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大牢內。
    陰森幽長的長廊盡頭，牢房內。
    一張簡陋木桌上，點著一盞嶄新的油燈，火焰穩定地燃燒著，驅散了一小片黑暗。
    桌旁，端坐著一人。他身上的囚衣依舊破舊染血，但已被人仔細地整理過，勉強蔽體。
    牢門再次被粗暴地撞開，鐵鏈嘩啦作響，王崇古被兩個如狼似虎的錦衣衛死死押著，踉踉蹌蹌地推了進來。
    他身上那件當初皇帝賞賜給他的熊皮大氅在掙紮中被扯得歪斜淩亂，頭發散亂，臉上還帶著被拖拽時蹭上的汙痕，哪裏還有半分閣老的威儀？
    當他被綁到刑架上看清桌後端坐之人時，他整個人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猛地僵在了原地！
    “你……你……”王崇古的眼睛驟然瞪大。
    他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眼前的人，哪裏還有半分奄奄一息、垂死待斃的模樣？那挺直的脊梁，那沉靜如水的目光，尤其是那眼神深處燃燒著的、洞悉一切的火焰，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徹底愚弄的屈辱感瞬間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不可能！你怎麽會……”王崇古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如同夜梟嘶鳴，充滿了歇斯底裏的瘋狂，“你明明……明明就該死了！被本官買通的獄卒親手……！”
    “王大人，”於謙開口了，聲音依舊嘶啞，“陛下的刀，好用麽？陛下借你的刀，該還了。”
    “借我的刀……借我的刀……”王崇古喃喃地重複著，如同魔怔。
    他現在終於徹徹底底地明白了！自己費盡心機構陷於謙，用盡酷刑折磨對方，自以為掌控一切、借天子之威排除異己……原來從頭到尾，自己才是那把被帝王握在手中、用來清除障礙的刀！
    一個巨大的、冰冷的笑話！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頭，他“哇”地一聲，竟噴出一口鮮血，濺落在冰冷肮髒的地麵上，點點猩紅刺目驚心。
    “喲，這還沒用刑呢就吐血了？嘖嘖嘖，要我說你們這些遭瘟的……你們這些文官啊，身子骨也太特媽嬌弱了。”門口，徐恭斜靠在門框上，嗑著瓜子戲謔的笑道。
    “徐指揮，”於謙轉頭，冷臉問道：“王崇古逆黨可全部歸案了？”
    徐恭撓了撓頭，打了個哈欠道：“這一夜給我累的……”
    “徐大人，皇上可還等著呢！”於謙又是道。
    “知道了，知道了，於大人，你急什麽，人是都抓回來了，不過現在有個問題。”徐恭扔了手中的瓜子，不懷好意的看著於謙。
    “什麽問題？”於謙皺眉。
    徐恭沒有說話，也沒進牢房，而是用眼神示意於謙出來說。
    於謙齜牙咧嘴的站起身，一步一步的挪到了門外。
    “什麽事，說。”於謙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於大人，皇上讓您擔任王黨一案的主審官，本來這些小事不應該麻煩你的，可是您也知道，錦衣衛的兄弟忙活了一夜，人抓了，家也抄了，可這大冷天的，兄弟們也不能白忙活不是。”徐恭對於謙眨了眨眼，並給了他一個你懂得的眼神。
    “你想幹嘛？！徐恭，那些都是贓銀，要充入國庫的，誰都不能動！”於謙怒道。
    “我知道於大人清廉如水，執法無情，可我也得為我手下的兄弟們著想是不是，昨晚兄弟們抄家時，我一個不留神，就被這幫小兔崽子給鑽了空子，原本是抄得贓銀一百二十萬兩，可今早書記官送來的冊子上顯示還有一百萬兩，您說這事給鬧的，”
    說著徐恭似乎很難為情，“我總不能再從兄弟們的手中把銀子摳出來吧，若是這樣，我以後還怎麽管他們？管不住他們，錦衣衛以後怎麽為皇上辦事？您說是不是？”徐恭笑道。
    “你們……”於謙剛要發怒，身上的傷口頓時劇痛難忍，疼的眼淚都流下來了。
    “於大人息怒，息怒，這事兒我知道您也難辦，要不這樣，您幹脆就當不知道，在冊子上簽個字就完事了，反正戶部也不會詳查，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徐恭又道。
    “少了二十萬兩，你讓我當做不知道？徐恭，你膽子也太大了！”於謙怒道。
    徐恭兩手一攤，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反正我是沒臉讓兄弟們把銀子吐出來，你於大人若是有辦法，你去，我可是聽說有的兄弟今天一早就把銀子換成了米麵，你於大人若是忍心，那你就去。”
    於謙見這貨耍起了無賴，被氣笑了，他指著徐恭道：“哎呀，沒看出來啊，都說你徐大魔頭腳踩陰陽兩界，什麽飯都敢吃，今天我算是開眼了。”
    徐恭訕笑幾下，又將於謙拉遠一些：“皇上我了解，這次他要的是人，至於我們抄了多少家產，皇上不會關心的，您就高抬貴手，讓兄弟們發筆小財貼補家用吧，不過您放心，我徐恭拿腦袋擔保，我一文錢都沒拿！”
    於謙被整的徹底無語了，他知道自己被關押在刑部的半個月裏，若不是隱藏在刑部裏的錦衣衛三番五次救了他和他的家人，恐怕他此刻已經被王崇古的人給毒死了，這個人情太大，如果不還，自己以後恐怕會得罪整個錦衣衛。
    他於謙清高不假，他眼裏揉不得沙子也不假，可他不是不通人情世故。
    於謙看了看徐恭，低頭想了想，隨即不耐煩的怒道：“老子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聽到，你們錦衣衛報上來多少，我就按此數報給皇上。”
    徐恭聞言大喜，一拍於謙的肩膀道：“哈哈哈，於大人痛快，那我就代兄弟們多謝了！”
    說罷，轉身要走，就聽於謙又道：“慢著！”
    “反悔了？！”徐恭扭頭。
    “刑部那個救過我的獄卒，是你的人吧。”於謙又道。
    徐恭笑而不語。
    “徐恭，若是有多餘的銀錢，給那位兄弟多發一些吧，替我轉告他，日後若有難處，盡管來找我於謙。”說罷，於謙狡黠的一笑，一瘸一拐的走進了牢房。
    “嘿，這鐵公雞，如今也懂得雁過拔毛了！”徐恭一滯，搖頭笑道。
    “老子不是鐵公雞，你徐恭卻是大魔頭！哈哈哈……”牢房內，傳來了於謙爽朗的笑聲。
    ……
    ……
    ……
    翌日，鍾鼓大朝！
    “傳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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