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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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之後,整個國家的天空與地麵每日被往來的信鴿與驛使所覆蓋,公卿貴族們想知道如何站隊,富商巨賈要了解如何避禍,至於普通百姓家,隻有去那茶館酒肆聽一聽消息,企盼戰火莫要波及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局勢變幻之莫測,但凡有一日漏聽,便難免反應不及。
    二月十五,本來平靜的建章城內,世子被皇帝害死的消息一夕之間傳遍大街小巷。世子平素為人溫和謙恭,一時間家家哀慟,戶戶居喪。建章書院的士子們更是群情激憤,自發來到刺史府門前請願參軍,要求劍指帝都,為世子複仇。
    二月十六,壽王痛失愛子之下,發檄文痛訴皇帝六大罪狀,宣布起兵,為李鴻討回公道。
    二月十九,本勉強抵擋在平王軍前的皇帝主力部隊之一華陽軍突然投降。至此,平王到帝都之間雖尚有幾座城池,但和毫無阻攔也沒什麽差別了。
    同日,帝都收到原屬於敖正炎麾下忠仁軍統帥羅其禮回信:忠仁軍在上次與壽王對戰中元氣大傷,至今未複,故難以響應皇帝召喚,保駕勤王。
    二月二十,壽王終於磨磨蹭蹭地攻下了魏都,平王又接收了兩座投降的城池後,已經打到徽州城下,離帝都隻有咫尺之遙。
    二月二十五,這一切風雲,都與此時的祝絕無關,他正貪戀地享受這久違的,也是風雨前尚能抓住的母子溫情。
    “兒啊,那娘就把藥碗拿出去了,你歇著吧。”祝母拘謹地接過祝絕手中的碗,為他掖了掖被角,低頭走出門去。
    “嗯。”祝絕盯著母親離開的背影,眼神黯淡。這幾日無論他和祝母說過多少幼時之事來證實自己的身份,可母子間的那種隔閡感始終都在。母親看他的眼神時常帶著茫然與陌生,而嘴裏也再不如昔年一般喚自己“小絕”。
    然而此時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
    門甫一帶上,祝絕再也忍耐不住,一頭紮進被窩裏麵,把一角衣袖死死咬在嘴中,渾身上下仿若篩糠般顫抖。
    李盛的人能幫忙按祝絕所記下的燕擇友藥方幫他抓藥,但卻無靈芝那樣的醫者能為他施針,每一次藥癮發作,都要比在皇宮之時痛苦百倍!
    燕擇友說過,解除藥毒,需登仙散與解藥之間慢慢替換,以減輕副作用。因此短則數月,長則半年方能完全戒斷。若急功近利,一開頭就用解藥代替登仙散,輕則因藥力不足難以忍耐,意誌不堅者甚至因此放棄治療,重則藥毒發作之時氣絕身亡。
    可祝絕等不了那麽久。李盛讓他養傷,但他知道那不會太久,也不知道計劃到底如何。到時候他若還是藥癮深重,一旦遭遇突發情況,無登仙散在手,他有可能重新屈服於壽王淫威之下。因此,他隻能趁現在身處安全之地時盡快解毒,畢竟再怎麽毒發,他也不會真的死。
    被子突然被掀開。
    “祝公子,得罪了!”來人是李盛留下的手下之一。
    “快點!”祝絕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他痛苦地麵目扭曲,五指不自覺地勾曲成爪,拚命抓撓身下床板。
    來人趕緊用帶來的兩指粗的麻繩,把祝絕捆了個結結實實,又掏出布巾塞在他嘴裏。
    “唔。”祝絕這才放下心來,盡情發狂。
    兩人都沒注意,緊閉的房門外,茅屋轉角的陰暗中,祝母同樣抖得如風中落葉的身影。
    祝絕越發蒼白的麵孔,總在微微發顫的身子,換藥時從不讓自己在側,手臂上偶爾露出被綁過的淤痕,還有那第二日總是發潮的汗衫與被褥,祝母日日相處,又怎麽會看不出端倪呢?可兒子不說,她便隻能當沒看見。
    她不是不想像從前一樣對待兒子,可這陌生的樣貌、聲音,時時流露出的上位者的言談舉止,哪還有半分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孩子影子?
    她的小絕當年母胎有損,身體確實不強壯,可也不是日日需要服藥的藥罐子!
    祝母心中隱隱有個念頭,隻是不敢承認:這樣的改頭換麵,和兒子已死又有什麽兩樣?
    悲從中來,祝母無聲地雙手捂住臉緩緩蹲下,眼淚從指縫中一滴滴落在地上,開出一朵朵黑色的絕望之花。
    比祝母更絕望的,是如今的皇帝,李錦。
    早在幾日前,朝堂議事,就有大半官員稱病不出,更有甚者竟告假逃離帝都。如今,平王已陳兵帝都城外,偌大的金鑾殿上,隻有王丞相、李辰和丞相一黨寥寥數人。
    “你們還來做什麽?”皇帝嗬嗬一笑。他今日身著冕服,腰間佩劍,手持一卷書軸,端坐龍椅之上,威嚴中還帶著悲哀之感。若非麵色不自然的潮紅,還真的像個九五至尊。
    眾人紛紛目視王丞相與三殿下李辰。
    李辰猶豫了一下,小心地開口道:“皇兄,我們如今幾乎無兵可用,得早做準備啊。”
    “嗬,準備什麽?”皇帝冷笑一聲,“準備投降?準備向平王俯首稱臣?!”
    李辰瞟了一眼王丞相示意,自己卻訥訥不敢再言。
    “外祖,你也如此想?”皇帝冷漠的目光直視王丞相。
    王丞相老臉抖動幾下,硬著頭皮稟道:“陛下,所謂留得青山在,不……”
    “休想!”皇帝突然站起,一把抽出腰間佩劍,直指階下,悲憤道,“我殺了你們這些貪生怕死的小人!”
    “陛下息怒!”階下包括李辰與王丞相在內紛紛下跪求饒。
    隨著皇帝的動作,他手中那卷書軸掉落在地,展露開來,正是壽王發的《討昏君李錦檄》。
    皇帝見此一愣,緩緩放下手中利劍,一瞬間仿佛被抽去了全身力氣,愣愣地看了看殿外陰沉的天空,又把目光轉到階下這群貌似恭順的臣子身上。
    皇帝撿起卷軸,看了看,又將之緩緩合起。
    “不敬尊長?平王和壽王狼子野心,早就無君無父,這樣的尊長,有何可敬?”
    “不友兄弟?平王壽王世子在帝都中,朕何曾虧待他們?倒是他們為挑撥彼此,自相殘殺。那李鴻在皇宮中攪弄風雲,朕又何曾對他加以一指?”
    皇帝緩緩步下階梯。
    “手段陰險非王者之道?若非他們擁兵自重,不敬君王,甚至不甘心平分天下,置黎民於水火,朕何至於捉兩個豎子來平衡這亂局?”
    “打壓世家?世家大族向來抱團,不尊法理,不事生產,倒是處處爭權奪利。這等國之惡疾,留之何益?嗬,我那好二弟,還有平王,就算讓他們當上皇帝,又能忍耐那些貪得無厭的世家到幾時?”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卻是皇帝將劍背狠狠拍在一人身上,那人嚇得一哆嗦,慌忙討饒。
    “哈哈哈哈。”皇帝突然大笑,“識人不明!他沒說錯,我倒真的是識人不明!看看你們這些人!還有那傅仕中,我不計較他和李盛當年朋比為奸,委以重用,他怎麽回報我的!”
    嗖地一聲,皇帝將劍扔了出去,深深紮在柱子之上。
    “全是庸才!”
    “庸才,全是庸才……”皇帝喃喃自語著,向殿外跌跌撞撞走去,卻在出門時絆到門檻,麵朝下摔下去,再無聲息。
    卷軸又掉下地去,碌碌滾開,露出檄文最後幾行字,“暴虐無道……”。
    李辰一幹人雖等了許久沒聽到動靜,奈何皇帝積威已久,此時又是盛怒,眾人皆不敢回頭張望。
    倒是高慶在殿外麵無表情地把摔倒的皇帝扶起來,探了探他的鼻息,歎息一聲,揚聲道:“陛下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