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虞嫤與柳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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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瀾江,水色朦朧、月色浩渺。
段氏麵色疲憊地推開艙門,微弱的燭光,照亮了昏暗的窄道。
“娘。”
尋聲望去,隻見女子雙十年華,梳著時下最流行的墮馬髻,薄唇不染而絳,鼻翼不勾而挺。
段氏上前兩步,摸了摸虞嫤瓷白的手掌。
她這女兒幼時被賊人所擄,淪落風塵,好不容易被尋回,夫君與長子卻因兵敗下了詔獄。
沒了父兄的庇護,這頂好的容顏又被太監覬覦,逼得她不得不用半數家業換柳家幫襯。
“阿嫤,柳家累世簪纓,主脈現如今有六房族人,你妹妹嫁的是二房嫡長子,在族中排行老四。”
段氏對其他幾房的事情避重就輕,卻特別提及柳家五爺——柳遺直。
“柳遺直此人年少成名,五年前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威名赫赫的銀槍將軍,最終成了流連花叢的玉麵郎君。”
“阿嫤,日後見著他定要繞道而行!”
虞嫤見她雙眸含憂笑著應承,隻是話說一半,船艙忽然劇烈搖擺,擺放的物件陀螺似的旋轉。
“夫人,咱們的船被撞了。”
六七月的天就像是女人的臉,說變就變。
盈盈一握的月色已被烏雲遮掩,淅淅瀝瀝的雨滴,像是斷線的玉珠,傳來清亮的聲響。
對麵的船頭,出現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領頭的男子一襲白衣勝雪,狹長的眉眼好似遠山,又似春水,微勾的薄唇配上輕揮的折扇,邪魅且貴氣。
——端得是風流俊朗,慵懶疏狂!
段氏看到柳遺直時,神色極不自然。
她顯然沒有想到,背後說人的苦果吞得這麽快?隻能尷尬又不失禮貌地開口。
“柳五爺。”
稀碎的雨滴劃過柳遺直頭頂的青絹傘,勾起一縷縷晶瑩的雨串,墜落時傳來劈裏啪啦的聲響。
虞嫤透過雨幕不經意地抬眸,卻見柳遺直倏地望來。
縱使隔著冪籬,她仍舊能看到他那疏狂且惹眼、風流又不羈的笑意。
段氏捕捉到柳遺直的眸光後,不著痕跡地擋在虞嫤前麵。
眼瞅著視線被隔絕,柳遺直這才將目光落到段氏身上,眉目清雋,聲音淡沉。
“天暗霧深,這才無意撞到了虞家的船。”
瞧著段氏欲要開口,他倏地揮手製止,眸色比剛才幽深了幾分。
“相逢既是有緣,虞夫人便隨我一並前往竟陵府吧!”
聽到柳遺直相邀的那一瞬,段氏眸中劃過濃鬱的警惕,第一時間婉言拒絕。
“船隻相撞亦是無心之舉,便不叨擾柳五爺了。”
“虞夫人寬宥,我柳家卻不能不識禮數……況且,一路水匪為患,夫人與令媛終究是女流之輩,恐怕力有不逮。”
柳遺直侃侃而談的言辭,直戳段氏的心房。
如今的旻朝戰火四起,朝廷已經無力對付各地匪患,她們一路走來亦是膽戰心驚。
——隻是,柳遺直剛才的眼神讓她有些不安。
“虞夫人,我那侄媳婦一直苦苦等候,莫要讓她憂心才是。”
柳遺直的話精準地捏住了段氏的七寸。
她之所以急匆匆地北上,一是為了避開陳德那個死太監,二則是擔心她那莽撞驕縱的次女。
她的父兄下獄後,也不知道有沒有吃苦頭。
“娘,若是繼續推辭怕是多有不妥。”虞嫤看出段氏的顧慮,壓著聲音呢喃,“再者說,女兒終歸要在柳家借住。”
——她想要告訴段氏,有些事情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母女二人剛踏上柳家大船,女子嫵媚、男子放蕩的聲音便不絕於耳。
若不是那燙金的‘柳’字,虞嫤險些懷疑自己誤入花街柳巷,艙內俱是恩客嬌娘。
自打虞嫤上船後,柳遺直便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
想要瞅一瞅,她是不是如外界所說,長得傾城絕色;想要瞧一瞧,她這久居閨閣的女郎,怎麽能做出火燒糧倉的狠事。
隻是因著冪籬的緣故,他很難窺探全貌,唯有那淡淡的幽香撲鼻而來。
安頓好段氏母女後,柳遺直徑直去了自己的船艙。
他隻是眯著眸子假寐片刻,便看到一坨肉山笑眼眯眯地跑進來,褶皺在一起的菊花臉充滿了諂媚的笑意。
“五爺,小的那船可撞得適宜?”
“哦……你倒是貼心的緊。”柳遺直沙啞的腔調,夾雜著些許冷淡,“居然還給了虞嫤戴冪籬的時間。”
胖管事聞言倏地跪地,額頭上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那虞大娘子縱使戴著冪籬,隻是從涇陽府的傳言來看,定然是傾城之色,傾國之貌。”
胖管事扯起一張老臉,笑得憨態可掬,唯恐柳遺直抬頭給他一個窩心腳。
“否則,那涇陽府的守備太監陳德,也不會將人強搶回府。”
柳遺直的手指在小幾上不停地打著旋兒,涼薄的眉眼夾雜著按捺不住的好奇與戲謔。
陳德確實將人搶回了守備府,卻搶回了一個火折子。
不僅沒能占到便宜,甚至當晚涇陽府險些被流賊所破,即將被運往明京的糧食也被一把火燒得精光。
——他現在都記得,那火焰縈繞中的單薄背影!
瞅著他久久不語,管事的手指已經開始泛白,顫抖的雙腿既酸麻又疲軟。
“爺,小的一定讓您看到虞大娘子的真容,將功補過!”
“哦……這可是你說得,莫要讓爺失望才是!”
柳遺直修長的手指,輕輕碰觸著幾案,低垂的眉眼,讓人瞧不出喜怒。
胖管事死命地點著頭,他不是第一次在這位爺身邊聽差,焉能不知他最喜新奇,尤好美色?
隻是,這位虞家大娘子的身份終是有些尷尬。
她幼時若不是被賊人所擄,這會兒恐怕已是府中的大少夫人,他的侄兒媳婦。
——哪會以寡婦之身,被群狼環伺?
“下去!”
“諾。”
胖管事雖然覺得,虞嫤是一個命薄的主。
卻不敢有任何打抱不平的想法,連滾帶爬地跑出艙門,好似爹娘給了他八條腿似的。
柳遺直像是沒有看到他的狼狽,手指輕輕敲打著小幾,空蕩蕩的船艙忽然響起了另一道聲音。
“閣主,涇陽府那邊已經確認,當晚火燒糧倉的人,確實是虞家大娘子。”見柳遺直沉默,暗中的聲音繼續道,“虞家大娘子與陳德的相遇,似乎並不簡單。”
因著後麵這句話,柳遺直的目光終於有了變化。
他本以為虞嫤火燒糧倉,是圍魏救趙的把戲,如今看來她與陳德的相遇,更像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棋局。
一個閨閣女郎,一個鎮守太監,二人哪來的仇怨?
“陳德如何了?可是被降了罪?”
“並未!”
柳遺直手中的酒盞‘砰’的一聲,被他硬生生捏碎,溫熱的鮮血順著指骨下滑,在燈光的映襯下尤為陰森。
陳德害得涇陽府險些被流寇所破,害得送往北疆的糧倉被付之一炬,居然還能逍遙法外?
“通知涇陽府的人手,徹查虞嫤的過往,我倒是想瞧一瞧,她到底是美人花,還是刮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