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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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其他人眼裏,好像醉過一場清酒,向芋倒是變得坦然很多。
    偶爾唐予池有意無意地談起靳浮白,她也暢所欲言。
    沒隔幾天,向芋和唐予池跟著唐父唐母,一起去外省賞櫻花。
    到目的地已經是夜裏,隻能先找店住下。
    再早起時,唐予池用毛巾擦著臉上的水珠,問:“向芋,昨兒晚上你做了什麽不開心的夢?快,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
    “我嗎?”
    向芋蹲在行李箱前,拿出洗漱包和電動牙刷,扭頭說,“我夢見靳浮白了,怎麽了?”
    唐予池的毛巾搭在脖子上,沉默良久:“你昨晚在夢裏好像難受得厲害,你幹媽半夜起來看你,說你眉頭都是皺著的。”
    “換你是我,你不哭嗎?而且我自己都沒發覺,你說出來幹什麽?我還以為我做了個美夢。”
    “自欺欺人。”
    “我樂意,管得著麽?”
    這段對話在她這兒,就算過了。
    可唐予池一直到賞櫻花時都若有所思。
    正好唐母催他,問他到底什麽時候給她找個可愛的兒媳。
    唐予池就跑來問她:“向芋,你幹脆找個差不多喜歡的男人結婚算了,你這樣太辛苦,好歹找個人陪你,幫你分擔生活裏的不開心啊。”
    這一年櫻花開得十分繁盛,景區有賣一種櫻花形狀的雪糕,很多女孩子都站在櫻樹下,舉著雪糕拍照。
    正逢皋月,晚春的風一吹,花瓣如雪,簌簌飄落。
    風裏有歡聲笑語,樹下有攘攘人群。
    雪糕的甜香傳過來,可心裏的某些思念啊,經久不衰,比這暖風更加悠悠。
    向芋收回落在雪糕攤位上麵的目光,在陽光明媚下搖頭。
    鑽石耳釘折了陽光,細碎地閃著。
    她隻是笑了笑:“結什麽婚?難道會有男人同我結婚後,會允許我戴著靳浮白送我的戒指,然後每天惦記舊情人一百次?”
    “一百次?有那麽誇張?”
    “也許有的。”向芋笑著說。
    “芋芋,予池,你們要不要雪糕,讓你幹爸給你們買?”
    唐母穿著一身旗袍,笑著對他們招手,“我看那些年輕小孩兒,都拿著雪糕照相的。”
    唐予池用胳膊肘撞一撞向芋:“雪糕,吃麽?你以前不最愛吃這些涼的?高中學校小超市賣的那個,四個圈?還是八個圈來著?我看你能吃一整盒。”
    向芋想起什麽似的,搖搖頭:“還是不吃了。”
    那陣子她非常平靜。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其實用她自己的方式,找過靳浮白了。
    在和唐予池吃日料的隔天,向芋加班時接到一個電話。
    電話裏有工作人員很禮貌地說,屬於靳先生的房產要被收回,請她去把屬於她的東西帶走。
    向芋放在靳浮白那裏的東西很少,自從靳浮白走後,她一次都沒去過。
    屋子裏除了多出一層厚厚灰塵,幾乎和他們走時一模一樣,連靳浮白抽剩下的半盒煙,都還躺在床頭櫃上。
    那輛車牌是44444的奔馳車鑰匙,也在。
    忘了是什麽時候,靳浮白口頭說過要把車送給向芋,她當然不要。
    可在那之後,他真就沒再開過。
    向芋盯著車鑰匙,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她把鑰匙拎起來,扭頭問工作人員:“車鑰匙,我可以帶走麽?”
    “當然可以,向小姐。”
    等向芋磨蹭著收拾好東西,再離開,已經是夜裏,小區裏萬籟俱寂。
    她開著車子在靳浮白家小區亂晃,想要找一輛看著就很貴的倒黴車子。
    其實她沒抱什麽希望,這小區住的人,非富即貴,車子都會停在自己家的車庫裏,很少有人把車停在小區地麵上的。
    轉到後麵,還真看見一輛。
    不是邁巴赫,好歹也是寶馬。
    向芋確定車上沒人,深深吸氣,死死盯著那輛車,轟著油門。
    你說你不在時,讓我別哭,說別人都哄不好我。
    那我就不哭了。
    可你總得讓我知道你是否安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不是隨便被什麽綠化帶裏的樹枝就給紮死了。
    你說對嗎,靳浮白。
    向芋閉著眼睛,猛地撞上去。
    “轟隆”一聲巨響,像向芋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隨著慣性向前衝,又被安全帶和彈出來的安全氣囊猛地推拽回座椅裏。
    樓上紛紛有人拉開窗子向下看。
    她在撞擊中緩緩回神,感覺像被人打了一頓,脖子腦袋都疼,麵前的寶馬側門已經被撞成殘破的大坑,靳浮白這輛車的車頭也破破爛爛。
    車主估計是樓上看熱鬧的某位,耳鳴裏,向芋聽見有人先是“臥槽”一句,然後罵罵咧咧地摔上車門下樓。
    那是一個卷發男人,穿著睡袍。
    他開口就是擋不住的憤怒:“我車停這兒不動,你都撞上?就你這個殘疾樣兒你考什麽駕照?”
    向芋解了安全帶下車,老老實實站在車邊,有種做壞事的心虛和完成計劃的忐忑。
    如果人家實在生氣,哪怕揍她一頓,她也認了。
    向芋甚至壓下各方情緒,理智地在心裏盤算著,要怎麽說人家才能同意,把她和原車主一起告上法庭。
    好像是得肇事人沒有償還能力才行?
    她兜裏一分現金沒帶,是不是也算沒有償還能力?
    結果卷發男人罵了幾句,突然停下了。
    他隻一臉不敢置信,盯著車牌號看了老半天,才開口:“是......嫂子?”
    向芋茫然抬眸,在夜色裏悉心辨認,才隱約記起,這人她在李侈場子裏見過。
    因為當時卷發男人和渠總走得近,她不太樂意搭理他們。
    卷發男人又看了眼車牌號,很憋屈地點燃一支煙:“你沒事兒吧?”
    “嗯。”
    卷發男人滿臉認命:“嫂子我給你打個車回家吧,給我個地址,你的車回頭我修好了叫人給你送去。”
    向芋堅決不同意,說車子我來修,多少錢我都賠給你,你能不能讓保險公司給原車主打個電話?
    最後那男人擰不過,也怕自己惹不起,到底是按她說的做了。
    向芋對車主翹首期盼,卻沒等來任何一張熟識的麵孔。
    來的人是穿著黑色西裝的年輕男人,看上去刻板不苟言笑,下了出租車抹一抹額角的汗,疾步跑過來。
    那男人同車主聊好了車子的賠償問題,嚴肅拒絕向芋掏腰包,然後同她道別。
    整個過程中,隻有一句話,惹得向芋胸腔一震——
    “向小姐,您不用和我推辭,靳先生多年前吩咐過,這輛車有任何問題我都會幫你解決,絕不讓您承擔任何,您就不要再讓我為難了。”
    說完,這男人轉身欲走。
    向芋深深吸氣,叫住他:“請你等一下。”
    西服男人站定,回頭:“您還有什麽吩咐?”
    向芋深深吸氣,隻是柔柔地說:“他還活著嗎?”
    那男人也許十分為難,沉默良久,久到向芋還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才頷首:“靳先生無礙,請向小姐也照顧好自己,不要再做危險的事情了。”
    夜風有點涼,向芋不由地抱著臂搓了搓。
    她忽然站在一片狼藉的兩輛車子旁笑起來,笑得嗆了夜風,有些咳嗽。
    心裏想的卻是,活著就好。
    上學時,每星期五的課外知識拓展課,老師會放一些紀錄片。
    向芋記起,有一部隕石墜落和流星墜落的天文記錄片,裏麵有那種鏡頭:
    一顆隕石落地,在垂落地麵同時產生爆炸,坑體上百米,一片硝煙滾滾,也最終歸於平靜。
    向芋現在,就像視頻裏塵埃落定的隕石坑。
    可後來再反複回想起那個西服男人時,她又開始驚疑不定,覺得他說的“靳先生無礙”,總好像很勉強。
    為了防止自己胡思亂想,她不再用迷你望遠鏡向對麵看。
    對麵樓裏又開始換鮮花這件事,還是周烈告訴她的。
    周烈站到她的辦公桌邊,擋住一些窗邊的陽光,身影投在她辦公桌上,忽然問她:“向芋,我們認識有多久了?”
    “大概6、7年?”
    說出來向芋自己都很詫異。
    也是,這是她畢業之後的第一份工作,一直做到現在。
    周烈說:“公司如果換地址,你還會繼續做嗎?”
    向芋玩著消消樂,問了一句:“公司準備搬走嗎?”
    “有可能。”
    周烈告訴她,他在談另一個獨立辦公樓,如果價格合適,他可能會把公司搬過去。
    公司現在的規模,擁有一棟獨立的辦公樓的確是好事。
    向芋笑了笑:“如果搬走,我就不去了吧,這麽多年公司養著我這條鹹魚也養夠了,我就不跟著過去搗亂了。”
    周烈垂在西褲旁的指尖,不著痕跡地蜷了蜷。
    他說:“你不過去,我還覺得挺遺憾的。”
    “有什麽遺憾的,辦公室緋聞破解,還能少發一個人工資,多好啊。”向芋大咧咧地說。
    早些年周烈對她是感激的,她能感覺到。
    有些事情不是有能力就能辦得到。
    周烈有能力,但也許沒有那些機緣巧合,他到50歲,仍難有現在的成就。
    “機緣巧合”也隻不過因為,她在這家公司上班。
    不少人給了靳浮白麵子,為這家公司一路開綠燈,發展得才如此順利。
    從那份英文報紙出現在周烈桌子上,向芋就想過。
    他知道她不再是靳浮白的女友或者情人,是否還會原意供祖宗似的把她留在公司,開著高薪,每天玩手機。
    所以她想,公司遷址,她就不去了。
    人貴在好聚好散,免得最後撕破臉皮,浪費了這麽多年相識一場情分。
    而且她走了,對麵的鮮花無人問津,多可憐。
    周烈不知道在想什麽,背著光,始終沒說話。
    過了很久,向芋一局消消樂走完步數還沒過去,懷著對自己的嗔怨鎖了手機。
    再一抬眸,對上周烈的目光。
    他一直在看她。
    眼鏡擋住了一部分神情,卻仍讓人覺得,他情緒複雜。
    向芋一怔,如有所感,果斷換了個話題:“你看你看,我坐在工位上打遊戲,你看著也不順眼,是不是?”
    “向芋。”
    他這一聲叫出來,向芋在心裏暗歎。
    看來是躲不過去了。
    不過周烈並不是一個強人所難的男人。
    他隻是推一推眼鏡,用十分誠懇的語氣說:“你在工位上玩手機,我沒有看不順眼,她們傳的八卦,我也沒有聽不慣。”
    他像是給自己一個思考斟酌用詞的時間,停了幾秒,又繼續開口:“其實我還挺期待,那些八卦傳聞成真的。”
    向芋莞爾一笑,避重就輕:“傳聞還說公司的打印機半夜自己會動,說6層廁所最後一間總有哭聲,你也希望成真?”
    周烈的話頭就這麽止住,勉強笑一笑說,嗯,也是,傳聞就是傳聞,沒辦法成真。
    那天又是個加班的日子,這個加班是公司員工的失誤造成的,整個公司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跟著焦頭爛額,就著頭發忙自己的工作。
    向芋跟著忙到11點半,結束後,周烈主動提出送她回家。
    她沒拒絕。
    如果周烈想說什麽,早些說清楚也好。
    窗外早已經陷入黑暗,可帝都市就是有這一點好,無論什麽時候,夜裏總是燈火通明。
    遠處的商廈掛著百萬廣告費的閃亮燈牌,路燈隨著馬路蜿蜒繞過樓體,像一串珠寶。
    周烈突然問她:“你桌上這輛盆綠植,是什麽?”
    這兩盆綠植,向芋養好幾年。
    但她不擅長養東西,總記著之前把仙人球仙人掌養死了的事情,不敢多澆水。
    然後眼睜睜看著兩盆綠植,幹燥得一碰嘩啦啦落葉。
    後來好不容易掌握了澆水的周期,這玩意兒又生了蟲子,奄奄一息。
    她折騰了好久,一到周末就往花鳥市場跑,跟人家賣花的老板取經,換過好幾種牌子的殺蟲劑。
    最後還是一個賣花老板教她,說讓她換土,新土壤先用熱水澆幾次,曬幹,把蟲卵殺死,再栽培。
    蟲子殺幹淨,土壤養分又不夠,葉片總是青黃色,也不精神。
    向芋隻好又學著施肥。
    折騰來折騰去,從2015年把這輛盆綠植拿到辦公室,已經四年了,在她手裏也隻是長了一點點。
    隱約記得以前,靳浮白那個壞人還嘲笑過她,就在她養死仙人掌之後。
    他在某個下午大敞著腿坐在沙發上,丟給她一個小盒子,是他平時裝沉香條的那個。
    向芋打開,裏麵是一塊幹燥的苔蘚。
    她不明所以地抬眸,聽見靳浮白帶著笑腔說,你這麽好的養花才能,不能浪費,幹脆把這點苔蘚,也養活了吧。
    向芋用暴力鎮壓了他這個提議,結果他居然往花盆裏塞了橙子籽。
    聽周烈問起來,向芋就笑一笑。
    她邊把充電器放進背包裏,邊說:“隻是幾粒橙子籽,被他隨手種下的,我就養著了。”
    這個“他”指的是誰,他們心知肚明。
    周烈點點頭,不再說話。
    他不是有意沉默,隻是無話可說。
    關於向芋的傳聞,他這些年聽到的不止是辦公室裏的八卦,還有更多。
    所以他始終不確定,向芋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
    在周烈眼裏,她並不虛榮,坦蕩理性,且長情。
    就像她對桌上這盆橙子樹苗的態度,足以看出她的為人。
    小樹苗葉片狹長,在燈光下舒展著。
    周烈也曾見過向芋忙來忙去給花噴殺蟲劑的樣子。
    那會兒他沒對她有其他心思,還開玩笑說:“這藥味道真大,別殺不死蟲子,把你嗆岀毛病來。”
    其實不難看出來向芋對靳浮白的愛意。
    這輛盆橙子樹苗,總是就這麽放在這兒,但卻無論發生什麽,她都沒想過把它們丟掉。
    而是本能地,想辦法去救助。
    車子開到向芋家樓下,周烈熄火,沒有按開車門的控鎖按鍵。
    向芋也不急,靜靜等著他開口。
    “抱歉,不該和你說那些,給你沒必要的壓力,對你稍有好感是我自己的事情,希望你不要用這個來當作是否離職的標準。”
    周烈是南方人,聲音斯文:“向芋,這些年工司走到這個地步,沒有你是不可能的,我始終當你是公司的創始人之一,並不覺得你的工資受之有愧,希望你多考慮考慮。”
    向芋回以禮貌一笑:“如果有合適的崗位,我會考慮,前台就算了,我現在都老了,不適合當前台了。”
    “人事部怎麽樣?”
    周烈從問過綠植的事情後,就收斂了那份私心。
    他誠懇建議:“其實你看人真的非常準,我每次要開除誰要留下誰,你都能快速分析利弊,不如你去人事部,除了招人以外,也有時間打手機遊戲。”
    “前提是公司不搬地址。”
    說不上為什麽,那一瞬間,向芋隻在加班後略帶困倦地想:
    靳浮白那麽敗家,萬一以後真有能夠交集的機會,他會不會因為她換了個辦公地點,又跑去把對麵的辦公樓買下來,用來插花?
    畢竟他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敗家子!
    公司還真就沒搬地址,獨立辦公樓的要價和周烈的預估相差太多,隻能作罷。
    向芋自請調去主管人事部門,工資也降了一些,反而拿得心安理得。
    鄰近大學生畢業季,人事部稍微有些忙,招聘新的前台工作人員那天,向芋意外地遇見一個熟人。
    當年的小杏眼,此刻就坐在他們公司的麵試室裏。
    她看見向芋,先是怔住,隨後露出驚喜的目光,驚喜之後,又是濃濃的不安。
    也許是很憂心向芋知曉她過去的經曆,以此借口,不招收她。
    難得小杏眼還和當年一樣,有什麽情緒都展露在臉上。
    可愛又透明。
    向芋這樣想著,坐在三個麵試官之中,忽然笑出聲。
    小杏眼當即正襟危坐,眼睛都瞪得更大了些。
    手裏的麵試材料被她捏得都皺了邊角。
    那天麵試結束後,向芋在走廊叫住她:“來我辦公室坐坐麽?煮咖啡給你喝?”
    小杏眼沒了剛才麵試時的緊張,跟著向芋進門,環顧著她的辦公室,開口歎道:“好久不見啦。”
    向芋笑著說:“是啊,怎麽想起來這裏投簡曆?”
    “是一個同學介紹的,我也是今年剛畢業,大學時候不是沒好好學習嘛,掛了好幾科就降級重讀......”
    說完,小杏眼又是一驚,“我、我其實能力還可以的,當年就是、就是......”
    向芋把煮好的咖啡遞給她,表明自己不會使絆子:“進了這屋子,隻是單純敘舊。”
    “哦。”
    也許每個人都有一段往事,深深埋在心裏,和誰都不願提起。
    可真的遇到同那段往事有關的人,又忍不住滔滔不絕。
    時隔經年,小杏眼已經沒再戴著那條鑽石手鏈了。
    她笑笑地說,那條鏈子被她賣了,用來做複讀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她細細講述著,說當年遇見渠總,她在學校夜市擺攤賣一些小玩意兒。有人騎電動自行車壓了她的貨物,又不想賠償,她急得哭起來。
    渠總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及時幫她解圍。
    “渠總,穿了一身西裝,卻蹲在地上幫我收拾東西,又把我送回寢室樓下,我那時候覺得,他像個英雄。”
    沒過多久,渠總就開始約她出去了。
    最開始是請她吃飯給她買東西,然後就開始帶著她,去酒店開房。
    小杏眼幽幽歎氣:“後來分開,我才仔細想,我會遇見他並不是什麽上天注定的美好緣分,他那時候是在和舞蹈係的女孩在一起的,那天隻是送那個女孩回學校,才碰巧遇見我。”
    “我後來沒在網球館遇見過你了,還很遺憾,都沒留過聯係方式。”向芋說。
    “我那陣子心情很差,我以為他隻是不停地在換身邊的女孩,還在努力想要呆在他身邊久一點。後來才知道,他是有妻子有孩子的,我還見過他的女兒,都已經上初中了。我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插足別人的家庭這件事,我越想越難受。”
    分開是小杏眼提出來的。
    這一點,讓向芋心裏舒服不少。
    聊了很久,小杏眼忽然問起:“向芋姐,你現在還和靳先生在一起麽?”
    她問完,也許覺得不妥,臉都急得紅了些,小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你們不一樣,所以我......”
    向芋明白她的意思。
    小杏眼當年對渠總是有感情的,她自己有遺憾,所以希望,至少別人是圓滿的。
    向芋垂眸淺笑,沒有回答。
    後來,小杏眼真的通過兩次麵試,成為公司的新前台。
    向芋每天上班下班都能看見她,偶爾也同她一起坐一坐,聊聊天。
    春天就這樣過去,轉眼到了6月,氣溫更暖,喝咖啡都開始想要加冰塊。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從小杏眼開始,向芋在這一個月中,開始頻繁遇見舊時光裏的人。
    最初是人事部門聚會,向芋做為主管,承諾帶著部門員工出去嗨。
    員工們自然是一片歡呼,有同事提議,說吃完飯去新開的一家夜店玩一玩。
    隻是向芋沒想到,吃過飯打車過去,路越走越熟悉。
    她坐在前麵副駕駛位置,偏頭問了一句:“是這條路嗎?”
    “是啊,沒走錯。”
    坐在車子後排的一個小姑娘很興奮地說,“這夜店開了好多年了,不過去年停業整頓,好像換了個老板,裝修得更酷了,現在特別火呢。”
    車子停在李侈的場子門前,頭頂那片藍色如星空的燈帶已經換掉了,整個樓體發出明黃色的光。
    門口的兩一尊帶著翅膀的獅子雕像,也換成了忽閃忽閃的燈柱。
    向芋默不作聲跟進去,裏麵格局沒什麽變化,隻不過裝修上更未來化。
    走進浮光湧動的場子裏,像是進了多年以後的某個時空。
    離dj台最近的那個台子,以前是李侈的最愛,向芋經常和他們坐在那裏,無論他們聊什麽,她都是事不關己地玩貪吃蛇。
    現在那裏坐滿了陌生麵孔的年輕男女,有人揮金如土,開了一排豪酒。
    她忽然想起那年李侈過生日,身上掛著的鑽石,加起來怎麽也有20克拉,就站在台子前,一揚手,滿身璀璨。
    他很是愉快地說:“感謝諸位朋友捧場我的生日趴體。”
    也才幾年光景而已。
    這場子讓人無法安寧,向芋呆了一會兒,覺得難受,幹脆結了賬,起身先告別。
    叫的車子還未到,她去洗手間整理妝容,被一個喝多的女人撞到。
    那女人滿身酒氣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穿著滿是亮片的連衣裙,披散著頭發一頭撞過來。
    向芋下意識扶穩她,自己後背撞在牆上,硌得生疼。
    女人很瘦很瘦,嶙峋肩胛骨從露背裙子裏凸出來,栽在向芋懷裏,遲遲沒有反應。
    “你沒事吧?”
    向芋問過之後,女人才強撐著,揚起頭。
    淩亂的發絲從臉上滑落,在那一瞬間,向芋在燈光混雜裏,看清了對方那雙無辜又清純的眼睛。
    是安穗。
    她已經醉得目光渙散,連向芋都沒認出來,隻是醉意朦朧地說:“謝了。”
    然後歪仄著跑進洗手間。
    那種難受的嘔吐聲在隔間裏不斷傳出來,向芋歎了一聲,從包裏摸出一包紙巾,走過去,敲了敲門,從門縫遞了進去。
    紙巾很快被裏麵吐得已經坐在地上的人接走,向芋收回手,離開夜場。
    那一年高中畢業,安穗穿著校服和班級合影,向芋和唐予池蹲在樹蔭底下等她。
    她拍完照,像蝴蝶一樣跑過來,笑著說:“辛苦啦,等我這麽久。”
    那時唐予池十分狗腿,把冰涼的奶茶遞過去,用迷你電風扇給人扇風,說著,不辛苦不辛苦,我們穗穗考上重點學校了,等一等是應該的。
    向芋在晚風中輕輕呼岀一口氣,坐進出租車裏。
    帝都市說大不大,說小也真的不算小,2000多萬人口聚集其中,她卻總在遇見故人。
    出租車窗子開了一半,夜裏的風輕輕一吹,給她一種錯覺。
    好像靳浮白這個人,她也遇得見。
    也許是因為見過了李侈場子裏的物是人非,那陣子向芋有空,總會在午後陽光明媚時,端著咖啡去天台站一會兒。
    在那兒安靜,能心無旁騖地想起從前的時光,想起靳浮白。
    她想起有那麽一陣子,自己還沒搬去靳浮白家裏住。
    他們住在李侈的酒店套房裏,有時候向芋起床,有那麽一點起床氣,那天就是臨出門耳釘找不到,生了悶氣,吃飯時都沒怎麽開口和靳浮白說話。
    靳浮白看出來了,也不惱,照常給她夾菜,幫她盛湯。
    一直到車子開到公司樓下,他解了安全帶去吻她,向芋都還沒什麽耐心,吻了一會兒就把人推開,賭著氣走了。
    可她前腳上樓,還沒過幾分鍾,靳浮白提著一個小巧的購物袋大搖大擺地找上門來。
    那時候她在前台工作,看見他過來,愣了一會兒,問他,你怎麽來了?
    他把袋子往公司前台一放,煞有介事地說,幫我把這個交給向芋,順便幫我傳個話,說晚上等她吃飯。
    說完他就走了。
    向芋打開袋子,和她找不到的那隻耳釘一模一樣,又是一對新的鑽石耳釘。
    她確實有些丟三落四,這毛病被靳浮白慣的越來越甚。
    光是同款的鑽石耳釘,他都不曉得到底給她買過多少對。
    有時候向芋收拾東西,經常找到單隻的耳釘,最後抽屜裏,這種鑽石耳釘,閑置了8、9隻。
    向芋端著咖啡再往天台去時,很不湊巧,天台有人,那人舉著電話,不知道正在同誰吵架,喊得很凶。
    她有些尷尬地摸一摸鼻尖,準備下去。
    舉著電話的人卻突然回身,看見她,男人臉上浮現出驚詫。
    趙煙墨掛斷電話,脫口而出:“向芋,好久不見,你怎麽在這兒?在這辦公樓裏上班兒嗎?”
    向芋對著趙煙墨舉了舉咖啡杯:“嗯,好久不見,你帝都話比以前進步了。”
    趙煙墨:“......”
    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見麵,兩人簡單聊了幾句。
    趙煙墨卻忽然歎氣:“向芋,當年分手時,你是不是很怪我?我那時候還以為自己能多牛逼呢,沒想到畢業7年了,還是個小職員。”
    向芋很平靜地搖頭:“我不記得了。”
    後來趙煙墨又隨便說了些什麽,向芋隻是點點頭應和。
    她並沒有敘舊的意思,喝完咖啡,準備告別下樓。
    正好這時,收到群裏的信息。
    周烈說這陣子加班辛苦了,晚上請客他們幾個高層主管吃飯,問大家有沒有想吃的。
    平時這群裏冷清得什麽似的,也就這種時候熱鬧。
    一群人說是夏天來了,吃燒烤最合適,於是開始討論,哪家的燒烤味道最地道。
    向芋對燒烤沒什麽太大感覺,倒是因為身側站著趙煙墨,她忽然想起秀椿街裏麵的燒烤店。
    那一條街上的飯館,畢了業不像以前在學校時離得那麽近,她幾年都沒再去過了。
    向芋從手機裏抬頭,指了指樓梯的方向:“我先下去工作了。”
    “啊,去吧去吧。”趙煙墨不太自然地擺擺手。
    走了幾步,向芋又回頭:“對了,你有沒有秀椿街燒烤店的電話?”
    她剛才在網上找了一遍,居然沒找到。
    “啊?你說那家店啊?好像已經倒閉了吧。”
    也是,這幾年突然流行起餐飲購物娛樂一體化,不少飯店都和購物廣場靠攏在一起,年輕人喜歡這種模式,逛街看電影,順便在商場附近吃個飯。
    不太像早些年,特地打車去好遠的地方,就為了找個飯館。
    向芋一點頭,隨口道謝。
    恍然間有那麽一些遺憾,好歹那家店,是她和靳浮白初遇的地方。
    身後的趙煙墨說:“你要是找地兒吃飯還是別往那邊去,那條街的飯館兒都不成了,現在餐飲沒剩幾家,燒烤店好像變成了家養老院還是什麽玩意兒的,牆上都是青苔......”
    “青苔?”
    “對啊,挺多人往那條街拍照的,有人投錢做了人工小河,好像說,為了增加濕氣好養青苔?現在的有錢人真有意思,什麽都養。”
    後麵趙煙墨說了什麽,向芋根本沒認真聽,她甚至沒有同趙煙墨道別,抱著咖啡杯往樓下跑。
    高跟鞋砸在瓷磚麵上,她隻覺得耳邊氣流凝結成嗡鳴。
    青苔,養青苔。
    -“這個小東西能活很久呢,幹燥個幾年,隻要有足夠的水份還是能活的。”
    那是她和靳浮白剛認識的那一年,他把她推到種了綠植的舊鋼琴上發狠地吻著。
    撞損一些青苔,靳浮白被她嘟囔著,無奈地倒掉沉香,把碰落的苔蘚收起來。
    怎麽會有那麽巧合,偏偏是他們初遇的地方,又偏偏是青苔?
    向芋跑得很快,像一陣疾風卷進辦公室,迎麵碰上來辦公室找她的周烈。
    周烈說:“正找你呢,剛才群裏你不是說有一家燒烤店推薦麽?電話找到了沒,我讓人訂一下包間。”
    “沒電話,倒閉了。”
    向芋一邊說著,一邊開速收拾好自己的包,轉身繞過站在門口的周烈,快步往外走。
    “向芋,你去哪啊?”
    她沒空回頭,隻說:“曠工!翹班!”
    身後的周烈,看著向芋向外跑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早些年,他是見過這樣歡快的向芋的。
    那時候如果她用這樣的步子快步跑著下班,他一定能在樓上看見一輛好車,以及,靠在車邊抽著煙、氣質矜貴的男人。
    向芋心跳得很快,她是坐上出租車才反應過來,自己其實今天是開了車去公司的,居然一時間沒想起來。
    出租車往秀椿街駛去,向芋腦子裏一片混亂。
    鄰近秀椿街時,路口堵車,居然和2012年時,場景差不多。
    堵在街上的時間,她開始胡思亂想。
    靳浮白住什麽養老院?
    算一算年紀,他也才35歲,這年紀對於男人來說,難道不是正有魅力?
    他怎麽就住起養老院了?
    車子終於開進秀椿街時,向芋有些怔忪。
    這條街和記憶裏完全不同,雖然還保留著一些過去的影子,但翻修得很現代化了。
    街上熟悉的飯店都改頭換麵,有服裝店,蔬果店,也有藥店。
    向芋走進去,看見了街邊石板上的青苔,和那家據說變成了養老院的四合院。
    四合院裏沒什麽人,她推門進去,有人告訴她說,這裏還沒開業,管事的沒在,讓她過幾天再來。
    那些激動和興奮,就如同潮落,漸漸從身體裏退去。
    原來靳浮白沒在這裏。
    她頹然轉進旁邊胡同,當年那一方矮石台還在,向芋坐在上麵,不住地難過。
    忽然清晰地記起,初中時老師講溫庭筠的詩,那句“過盡千帆皆不是”那時候隻被他們用來調侃班裏一個叫“千帆”的男生。
    現在想想,她可能才真正感覺到其中的意思。
    這麽多年,向芋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恍惚間覺得,好像今天遇不到,她和靳浮白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了。
    胡同裏一扇門突然打開,年輕男人出來倒垃圾,又回去關上門。
    沒隔幾秒,門又被猛地推開,木板門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向芋下意識聞聲看去,年輕的男人哆哆嗦嗦,好像觸電一樣伸手指著她,滿臉不敢置信。
    她懷疑自己臉上有東西,抬手抹了抹。
    卻聽見那人驚喜又急切地喊出一個久違的名字:“靳先生!您認識靳浮白!對不對?!”
    有那麽一刻,她似乎聞到空氣中,隱約飄散出一些沉香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