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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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過是不到一年的時間,向芋的周圍好像換了一片天地。
    常去的那家網球館裏運動的人都換了一批又一批,隻不過,八卦還是那些八卦,沒什麽新意。
    向芋在這些“無意間”傳進她耳朵的消息裏,拚湊出了安穗去找唐予池的原因。
    太久沒有踏入過那個圈子,她甚至都不知道,原來李冒已經入獄了。
    具體原因被傳得五花八門,向芋沒有細究,隻覺得上次見李冒,聽他啞著嗓子講鬼故事,好像才是不久前。
    但她隱約聽說,入獄的不止李冒。
    還有他們李姓家族的其他人。
    不過這些入獄的人裏,應該沒有李侈。
    因為她在李侈名下的酒店裏,見過他一次。
    那是新年前的倒數第二個工作日,晚上10點鍾,周烈給剛入睡的向芋打了個電話。
    他語氣很急,說要去國外一趟,拜托她同行。
    臨時訂機票已經買不到直達的了,他們需要在滬市住一晚,然後搭乘最早班飛機,飛往國外。
    周烈在滬市訂的酒店,是李侈名下的。
    一路上向芋心不在焉,以為自己會像以前一樣,看見整個酒店混搭著各種國家各種風格,歐式浮雕白柱配國風雕梁畫頂之類的。
    她甚至還做好了麵對那種熟悉感時控製自己情緒的準備。
    結果沒有。
    進了酒店,她甚至懷疑自己走錯了。
    整間酒店和其他五星酒店沒什麽區別,簡潔幹淨。
    空氣裏不再是那種被烘烤的暖橙香,也沒有放著柴科夫斯基的曲子。
    周烈要了兩個大床房,刷了信用卡。
    向芋聽著工作人員報出房間價目,有些納悶。
    進電梯時,她問周烈:“你和這家酒店的老板,有關係?”
    所以才打了大的折扣嗎?
    周烈像是正在為工作的事情煩心,滿臉深思,隨口回她:“沒有,這酒店的老板現在混得不太好,所有人來,都是這種價格,挺合算的。”
    混得不太好。
    向芋細細揣摩這句話。
    臨出電梯前,周烈大概是從工作中回神,安慰她說:“別擔心,你男朋友的股份應該是買給酒店老板了,他沒事,我說的不太好,是這酒店老板家裏有人入獄,對他影響很大。”
    向芋是第二天趕早班飛機時,碰巧遇見了李侈。
    他和以前變化很大,看上去瘦了一些。
    沒有穿得花裏胡哨,那些層層疊疊的首飾也都摘了,隻有一枚婚戒。
    李侈身邊的女人是他太太,他幫太太拎著包。
    他太太不知道對他說了什麽,他神色麻木地點了點頭,看起來言聽計從。
    那天向芋是回酒店拿落下的充電器,跑著下來,正好看見這一幕。
    她頓住幾秒,在李侈看過來前,她匆匆把充電器繼續塞進包裏,快步走掉了。
    李侈也一定,不希望她看見他現在的樣子。
    坐在飛機上,往事一幕一幕。
    她想起李侈滿身晃眼的珠光,像個移動珠寶展櫃,靠在她公司天台上。
    他迎著風喝著咖啡,笑笑地說,我們這樣的人,誰能同意自己落魄到看別人的臉色生活?
    飛往倫敦的航程很久,向芋幾乎用光了所有航行把自己困在往事裏發呆。
    直到飛機已經抵達倫敦上空,她才從過去抽離,同周烈玩笑幾句。
    “這趟出來,公司裏還指不定八卦成什麽樣?怎麽偏偏想起帶我了?”
    周烈整個航程過程中都在架著電腦工作,這會兒應該是忙完了。
    他合上電腦:“場麵比較大,我實在是想不到,除了你,還有誰能表現得體地出入那種場合。”
    “你是不是沒說實話?該不會是因為,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忙著,隻有我閑,才把我帶出來的吧?”
    周烈倒是沒再玩笑了,他看著向芋,忽然說:“感覺這一年你不算開心,帶你出來,也算散散心。”
    向芋垂眸笑了:“多謝老板。”
    落地在倫敦機場,飛機在機場內滑行。
    向芋坐在靠窗口的位置,餘光裏,看見一架私人飛機。
    她沒看見的是,那架私人飛機另一側,印了“jin”的字樣。
    -
    靳浮白在私人飛機裏,靠坐著看窗外的天色。
    那是一個黃昏,人影、建築都變得朦朧,像是夢。
    他想起他曾經開車帶著向芋去海邊玩,那天也是同樣的黃昏,整個海麵和沙灘都籠罩在朦朧的光線下。
    向芋拎著一瓶藍色指甲油,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說是讓他慢點開,開穩一點。
    在靳浮白的記憶裏,他考駕照時,都沒那麽規矩地開過車。
    他們右側是夕陽漸漸沉入海平線,左側是一排一排紅頂民宿,十幾分鍾的路程,生生開了二十多分鍾才到。
    結果一下車,向芋舉著塗得參差不齊的兩隻手,說他開車水平不行,害得她指甲油都塗歪了。
    她的手指纖細,藍色指甲油裏出外進,像是手插進油漆桶染的。
    他這樣評價過後,被向芋撲在背上,又咬又打。
    最後還是開車在那座海濱小城市裏,轉了將近一個小時,找到一家美甲店,把指甲油卸了。
    出了美甲店的門,向芋忽然抬起手,靳浮白條件反射一躲。
    向芋氣得在原地跺腳:“靳浮白,你躲什麽啊?!”
    他笑著說:“能不躲麽,還以為我的小姑奶奶又哪裏有不順心,要打人。”
    向芋瞪他一眼,叉著腰宣布:“我累了,你背我吧。”
    其實他很喜歡,向芋那樣嬌嗔的目光。
    眸子裏的狡黠和依賴,就那麽明晃晃地呈現給他。
    飛機上放了一首歌,前兩年流行的,《南山南》。
    “他說你任何為人稱道的美麗,
    不及他第一次遇見你。”
    機艙門被拉開,靳浮白並未留意到,隻自顧自垂頭一笑。
    站在機艙門口的人是個20歲左右的年輕男人,看見靳浮白的笑容,他愣了愣:“堂哥?”
    靳浮白淡淡抬眼:“過來坐。”
    男生走過去坐到靳浮白,大咧咧坐下,拿了一瓶礦泉水擰開,咕咚咕咚喝幾口:“堂哥,什麽事兒啊?還特地來倫敦接我?”
    “帶你回去,見個人。”靳浮白說。
    “男人女人?”
    “你希望是男人還是女人?”
    那個男生浮起一臉顯而易見的笑容:“當然是女人啊,見那麽多男人幹什麽?”
    靳浮白語氣如常:“褚家的女人,搞得定嗎?”
    “追追看唄,女人麽,心都軟的。”
    飛回洛城是8個小時之後,洛城已經是夜裏10點,靳浮白開車帶著男生去了一家私人飯店。
    他兩隻手插在西褲兜裏,慢慢走進包間。
    包間裏的女人慌忙起身,理了理頭發,迎過來。
    褚琳琅等了2個小時,但看見靳浮白,她仍然滿臉笑意:“靳......”
    話音未落,褚琳琅看見靳浮白身後的男生,她皺眉,“你這是,什麽意思?”
    靳浮白沒看她,兩隻手仍然插在口袋裏。
    他用腳勾了一張椅子,隨便落座:“沒什麽意思,不是說喜歡姓靳的,這我堂弟,帶來,給你介紹介紹。”
    -
    等向芋回國,已經是除夕當天,向父向母難得在家。
    門口堆放著一個快遞箱,向芋問過,向母說是唐予池托人從國外帶過來的。
    陳姨回家過年去了,向母和向父都是擅長做生意,而不擅長廚藝。
    所以這一年的除夕,也沒有什麽溫馨家宴,餃子都是速凍的。
    向芋對這些沒什麽意見,向父向母吃過飯把春晚靜音掉,湊在一起討論著下一年的項目計劃。
    她說:“爸爸媽媽,我回房間啦。”
    “不看春晚嗎?爸爸媽媽去書房聊?把電視讓給你?”
    向芋揚了揚手裏的平板電腦:“我用這個看,一樣的。”
    回到臥室,她並沒打開平板電腦,隻是靜靜看著夜色。
    每年的除夕的夜色都差不多是這個樣子,熱鬧的,繁燈錦簇的,還有天邊的煙火。
    她想起她和靳浮白在這樣的夜色裏,肩並肩看著遠方煙火。
    靳浮白不正經地湊到她耳邊,溫熱氣息縈繞耳廓,他問她:“新年了,做麽?”
    向芋無聲地笑了笑,把唐予池的快遞拆開,毫不意外,又是一堆sonnyangel的盲盒。
    她一口氣全部拆開,果然是這個係列裏,最醜的兩種。
    那個河馬,她居然又拆出來三個。
    向芋把照片拍給唐予池看,唐予池回複了一條整整30秒的大笑。
    他回信息說:
    【你這運氣也是厲害了,好像隻有一年拆出了想要的?哈哈哈哈哈。】
    這條信息向芋還沒看完,後麵一串“哈哈哈哈”她都沒來得數一下到底幾個“哈”,唐予池撤回了信息。
    她頓了頓,忽然記起,那一年拆出她想要的盲盒的,並不是她本人,是靳浮白。
    也許唐予池也是想到,才把信息撤回了。
    這是一個沒辦法不想起他的夜晚。
    他曾經陪伴她過了三個除夕,成了她成年之後陪她過除夕最多的人。
    夜裏11點,向芋走出臥室,爸媽在國外很多年,早已經不再守歲,也許已經睡了。
    她穿好大衣,拎起車鑰匙,準備出去。
    “芋芋,你去哪兒?”唐母穿著睡衣出來,看見她站在門邊,有些詫異地問。
    向芋舉著車鑰匙,晃了晃:“一個,我很喜歡的地方。”
    她去了“夢社”。
    車載導航一路指引,開到好幾個路口,她都疑心自己迷路了,覺得這路像是從來沒走過。
    後來想想,也是,靳浮白帶她來時,她曾在路上睡著過,也許並不記得。
    夢社還是老樣子,燈火通明。
    已經過了12點,依然到處都堆滿了人。
    老板娘靠在吧台裏,神采奕奕地玩著消消樂。
    向芋看了一眼,嗯,沒有她級別高。
    “老板娘,熱飲隻有熱巧克力嗎?有沒有咖啡?”
    “沒有。”
    “速溶的也沒有麽?”
    “出門右轉,便利店,自己買。”
    似曾相識的對話,讓向芋怔了好久,她好像跨越時空,又走回了2013年的除夕那天。
    也許是見她愣得太久,看上去又沒有去和其他人攀談的欲望。
    老板娘玩完一局消消樂,主動開口:“喂,熱巧克力要不要喝?”
    向芋回眸,笑了笑:“好啊,謝謝你。”
    倒是老板娘愣著盯了她一會兒,然後接了一杯熱巧克力給她:“我好像見過你。”
    這時一夥男人走進來:“徐姐,姐夫呢。”
    老板娘衝著樓上樓台揚了揚頭:“樓上喝酒呢。”
    等他們說完,向芋抿了一口熱巧克力,比劃了一個高度:“我以前來過,2013年的時候,那時候,你家兒子才這麽高,他好像喜歡吃巧克力。”
    還在靳浮白的大衣上,印過一個巧克力的手印。
    老板娘笑起來:“我兒子還是那時候可愛,現在上小學一年級了,整天就想著玩不願意寫作業,老師找我好幾次,頭疼死了。”
    說完,她突然一頓,“我想起你是誰了。”
    “夢社”每年來一起守歲的人好多,天南地北,無家可歸。
    可他們都有自己的愛好和特長,向芋不知道,自己還被人拍過照片,掛在“夢社”的牆上。
    老板娘把向芋帶到那麵牆邊,努努嘴:“喏,就這個照片牆,以前有個小夥子,年年除夕都會抓拍一些照片,今年他不來啦,娶了媳婦,和媳婦在家過年啦。”
    向芋的目光落在牆上,那是2013年的她。
    那是努力藏著動心,在靳浮白麵前拚命裝理智的她。
    她裹著一襲白色厚毛毯,坐在露台上,篝火照亮她半張臉。
    而她身後,是靳浮白,端著兩杯熱巧克力,深深望向她。
    一個喝多的女人從樓梯上踉踉蹌蹌下來,說話聲音很大:“我喜歡他那麽久!那麽久了!他身邊永遠有別的女人!永遠有別的女人!那我的愛是什麽?啊?我的愛是什麽啊?”
    那女人撞到向芋,向芋身形稍稍一歪。
    另一個女人趕緊跑過來,拉住同伴,很歉意地說:“抱歉抱歉,我朋友喝多了。”
    向芋笑一笑,側身為她們讓出一條路。
    兩個女人從她麵前經過,醉酒的女人還在說:“我愛得那麽深,可我太累了,我聽不到回音,你知道嗎我聽不到回音......”
    向芋的目光在2013年的照片裏搜索,在一張拍了人彈吉他唱歌的照片角落,她看見靳浮白的身影。
    他穿著那件米白色大衣,蹲在老板娘的兒子麵前,小男孩的表情並不清晰,但能看出來,不太情願。
    那是他靳浮白,在威脅人家小孩要仙女棒煙花時。
    向芋笑起來。
    這時,老板娘忽然喊她:“哎,樓下看照片的姑娘。”
    向芋回眸,老板娘已經坐在露台上,她挽著一個男人的手臂,手裏還拿著啤酒瓶。
    老板娘說:“我老公剛才說他今天接到一個電話,有人有求在你的照片背麵寫上一句話,你看看,也許能讓你開心。”
    向芋摘下照片時,手有些發顫。
    相框是淺木色,翻轉過來,背麵被老板用馬克筆,代人寫下一句話:
    “我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永遠愛你。”
    那是在2016年的第一個小時,向芋聽到了屬於她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