在鑒心台上取微微心頭血者,轉瞬而至,轉瞬而去,更像是請君入甕。
    其目的,是要自己看清微微的真心,從而使第三場賭局,徹底結束在鑒心台之上。
    是令焰
    還是就是風輕本尊
    那父王在這當中扮演的又是誰呢
    司照看向太子,慢慢站起身。
    他身量高,踱至太子跟前,睫羽低垂,隱含逼視的目光仿佛能夠穿透視人心。
    紫宸殿上,太孫一字一頓,問“父王,你就是掌燈人,對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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