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滿月宴、海寇與雪人腦袋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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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斯藏都司的協議,在井源那份“殺氣騰騰”的奏章“助攻”下,終於磕磕絆絆地簽了字,蓋了章各種看不懂的藏文印章和漢文官印按了一堆)。
紮巴迥乃和辛夏巴·才旦多吉揣著象征性的“火銃儀仗”賞賜清單實物得等他們回去才給),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一絲對未來的茫然,踏上了歸程。
三大法王和教王們則帶著對“文殊皇帝”更深沉的敬畏和對都司衙門入駐後格局變化的隱憂,返回雪域。
協議簽了,接下來就是派誰去當這開天辟地的第一任“烏斯藏都指揮使”。
這差事,聽著威風,實則是塊燙得能烙餅的烙鐵!要平衡各方勢力,要適應高原氣候,要懂點佛法至少表麵尊重),還得有手腕、有膽識、能鎮得住場子,最關鍵的是——得讓皇帝絕對放心!
乾清宮小朝會上,氣氛微妙。
“陛下,”兵部尚書鄺埜率先出列,嗓門依舊洪亮,“臣舉薦甘肅副總兵李信!此人久鎮邊陲,熟知羌戎習性,勇猛善戰,曾數次平定甘南番部騷亂,由他坐鎮邏些,定能震懾宵小!”
戶部尚書王佐立刻跳出來反對:“鄺尚書!李信勇則勇矣,然性情剛烈,不善懷柔!烏斯藏初定,需剛柔並濟。且甘肅亦是要地,豈能輕易調離?臣以為,不若從四川行都司選派幹員,如成都衛指揮使周康,其人沉穩幹練,通曉邊情,更熟悉入藏後勤線!”
“周康?”鄺埜眼一瞪,“守成有餘,開拓不足!烏斯藏乃新辟之地,需要的是能打開局麵、立下規矩的虎將!豈能派個守城之將?”
眼看兩位尚書又要掐起來,英國公張輔慢悠悠地開口了:“二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然臣以為,首任都指揮使,首要者,非勇猛,亦非守成,而在‘穩妥’與‘聖心’二字。”
他轉向禦座上的朱祁鎮:“陛下,烏斯藏都司初立,如同稚子學步。帕木竹巴、藏巴汗貌合神離,三大法王心思各異,五大教王根基盤踞。此時若派一銳氣過盛之將,恐激化矛盾;若派一過於保守之員,則難立朝廷威儀。臣觀一人,或可勝任。”
“何人?”朱祁鎮問。
“原鬆潘衛指揮使——蔣虎!”張輔道。
“蔣虎?”王佐一愣,“那不就是個邊衛指揮使?品級夠嗎?”
鄺埜也皺起眉頭:“此人……守個鬆潘衛還行,統管整個烏斯藏都司怕是力有不逮吧?”
張輔微微一笑:“蔣虎品級雖不高,然其人有三大優勢。”
“其一,熟悉烏斯藏事務,此次接待使團,雖焦頭爛額,卻也展現其圓融機變,未曾釀成大錯,與諸部首領也算混了個臉熟。”
“其二,其人性情看似粗豪,實則頗有章法,懂得借勢比如哭窮向成都府要錢),非一味蠻幹之輩。”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非任何一方山頭之人,出身微末,全賴陛下拔擢,此等身份,正合陛下‘穩妥’與‘聖心’之需!他在高原無根基,唯有仰賴朝廷,仰賴陛下,行事必會謹小慎微,以朝廷法度為先,以陛下旨意為圭臬!且其位不高,陛下日後若需調整,亦無掣肘之慮。”
朱祁鎮聽著,手指在禦案上輕輕敲擊,眼中露出讚許之色:“老國公此言,深得朕心。蔣虎……嗯,確是合適人選。就他了!
傳旨:擢升鬆潘衛指揮使蔣虎為烏斯藏宣慰使司都指揮使,秩正三品!賜麒麟服,賞銀千兩!命其即日赴任,務必在朕限定之期內,將都司衙署於邏些籌建完畢,打開局麵!另,從京師大學堂後備官員中調派通曉藏語、熟悉藏務之文官十員,精幹吏員三十,炮手、火銃教習二十人負責訓練和管束那些火槍和火炮),隨其同往!所需錢糧物資,由四川布政使司全力保障!”
“陛下聖明!”張輔躬身領命。
王佐和鄺埜對視一眼,雖仍有疑慮,但也覺得張輔分析得在理,蔣虎確實是個“安全牌”。
消息傳到還在鬆潘衛收拾爛攤子、準備過年喝口青稞酒壓壓驚的蔣虎耳中時,這位老兄直接懵了。
“啥?烏斯藏都指揮使?我?正三品?”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問傳旨太監,“公公,您……您沒念錯名字吧,是不是有個叫蔣龍或者蔣彪的?”
傳旨太監忍著笑:“哎呦蔣大人,聖旨上寫得清清楚楚,就是您,鬆潘衛指揮使蔣虎。恭喜蔣大人高升啊!陛下對您可是寄予厚望啊!”
蔣虎愣了半天,突然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疼得自己齜牙咧嘴:“哎呦他奶奶的,老子這是走了什麽……哦不,承蒙陛下天恩!老蔣我……不,臣蔣虎,領旨謝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跪在地上哐哐就是一陣磕頭,心裏卻像打翻了五味瓶:高興,有點,畢竟升官了!害怕,更多!邏些那地方,神仙打架,自己這小身板夾在中間……前途未卜啊!
他仿佛已經看到帕木竹巴的紮巴迥乃和藏巴汗的辛夏巴,正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這個“朝廷空降兵”。
高原的棋局,隨著蔣虎這枚“暗樁”的落下,正式進入了新的博弈階段。
五月十八,小皇子滿月。
紫禁城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因有“北鬥祥瑞”的光環,這場滿月宴的規格遠超尋常,幾乎比得上親王冊封大典。
百官勳貴,命婦宗親,濟濟一堂。
烏斯藏使團雖已離開,但三大法王在半道上還是派了地位尊崇的代表前來觀禮。
宴會的主角自然是繈褓中的小皇子。
當夏皇後抱著身著大紅金線繡龍紋繈褓的嬰兒出現在大殿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隻被特意露出來的、緊握的小拳頭上。
欽天監監正周大人更是被安排在現場,唾沫橫飛地再次宣講了一遍“掌蘊北鬥,天授雄主,盛世之兆”的理論,聽得一些“祥瑞派”大臣心潮澎湃,眼神灼熱。
朱祁鎮高坐主位,麵帶微笑,接受著群臣的恭賀。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
當看到幾位“祥瑞派”核心人物那掩飾不住的興奮時,他嘴角的笑意微不可察地淡了一分。
宴至酣處,按照流程,該由德高望重的老臣代表百官說幾句吉祥話,給皇子送祝福了。這種露臉的活兒,按慣例非內閣首輔王直莫屬。
然而今天,朱祁鎮卻笑著點了另一個人的名:
“胡卿。”
正埋頭對付一塊水晶肘子、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胡濙渾身一激靈,差點把筷子扔了。
他趕緊擦擦嘴,出列躬身:“老臣在。”
“胡卿乃三朝元老,老成謀國。”朱祁鎮特意強調了“老成謀國”四個字,胡濙聽得心頭一跳,“今日皇兒滿月,就請胡卿代百官,說幾句吉祥話吧。”
胡濙心裏叫苦不迭:陛下啊陛下,您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說輕了,顯得敷衍;說重了,特別是提那“七星祥瑞”,怕不是又要被當成“祥瑞派”的旗杆?
他抬頭看向皇帝,朱祁鎮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眼神平靜,看不出喜怒。
胡濙瞬間懂了:這是考驗,是讓他這個“老成謀國”的典範,來給這場敏感的宴會定調子,說錯了,那塊禦賜匾額怕是要收回去!
他深吸一口氣,挺直老腰板,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既喜慶又沉穩:“老臣胡瀅,恭賀陛下、皇後娘娘喜得麟兒,恭賀小皇子殿下千秋!” 先來套標準賀詞。
“小皇子殿下降生,天現異象,掌托七星,此乃陛下聖德感召,祖宗庇佑,亦是大明國運昌隆之吉兆!”
他不能回避祥瑞,這是事實:“然,”
他話鋒陡然一轉,聲音提高:“老臣以為,天象雖吉,終是外顯!皇子殿下未來能成棟梁,能擔社稷,關鍵還在於陛下與皇後娘娘的悉心教導,在於其自身勤學修德,體察民情,明辨是非!正如陛下常教誨吳王殿下:治國安邦,靠的是實打實的文治武功,靠的是心係黎庶的仁心!”
他巧妙地把話題引向了朱祁鎮對吳王的教導,並強調了“自身修德”和“仁心”的重要性,無形中淡化了“天授”的唯一性,也抬高了吳王的地位。
“老臣觀吳王殿下,天資聰穎,仁孝寬厚,勤學好問,小小年紀便心憂國事,常有振聾發聵之語,實乃皇子楷模!小皇子殿下有兄如此,實乃大幸!老臣深信,在陛下聖明教導下,在吳王殿下的友愛扶持下,小皇子殿下定能健康成長,未來兄弟同心,共輔明主,使我大明江山永固,盛世綿長!”
胡濙這番話,可謂滴水不漏!
既承認了祥瑞麵子給了),又強調了後天培養和自身德行核心在人),更抬出了吳王這個活生生的優秀榜樣,最後落腳在“兄弟同心,共輔明主”上暗示未來是兄友弟恭,而非爭儲)。
既沒得罪“祥瑞派”我說吉兆了),又暗合了皇帝維護吳王地位的心思,還給自己“老成謀國”的人設加了分。
朱祁鎮聽完,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帶頭鼓掌:“好!胡卿此言,深得朕心!賞!”
群臣不管心裏怎麽想,也都跟著附和叫好。
那幾個“祥瑞派”核心,像被噎住了似的,笑容有些僵硬。
胡濙抹了把額頭的虛汗,心裏默念:過關了過關了,這塊“老成謀國”的匾額算是保住了!
宴會氣氛重新熱烈了起來。
朱祁鎮借機宣布:“皇兒今日滿月,朕心甚悅。賜名——朱見澤,願其如大澤,容萬物,惠蒼生!” 他沒有用任何與“北鬥”、“星辰”相關的字眼,而是選了一個寓意包容、普惠的名字,其平衡之意,不言而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