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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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大雨暫歇,隻是還稀稀拉拉地飄落雨絲。
    夜深人靜,此時本該緊閉的宮門竟緩緩打開,一隊百餘人的披甲騎兵悄無聲息魚貫而出,騎兵隊伍正中,那架載著黑色鐵箱的馬車被一整塊黑布覆蓋地嚴嚴實實。
    隊伍前列由童溫仁帶領,傅仕中和應宗則護衛在鐵箱左右。
    傅仕中眉頭微皺,腦中還回響著臨行前皇帝的囑托:今夜立刻出發,若壽王不肯合作,就把李鴻碎屍萬段,在壽王麵前喂狗。
    皇帝怕是不行了。在翠華殿暈倒後,整整昏迷了兩個時辰,燕擇友等人又是紮針又是喂藥才把人弄醒,醒來後隻囑托了他這麽一句,便又陷入昏迷。
    傅仕中歎口氣,轉頭看了看鐵箱。皇帝命他把童溫仁和應宗全都帶出來,皇宮裏守衛幾近空虛。也是,若不能抓住壽王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待平王打進來,區區幾個禁衛又豈能扭轉乾坤?
    這行人迤邐穿過寂靜的帝都街道,出城門後,所有人便揚鞭策馬,將速度放至最快,一路奔與壽王軍駐紮處最近的魏都而去。
    鐵箱之中正是祝絕。
    他此時蜷縮在箱中,胃裏翻江倒海。自早上被抓後,除了被灌過一晚退燒藥,禁衛自始至終沒給過他一滴水。這大半夜的又在他昏昏沉沉之際把人塞進這個坐都坐不起來的鐵箱中。剛下過大雨的路麵泥濘不堪,車速一起,馬車時不時落在坑中便是一次顛簸。鐵箱內四壁光滑,唯一的通風口又在高處,他被鎖鏈限製,根本夠不著。一路下來幾十次撞在箱壁上,渾身上下都在疼。
    更要命的是,他登仙散藥癮發作了。
    祝絕無力地捶打鐵箱壁,然而這微弱的聲音在上百匹馬的狂奔聲中根本微不足道,耳力敏銳如傅仕中也未有絲毫察覺。
    直至天色全亮,傅仕中眼見人馬俱有疲憊之意,方通令全隊暫時休整。
    “世子,吃點東西。”傅仕中掀開黑布,將一個餅子順著通風口塞進箱內。
    箱內毫無聲息。
    “世子?不要裝死!世子?”始終得不到回應,傅仕中湊近通風口,借著天光才看清箱內之人蜷側著身子,臉色蒼白,宛如死人。
    “糟了!”傅仕中略一思索,才想起自己出發時心神不寧,忘記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他揚聲喊道,“列隊,護衛!”
    “怎麽了統領?有敵襲?”應宗看看路四周空無一人的曠野,疑惑道。
    “不是,我要開箱。”
    傅仕中眼見所有人團團圍住鐵箱,並列起盾牌擋住四麵,這才從懷中掏出鑰匙,將箱門上厚重的鐵鎖打開。
    好在祝絕雖然一路上吐得幾乎無力動彈,但還勉強保有一絲神誌,在嗅到湊至嘴邊的登仙散氣味時,哆哆嗦嗦地把藥丸吞咽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傅仕中見祝絕的臉色漸漸平複,正要重新關門,卻被祝絕一把拉住衣袖。
    “你們帶我去哪?”祝絕虛弱地問道。
    “去見壽王,請王爺與陛下聯手,屆時還望世子也配合。若不然……我隻得依陛下吩咐,將世子,碎屍萬段。”
    祝絕一愣,突然低低笑了起來。
    這笑聲讓傅仕中十分不悅,他怎麽也想不到對方是這個反應,到底是什麽讓他如此有恃無恐?
    祝絕倒不是有恃無恐,而是他突然想到,若能碎屍萬段倒也不錯。要不是人死後不能給自己分屍,他倒想試試這樣還能不能複活。一堆碎肉,嗬嗬,崔瑾還到哪裏去找他?
    “你們無法成功的。”祝絕笑了一陣,冷漠卻斬釘截鐵地道。
    “為什麽?壽王對王妃情深意重,難道不該對獨子愛逾珍寶嗎?”
    嗬,他是對獨子視若珍寶,珍視到讓別人冒充,讓別人去替李鴻受苦受死。若當日被擄進帝都的不是他祝絕而是李鴻,隻怕早就死在平王的陰謀之下了。不對,若是李鴻,壽王根本不會讓他被擄走,成為平衡局勢的棋子。
    此中關竅無法對傅仕中細說,祝絕看了看在包圍圈附近警戒的應宗與童溫仁,用近乎耳語的聲音道:“我父子二人,絕非你等想象的那般。你此去必然失敗,父王也不會放過你。傅統領,皇帝這麽著急押著我去談判,連天亮都等不及,恐怕平王已經占盡上風了吧?他沒救了,你難道不為自己考慮考慮嗎?若是你能投靠父王,我可為你引薦。傅統領這等人才,絕不會在父王手下受委屈。”
    倒不是祝絕樂意替壽王招攬人才,隻不過他利用價值已盡,此去壽王定會想法讓他死在眾人麵前,接下來就是被關入崔瑾的無窮地獄。但若能和平回到壽王府,而不是被重銬加身,他也許還有一搏之力。
    傅仕中定定看著祝絕,眼神裏似有意動,半晌沒說話。
    就在祝絕以為已說動傅仕中的時候,他突然冷冷道:“妖言惑眾。”
    門被嘭一聲關上,外間傳來落鎖之聲,接著那塊黑布又再次蓋住了通風口,重歸黑暗的鐵箱仿佛一座孤島,隔絕了祝絕的一切希望,讓他心如死灰。
    隊伍又狂奔起來,這次直到天色漆黑方才停下。
    “頭兒,我看此地視野開闊,不易埋伏,不如就在此地過夜吧?人困馬乏,若不養足精神,怕難以應對突發狀況。”童溫仁從隊前策馬而來,向傅仕中請示道。
    “前方就快到鹿郡驛站,我們到了驛站再休息吧。”傅仕中道。
    童溫仁和應宗對視一眼,應宗不解道:“我等出機密任務,歇在驛站怕是不妥吧?也不知道驛站之人可信不。”
    “出發之前我問過燕院正,世子除每日都需服用那瓷瓶中黑丸外,尚需隔日服用湯藥。昨晚我忘記讓他服藥導致病情加重,怕是撐不到魏都就一命嗚呼。昨夜過於倉促,未備藥材,我們需要去鹿郡為世子抓藥,免得還沒趕到壽王麵前,世子已經成一具屍體。”
    “嗐,又是那世子。那妖怪,殺害我們好幾名兄弟,我巴不得壽王不同意,把他碎屍萬段。”童溫仁吐槽幾句,見頭兒臉色不善,縮了縮脖子,連忙去隊前引路了。
    應宗也調轉馬頭去箱子另一側護衛,等待隊伍重新啟動。
    這二人誰都沒看見,傅仕中的眼睛深處,那隱藏極深的無奈與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