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心亂如麻

字數:4030   加入書籤

A+A-


    “皇祖母,您為孫兒好,難道就要用朕生母的命?用這種陰毒下作的手段?那這“好”字,未免太過血腥,太過冰冷!”朱祁鎮坐在禦案後,心亂如麻。
    “侯寶。”許久後,朱祁鎮輕輕喚了一聲。
    “奴婢在!”侯寶從陰影裏閃出來,腰彎得極低。
    “鳳凰莊那邊……”
    “皇爺放心!按您的旨意,裏三層外三層都換上了咱們最信得過的人,全是奴婢和徐指揮使親自挑的。鳳凰莊的小廚房那邊更是盯得死緊,所有食材、器具,從采買到進灶,再到呈上去,每一步都至少兩人盯著,驗毒的銀針、活物都備著,連燒火的柴禾都得劈開看了才讓用。娘娘入口的東西,萬無一失!”
    “嗯。”朱祁鎮隻從鼻腔裏哼出一個音節。
    萬無一失?這深宮之中,哪有什麽真正的萬無一失!不過是亡羊補牢,聊以自慰罷了。
    徐恭的密報再沒提過“落回”二字,仿佛那場驚心動魄的投毒從未發生過。
    但他還是暗中給了徐恭一道密旨:王德祿之死,明麵結案,暗中追查,所有與之有絲毫牽連的人,無論身份,無論藏得多深,都要揪出來!
    同時,他又非常糾結,明明心中知道答案,卻非要去親手撕開那道帷幔,非要去麵對那血淋淋的現實,在骨肉至親之間做出選擇。
    然而,鳳凰莊,始終是他心頭最沉的一塊巨石。
    他必須親自揭開那道帷幔,必須麵對那份他無法言說的猜疑與痛苦。
    選了一個午後,天氣晴好。
    朱祁鎮沒有大張旗鼓,隻帶了侯寶和一小隊絕對心腹的侍衛,輕車簡從,悄然駕臨鳳凰莊。
    莊內一切如常,這次他沒有先去老太太的院子裏,而是去了孫氏的側院。
    在孫太後所居的側院外,幾個麵生的太監宮女垂手侍立,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朱祁鎮認得,那是徐恭安插的精銳。
    孫太後似乎並未察覺這異乎尋常的戒備。
    她看起來精神尚可,隻是眉宇間帶著些倦怠,臉色也較往日略顯蒼白。
    見到兒子突然來了,她眼中先是掠過一絲驚訝,隨即被濃濃的慈愛和欣喜取代。
    “鎮兒,你怎麽來了?朝政繁忙,不必總惦記著母親。”孫氏笑著將朱祁鎮拉到自己身邊,吩咐宮女上茶。
    朱祁鎮的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了母親麵前的茶盞上。
    一隻青花纏枝蓮紋的蓋碗,釉色溫潤。
    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幾乎是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看向母親的臉。
    “母後近日鳳體可還安泰?兒子……甚是掛念。”
    “好,好著呢。”孫氏笑了笑,端起茶碗,輕輕吹了吹浮沫,動作自然流暢,“就是人老了,總覺得乏,容易犯困。太醫也瞧了,說無甚大礙,開了些安神滋補的方子。”說著,輕輕啜了一口。
    朱祁鎮的拳頭在寬大的龍袍袖中悄然攥緊。
    那碗壁……慧清的話又在腦海中回響。
    他看著母親毫無防備地飲下茶水,一股混雜著憤怒、恐懼和深深無力的劇痛瞬間讓他要控製不住地衝上去打翻那隻碗!
    “母後……”他的聲音微微發顫,強行穩住心神,“兒子看您氣色稍弱,不如兒子讓太醫院再派幾位太醫來仔細瞧瞧?或者,這鳳凰莊雖好,終究清冷了些,不如搬回……” 他試探著,想找個理由讓母親離開這個布滿無形陷阱的地方。
    孫太後放下茶碗,笑著搖了搖頭:“不必了,母後在這裏住慣了,清淨。太醫院的人也常來請脈,夠用了,你是一國之君,當以國事為重,不必為母後太過操心。”
    孫氏看著兒子略顯憔悴的臉,眼中滿是心疼:“倒是你,看著清減了不少,朝中事再忙,也要顧惜自己的身子。”
    這充滿母愛的關懷,此刻卻像針一樣紮在朱祁鎮心上。
    他垂下眼瞼,掩飾住眸中翻湧的激烈情緒。
    他能說什麽?難道告訴母親,您最信任的“清淨”之地,您的飲食裏,可能被您另一位至親之人下過慢性的毒藥?他不能。
    這不僅會徹底擊垮母親,更會讓局麵瞬間崩壞,難以收拾。
    母子二人又說了些家常話,氣氛看似溫馨,卻總縈繞著一層無形的隔膜。
    朱祁鎮的心,一半在母親身上,另一半卻像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飄向了另一個方向——那個躲在角落裏,仿佛與世無爭的老和尚。
    他借口去看老太太,在侯寶的引領下,轉到了小花園後的一個小小禪房外。
    慧清這花和尚果然在,此刻他正盤腿坐在蒲團上,對著一盤殘棋,自得其樂。
    陽光透過窗欞,在他光溜溜的腦袋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大師好雅興。”朱祁鎮的聲音打破了禪房的寧靜。
    慧清眼皮都沒抬,撚著一顆黑子,慢悠悠地往棋盤上一放:“心不靜,棋亦亂。你殺氣太重,擾了老僧參禪了。”
    朱祁鎮在他對麵的蒲團上坐下,笑道:“朕心不靜,大師難道不知緣由?那碗壁上的‘落回’,王德祿的‘自縊’,大師一句‘她也是為你好’,便想置身事外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慧清笑了笑,可那笑容在朱祁鎮看來,卻充滿了世故的圓滑:“你是天子,胸藏萬機,何須老僧饒舌?有些事,知道了不如不知道,有些線,斬斷了反而幹淨。老僧不過是個化外之人,隻想圖個清淨,安度殘年罷了。”
    說著,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補充道:“再說了,你不是已經將鳳凰莊守得鐵桶一般了麽?你母親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天相?”朱祁鎮冷笑一聲,逼近一步,壓低的聲音道:“大師,朕最後問你一次,那藥,究竟是誰的手筆?太皇太後?她為何要如此?!你當日既敢點破,今日又何必吞吞吐吐!若真為朕好,就給朕一個明白話!”
    他需要確認,哪怕是從這個老禿驢嘴裏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來印證自己心中那最不願麵對的猜測。
    禪房裏一片寂靜,隻有窗外風吹竹葉的沙沙聲。
    慧清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他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被憤怒和痛苦折磨著的皇帝,沉默了許久。
    就在朱祁鎮以為他又要打機鋒搪塞過去時,慧清卻長歎一聲,目光變得深邃而悠遠:
    “唉,你隻盯著那隻碗,可曾想過,這碗,從何而來?又經了誰的手?那‘落回’,固然陰毒,卻非一日之功。鳳凰莊的灶台,你母親的院子……它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嗎?”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虛虛點了點朱祁鎮的心口:“你心中,其實早有答案。隻是這答案太過沉重,你不願信,不敢信。老僧當日多嘴,已是大大的不該。如今能告訴你的,隻有一句話:這深宮之中,欲念如淵。有人求權柄永固,有人求身後安寧,有人求萬全之策。手段雖有高下,心思卻未必全然是惡。”
    喜歡大明,我來了!請大家收藏:()大明,我來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