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自殺(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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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自殺回憶)
38.
小青寒再醒來, 媽媽已經不在了。
她知道家裏發生了很大很大的事,爸爸媽媽都不在,即便她的胳膊是真的好疼, 她也沒對護士姐姐說把爸爸媽媽喊過來。
她抱著被子哭了好多次,眼眶總是腫著, 護士姐姐給她投喂好多棒棒糖,不忍地看她, “小青寒,你媽媽說過兩天就會來的。”
“嗯嗯, 媽媽忙完就會來的。”
“你的爸爸,電話暫時還沒有接通。”
“哦。”爸爸……提到爸爸,小青寒的睫毛垂下,眼下陰翳一片。
爸爸,好像不再是她一個人的爸爸了。
為什麽隻是一個暑假就有這麽大變化。
小玟說放暑假最好了, 可以吃雪糕,看灰太狼,爸爸媽媽還會帶她去水上遊樂園。
小青寒生氣, 氣她騙了自己。
暑假一點也不好,她不知道該怪誰,想來想去, 隻能討厭暑假了。
她認真對美麗的護士姐姐說:“你不要喊我小青寒,叫我小小祁。”
爸爸說讓她不要叫祁青寒, 可是她覺得這名字挺好的。
她用這樣的稱呼反抗著爸爸, 希望爸爸來的時候, 看在她喜歡的份上, 不要讓她改名字了。
護士姐姐眼睛彎彎的笑:“好的,小小祁。”
小女孩乖巧漂亮, 活潑聰明,說話的時候像個小大人,她們護士站的都很喜歡她,孩子爸媽不知道忙什麽總是不在,她們忍不住會多關心一點。
病房空間不大,狹窄的放著兩張一米小床,小青寒的臨近窗戶。
住院前兩天,她的胳膊總是特別疼,她一個人也害怕,左胳膊按著床,腿耷拉在床邊,脖子伸得老長望窗外,希望看到爸媽的身影。
從白天坐到晚上,窗戶前種著五棵梧桐樹,兩棵大榕樹,還有一棵結出了果實的梨樹。
她無聊的數飄落的葉子,天邊吹走的白雲,樓下進出的病人……
這天,她脖子像長頸鹿一樣伸著往樓下看,忽然見一個救護車急匆匆開了進來,跟著跑出來好多醫生,推下一個渾身是血的人。
“啊……”小青寒趕緊捂住眼睛,害怕的鑽回了被子。
沒兩天,她的臨床搬進來一個人。
是那天樓下渾身是血的大哥哥。
她的目光落向他膝蓋下癟著的病服,之前見那裏流滿了血,但不是什麽也沒有。
小青寒感到非常害怕,繞著病床出去找護士姐姐。
護士姐姐無奈說:“小小祁,你爸媽不在,是不能隨便換病房的,而且現在住房緊張,也沒有能讓你住進去的房間了。”
小青寒垂頭喪氣,腦袋總不敢往那邊撇,上個門口廁所,要在那張床尾繞很大一個圈。
等那個男人睜眼的時候,她嚇了一大跳,大叫著去找護士。
後來進進出出來了很多人,忙成一團,又漸漸寥落,病房重歸安靜,隻有他兩個人。
那個怪人總是不說話,隻是睜著眼望著天花板。如果不是護士姐姐說他還沒死,小青寒會以為自己跟死人一個房間。
想到家裏的事,她的嘴一抿,眼淚又掉個不停。
那個男人第一次張口後,小青寒每日又多了件事,希望男人每天能同她說說話,護士姐姐太忙了,她總是一個人好無聊。
這天,她拿著媽媽留在抽屜裏的水果刀給自己切蘋果,爸媽在的時候她從來沒做過這件事,但是她覺得自己該長大了。
她一邊切著,一邊絮絮同床邊的男人說話。
她已經厭煩對著一棵大樹講話了。
“哥哥,你睜著眼睛為什麽不說話呢,害得我都以為你剛才在睡覺。”
“哥哥,你熱不熱啊,我覺得好熱,你身上還蓋著被子,會不會熱得出痘痘,要不要我幫你往下拽拽啊。”
“你喜歡吃水果嗎?蘋果要不要吃,我喂你吧。”
“……”
她說了很久,沒指望他能回答,隻是跳下床,把自己左手艱難切的蘋果遞了一小塊到他嘴邊。
“哥哥,你張下嘴。”
那個眼睛無神的落在天花板,似乎連聚焦都不能的男人,在她靠近他時,呼吸都淺的不可聞。
“到底在看什麽……”
她嘟囔著又朝天花板看過去,上麵一片白,牆邊還有斑駁的不知名的黃色汙跡。
小青寒把蘋果在他嘴唇上輕塞了塞,男人沒有一點動作。
她遺憾地收手,小刀放回抽屜。
安靜的房間裏,小刀碰撞鐵櫃的聲音異常清脆。
小青寒洩氣地坐回床上,頭疼地撐著腦袋,咬著蘋果無奈地望著對麵床,忽然見那人黑長的睫毛顫了顫,像風中飄搖的蒲公英,跟著,男人那似乎僵硬的永遠不會動的頭朝她偏過來,那雙死水一灘般的眸子落在她臉上。
“咚。”
小青寒手裏的蘋果掉落地上,她結結巴巴,“哥,哥哥……你,你……”
男人露出了淺淺的笑,溫柔潤澤,像鄰家優秀親切的大哥哥。
“你叫什麽?”他問。
小青寒被他這麽盯著,也緊張害羞。
“阿,阿裏巴巴。”她是立誌做阿裏巴巴的女人,她會有很多很多自己的金幣,讓爸爸媽媽不再吵架。
她這麽開著玩笑,希望哥哥喜歡她的有趣,多和她說話。
“阿裏巴巴,你好。”男人病了許久,喑啞低柔的聲音太具有魅惑力了,小青寒完全隨著他的話走,“天氣很熱,你能不能幫哥哥去買個雪糕?”
“好啊!”小青寒兩眼冒光,剛才護士姐姐進來,她就說太熱了想吃雪糕,可是護士姐姐說她不能給她錢,她可憐地看他:“哥哥你有錢嗎?我幫你去買,可以給我吃小小一口嗎?”
“我的櫃子裏應該有一些錢,你可以給咱們倆人各買一個。”
“真的嗎?”小青寒激動的立馬去找,果不其然翻到了一個紅色的錢,“哥哥我用這個買?”
“嗯,謝謝阿裏巴巴了。”
“不要客氣哥哥。”小青寒摸摸後腦勺,是她占了便宜啊。
她快樂的跑出去,男人又喊住她,“小阿裏,可以用一下你的水果刀嗎?”
“嗯?”小青寒站在門邊回頭,“哥哥想吃蘋果嗎?”
她要去拿自己切了沒動的蘋果。
男人搖頭,“褲子上有根線,我想割掉。”
“嗯嗯,好。”小青寒不做他想,高高興興的拿了水果刀遞給他,放到他手裏的時候還問:“哥哥要不要我幫你。”
“不用。”男人淺笑:“小阿裏快去買雪糕吧。”
“好,哥哥不要著急,我馬上就回來!”
小青寒脖子掛著骨折的手臂,拿著手裏的錢,屁顛屁顛往樓下小超市跑去了。
一口冰冰涼的雪糕在嘴裏融化,小青寒前胸後背的熱汗總算減輕了幾分,想到哥哥也熱得不行的在病房裏等,她咬著雪糕笑容開朗的往病房回。
剛從拐角進走廊,就見她的病房前一群人擠在那裏亂成一團,夾雜幾道尖叫聲,她喜歡的護士姐姐渾身是血的跑出來,好多人表情緊張,神情嚴峻。
小青寒愣住,握著雪糕呆呆的站在那不敢動。
緊跟著,她的病房推出一張床,好多醫生圍著那張床,快步往這個方向推。
她的腿莫名一軟,後背靠上牆壁。
那個哥哥的床從她眼前推過,白色床單上暈染著大片的血,甚至邊緣還有血在往下流,走廊蜿蜒著一道觸目驚心的紅色痕跡。
小青寒的目光死死定在哥哥臉上,那個笑著讓她去買雪糕的人,此時閉著眼靜靜的躺在那裏。
手裏緊握的雪糕掉落地麵,隨著緩緩關上的電梯門,那張病床消失在視線裏。
她看不見哥哥那張蒼白的臉,隻有大片的血還在眼前綻放。
之後的記憶總是模糊而混亂。
隱約有人問:“是你把小刀給臨床那個男人的嗎?”
有爸爸憤怒的質問:“你們把一個想自殺的男人跟我女兒安排一個病房?趕緊給我換房!”
有媽媽夜晚的眼淚和數不清的嘆息。
小青寒不知中間過程,隻知自己最後還是住在那間病房,她隱隱約約好像知道發生了什麽,又似乎總是渾渾噩噩。
她隻是不再說話,呆呆地坐在床上,望著旁邊的空床發呆。
有天醒來,她同往常一樣,照舊立馬向旁邊看去,不同的是,那張空床不再無人,消失許久的哥哥又躺在了那裏,那雙眸子依舊一汪死水般落在天花板上。
小青寒一激動,立馬跳下床爬過去。
她激動高興,有好多好多話要說,臨到嘴邊,目光瞥到他身上的被子,那裏幹幹淨淨,沒有大片大片的血紅。
小青寒眼眶濕潤,聲音嘟囔哽咽:“哥哥,你疼不疼啊。”
“哥哥,你想吃的雪糕都融化掉被清潔阿姨掃走了。”
“哥哥,你這幾天去哪了?”
“哥哥……”
“你騙我……”
那時的小青寒還不知道,床上的男人已經完全沒有了生存的欲望,與父母同乘一輛車,他是那個沒了一條小腿的所謂幸存者,醒來後的他,自小一同長大相愛多年的女友要和別人結婚了,自己一手創立的事業被對家盡毀,家族的事業幾乎已落在了外姓的手裏,他成為一個廢人,徹徹底底的被遺棄在這裏。
唯一值得被搶救的,是他身上還有別人惦記的東西。
他像一塊腐爛的肉,隻等著被兇猛的惡狗咬下最後一塊可以下嘴的地方後,掃進垃圾桶裏。
能走來走去的她,成了那個可以幫他走向死亡的唯一希望。
所以在她以為男人並不會搭理她的時候,男人偏頭看向了她。
他笑了笑,依舊是很親切的樣子,“抱歉,小阿裏,哥哥嚇到你了。”
“沒事。”小青寒嘴巴一抿就又想哭,但是她忍住了,“哥哥,你和我做朋友好不好。”
不要再做那麽嚇人的事情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她好害怕,想到那一張幾乎被血浸染的被子,她發抖的抱住他的手臂,確認他還好好的在這裏。
“好啊。”男人笑的愉悅,六歲的小青寒全然不懂那眼神裏的空洞與悲愴,她太激動了,她在醫院太孤單了,她太需要朋友了。
她在他的床邊蹦來蹦去,激動的臉上出了很多的汗,麵頰發紅。
“哥哥,你叫什麽啊?”她還小,不認得床尾貼的字,護士姐姐不知道為何,總是在背後小聲叫他12號床的那個病人。
男人病了好久,但是那張臉依舊秀氣而好看,氣質幹幹淨淨,窗簾隨風搖擺,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搖曳暗影,鼻梁高挺,光與影的對比極其強烈,像夏日炎炎裏遠處寂靜的青山。
似乎雨水浸潤過個眸子,很難有人看得清他情緒,讓人想到平靜冰冷的海麵,隱藏著洶湧的風暴。
小青寒不懂,隻是眨著眼睛呆呆看他。
男人笑得清淺。
“趙明淵。”
本該是,光明磊落,淵清玉絜。
小青寒不會寫,更不懂意思,便隻能說:“好的,哥哥我會努力記住的,那我們以後就是朋友了!”
她握住他的手。
趙明淵目光隨著望向小女孩的手,像握住一把再次捅向他的尖刀。
所以他牛頭不對馬嘴的說:“謝謝。”
小青寒露出茫然,又開心笑起來。
這天,6歲的小青寒很高興自己住院這段時間可以有人陪她說話玩耍了。
這天,23對的趙明淵希冀著死亡的迅速降臨。
他們都笑著。
好似八月的熾夏除了酷熱,並不顯得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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