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都是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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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悅來老店安頓下來後,朱祁鎮對那古塔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點將台所化?還壓著惡蛟?”他撚著胡須,眼中閃爍著探險的光芒,“子心,反正今日天色尚早,風雪也小了,不如咱們就去登一登那古塔,看看是否真能聽到龍吟兵戈之聲?”
    夏子心看著窗外依舊飄散的雪沫,有些猶豫:“這……天寒地凍,塔高風大,你的老寒腿……”
    “無妨無妨!”朱祁鎮大手一揮,興致極高,“正好活動活動筋骨。老吳,準備一下,咱們這就出發。”
    李福在一旁聽得真切,連忙上前笑道:“老爺真是好雅興,這涿州古塔確是本地一絕,登高望遠,雪景定然壯麗。小的這就去安排一下,免得塔上人多擁擠,衝撞了您二位。”
    說著就要轉身去清場。
    “慢著!”朱祁鎮立刻喝止,瞪了他一眼,
    “又是清場?那還有什麽趣味?朕……真要是想清靜,何必出來?就要那人擠人、摩肩接踵的熱乎勁兒,誰也不準驚動,咱們就尋常遊客一般上去。”
    李福一臉為難:“可是老爺,這萬一……”
    “沒有萬一,”朱祁鎮態度堅決,“老吳跟著就行。你,還有你們,”
    他指了指李福和幾個探頭探腦的“夥計”,“都不準跟太近,遠遠看著就行,別擾了朕的興致!”
    李福苦著臉,隻得躬身應下:“是,老爺。”
    心裏卻飛快盤算著如何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提前布控。
    古塔位於城內一座小丘上,飛簷翹角,確實古意盎然。
    雪中的古塔更顯肅穆,塔身斑駁,記錄著歲月的痕跡。
    正如朱祁鎮所願,塔下頗有些遊人香客,雖非摩肩接踵,但也絕不清冷。
    有虔誠跪拜的,有指點江山的,還有幾個穿著新式儒衫的學子在談古論今。
    朱祁鎮很是滿意,拉著夏子心,興致勃勃地開始攀登。
    塔內樓梯狹窄陡峭,光線昏暗,隻容一人勉強通過。
    老吳緊隨其後,獨眼警惕地掃視著上下左右。
    夏子心爬得有些氣喘,朱祁鎮倒是精神矍鑠,還不時停下腳步,仔細觀看塔壁上前人刻下的詩詞或印記。
    “瞧瞧,子心,這都是歲月的痕跡啊。”他感歎道。
    爬至第三層,空間稍顯開闊,有了個小小的觀景平台。
    朱祁鎮正要推開虛掩的木窗欣賞風景,忽聽下方樓梯傳來一陣喧嘩和急促的腳步聲。
    “快,快讓開,王老爺家的小公子驚了風,抽搐不止,要趕緊上塔頂求舍利子加持的聖水救命啊!”一個帶著哭腔的婦人聲音尖利地響起。
    隻見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和一個抱著孩子的奶媽正拚命往上擠,那孩子裹在繈褓裏,麵色青紫,手腳確實在不住地抽搐。
    後麵還跟著幾個焦急的家丁。
    樓梯上的遊客紛紛避讓。
    那夥人眼看就要衝到朱祁鎮他們這一層。
    老吳眼神一厲,瞬間側身,如同鐵塔般擋在朱祁鎮和夏子心身前,獨眼死死盯住衝上來的人,右手已悄然按向身後。
    氣氛瞬間緊繃!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哎呦喂,這不是東街仁心堂的劉大夫嗎?您怎麽也在這兒?巧了巧了,快,快給這孩子瞧瞧!”
    一個洪亮的聲音從平台另一側響起。
    隻見一個穿著體麵的富商模樣的人,一把拉住旁邊一個正要躲閃、背著藥箱的老者。
    那老者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富商和突然冒出來的兩個“熱心”路人連推帶搡地送到了那抱孩子的奶媽麵前。
    “快,劉大夫,您醫術高明,快給孩子看看。”富商語氣焦急,不容置疑。
    那被稱為劉大夫的老者似乎被這陣勢嚇到了,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摸孩子的額頭和脈搏。
    說也奇怪,那剛才還抽搐不止、麵色青紫的孩子,被這劉大夫一摸,抽搐竟然漸漸緩了下來,臉色也似乎好轉了一些。
    奶媽和管家都愣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富商立刻道:“你看,劉大夫一出手就見效了,還上什麽塔頂求聖水?遠水救不了近火,趕緊抱孩子下去,讓劉大夫好好診治是正經,塔頂風大,別再加重了病情!”
    管家如夢初醒,連連稱是,也顧不得許多,趕緊簇擁著那還在發懵的劉大夫和孩子往下走。
    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就這樣被迅速化解於無形。
    平台上的遊客們紛紛稱讚那富商和劉大夫熱心腸。
    朱祁鎮皺著的眉頭緩緩鬆開,但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和戲謔。
    他看了一眼老吳,老吳微微搖頭,示意剛才那夥人看似焦急,但腳步沉穩,尤其是那幾個家丁,下盤功夫不弱,不似尋常仆人。
    夏子心輕輕拍了拍胸口,鬆了口氣:“真是嚇人一跳,幸好遇上了好心的大夫。”
    朱祁鎮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是啊,真是……太巧了。這涿州城,好心人可真多。”
    他沒有再繼續登塔的興趣了,推開窗,望著窗外銀裝素裹的涿州城,沉默了片刻。
    “老爺,還往上走嗎?”老吳低聲問。
    “不去了,”朱祁鎮擺擺手,語氣有些意興闌珊,“塔頂風景估計也就這樣。下去吧,我餓了,找地方吃飯。”
    下塔的路上,氣氛有些沉默。
    剛到塔底,就見李福一臉“焦急”地迎上來:“老爺,夫人,您二位可下來了,剛聽說塔上出了點小事,沒驚著您二位吧?”
    朱祁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能有什麽事?不過是看了一出……熱心人救急的好戲罷了。”
    李福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恢複自然:“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老爺,您餓了吧?這涿州城的美食……”
    “嗯,”朱祁打斷他,“聽說永記驢火和劉氏白肉罩很有名?”
    李福眼睛一亮,立刻接口:“可不是嘛,百年老字號,味道一絕,尤其是那驢肉火燒,剛出爐的燒餅夾上熱騰騰的醬驢肉,那叫一個香;劉氏的白肉罩火燒,湯鮮肉爛,這大冷天吃一碗,渾身舒坦!小的這就去……”
    “不用了。”朱祁鎮再次打斷他,嘴角噙著捉摸不透的笑意,
    “既然這麽有名,咱們就去店裏吃,吃剛出鍋的,那才夠味。你告訴我地方,我和夫人自己走過去,順便逛逛這涿州街景。”
    李福差點咬到自己舌頭:“……走過去?老爺,這風雪剛停,路上泥濘……”
    “走著去。”朱祁鎮語氣不容置疑,拉著夏子心就朝著最熱鬧的街市方向走去。
    老吳瞪了一眼李福,趕緊跟上。
    李福站在原地,臉皺成了苦瓜,趕緊揮手讓幾個手下分散開,提前“清掃”道路,同時心裏哀嚎:少爺啊,老太爺這是要考較咱們的應變能力啊。
    果然,朱祁鎮根本不按李福指的最短路線走,而是專挑人多的小巷、熱鬧的集市鑽,一會兒看看捏麵人的,一會兒問問糖葫蘆的價錢,甚至還在一個賣絨花的小攤前停下,給夏子心鬢邊簪了一朵大紅色的絨花,惹得夏子心哭笑不得。
    這可苦了後麵暗中護衛的楊虎和朱佑柏的人馬。
    他們必須提前清理掉所有可能存在的風險,比如那個突然衝向朱祁鎮想討錢的小乞丐,被一個“路人”眼疾手快地“扶”到一邊,“親切”地給了他一個肉餅並“指”了條“明路”;
    又比如那條對著朱祁鎮狂吠的野狗,被不知哪裏飛來的肉包子引到了別處……
    朱佑柏在後麵的馬車裏,聽著楊虎幾乎不間斷的低聲匯報,又是好笑又是頭疼。
    “皇祖父這是……在跟咱們玩捉迷藏呢。”他揉著眉心,
    “告訴下麵的人,機靈點,藏好了,別露餡。再讓幾個人,扮成普通百姓,混入人群,隨時準備‘自然’地應對突發狀況。總之,既要保證絕對安全,又要讓皇祖父覺得他是自己找到那兩家店的!”
    “是!”楊虎也覺得這差事越來越有挑戰性了。
    經過一番“艱苦”的跋涉,朱祁鎮終於“憑借”自己的“方向感”,找到了永記驢火那不起眼卻排著長隊的小門臉。
    濃鬱的肉香和烤麵餅的焦香撲麵而來。
    “就是這兒了!”朱祁鎮頗有成就感地對夏子心說。
    隊伍排得老長。
    朱祁鎮也不介意,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夥計們麻利的動作:剁肉、夾餅、裝袋,行雲流水。
    眼看就要排到,忽然斜裏插進來一個胖乎乎的中年人,對著夥計就喊:“夥計,老規矩,二十個驢火,快點,老爺我急著走。”
    夥計顯然認識他,麵露難色:“張掌櫃,您看這排隊……”
    那張員外眼睛一瞪,就要發作。
    這時,排在朱祁鎮前麵的一個青衣文士忽然轉身,對著張掌櫃拱拱手,朗聲道:“張掌櫃,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小弟剛得了一幅古畫,正想請員外品鑒一二,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說著不由分說,親熱地攬著那張掌櫃的肩膀就往旁邊拖。
    張掌櫃一臉懵:“你誰啊?我認識你嗎?……哎,我的驢火……”
    那文士力氣卻極大,一邊拖一邊低聲道:“掌櫃,您的貨船那邊出了點急事,管家讓我趕緊找您回去……”
    張掌櫃一聽貨船,臉色一變,也顧不得驢火了,跟著那文士匆匆走了。
    排隊的人群發出一陣低低的哄笑,議論著這張掌櫃總是插隊,今天總算碰上了硬茬子。
    朱祁鎮若有所思地看著那文士和張員外消失的方向。
    很快輪到他,他買了仨剛出爐、燙手的驢肉火燒,遞給夏子心一個,又給了老吳一個。
    咬一口,外皮酥脆,內裏軟糯,驢肉鹹香適口,果然美味。
    “嗯,確實不錯。”朱祁鎮點頭稱讚,又對老吳道,“去那邊劉氏白肉罩看看。”
    劉氏店鋪同樣人多,但秩序井然。
    他們好不容易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點了一碗白肉罩火燒分享。
    熱氣騰騰的乳白色湯頭,軟爛的豬肉,吸飽了湯汁的火燒,撒上翠綠的香菜,令人食指大動。
    正吃著,旁邊桌幾個看似普通的食客聊天聲音大了些。
    一個說:“嘿,聽說了嗎?雲來閣今天被人包場了,據說是京城來的大人物!”
    另一個嗤之以鼻:“切,什麽大人物,擺譜唄。哪像咱們,在這老字號擠著吃,這才是真滋味。”
    “就是就是,那些大客棧,吃的就是個排場,味道還不如這兒呢……”
    朱祁鎮和夏子心對視一眼,沒說話,默默低頭喝湯。
    吃完出來,天色已近黃昏。
    朱祁鎮背著手,慢悠悠地往悅來老店走。
    經過一個賣烤紅薯的攤子,香甜的氣味誘人。
    朱祁鎮停下腳步,摸出幾個銅錢:“老丈,來兩個烤紅薯,要烤出蜜汁的。”
    “好嘞!”老攤主熟練地挑了兩個燙手的紅薯用紙包好遞過來。
    朱祁鎮接過,遞給夏子心一個,自己剝開皮,就站在街邊,不顧形象地啃了起來,吃得嘴角都沾了焦黑的薯皮。
    夏子心看著他孩子氣的樣子,搖搖頭,拿出手帕替他擦拭,自己也小口吃著,溫熱香甜的紅薯下肚,確實舒坦。
    “嗯,這個好,”朱祁鎮含糊不清地說,“沒安排,沒巧遇,純粹。” 他吃得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