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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洲法會上沒再鬧什麽幺蛾子,?順順利利結束,歸藏眾人賺得盆滿缽滿,?仍舊經由傳送法陣離開小島,?回到鬱洲附近的海域,乘上自家的翼舟,預備打道回府。
蘇毓前幾日已傳音給雲中子,?將自己要去西極的事與師兄說了,?又托他去藏書塔將有關西極的所有記載找出來傳送給他。
雲中子不敢耽擱,收到傳音便去了藏書塔,?不到半日就將書簡傳了過來。
西極地處十洲邊界之外,?從十洲西境西行,?要穿過一千多裏寸草不生、廣袤無垠的大沙磧,?接著便是死魂海,?海水據說是自古以來戰死亡魂的怨氣所化,?萬物遇水即沉,連根羽毛也浮不起來。
若木便生長在海中央的小洲上。
西極貧瘠險惡,又沒什麽寶物,?一棵沒什麽用處的破樹,?還有四頭凶獸把守,?隻有閑出病來的大能才會往那兒跑。
故此數百年來幾乎無人踏足西極,?早年的記載多是殘篇斷簡,?或者道聽途說、捕風捉影,關於四凶獸的描述更是語焉不詳。
蘇毓用半個時辰瀏覽了一遍,?並未理出什麽頭緒,?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翼舟沿來路返回,?從位於十洲東部的鬱洲出發,西行五日左右,?抵達地處中原的平洲。
出了平洲南界,蘇毓和其他人便要分道揚鑣,他徑直往西,其餘人則往南回歸藏。
平洲四周是大衍的地盤,再往南便是歸藏的勢力範圍,一出平洲南界,就沒什麽後顧之憂了。
分別前一晚,蘇毓將葉離和蔣寒秋叫來耳提麵命了一番,接著便回到自己和徒弟的院落。
院子裏,阿亥正和靈虎紅豆包玩猛虎撲食的遊戲,大紅雞蹲在一邊,在苦海無涯千字文的監督下背書:“金生麗水嘰,玉出昆岡嘰,劍號巨……巨……”
它一打磕絆,書卷中頓時鑽出一隻金光閃閃的絲鞋,劈頭蓋臉打下去,大紅雞滿院亂竄,靈虎也來了勁,放開阿亥,一蹦一跳地去追大紅雞,院子裏頓時雞飛狗跳。
蘇毓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衣衫襤褸的傀儡人:“蕭頂呢?”
阿亥答道:“小頂姑娘今日一直在房中歇息。”
蘇毓微微蹙眉,這幾日小徒弟有點古怪,從早到晚窩在房中悶頭睡覺,可睡成這樣還是成天睡眼惺忪、萎靡不振,他問了幾次,她總是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望了望緊閉的門扇,遲疑片刻,還是走過去敲門。
敲到第三下,門吱呀一聲開了,傻徒弟蔫頭搭腦,打了個嗬欠:“師尊,你忙完啦?
我正要來找你呢。”
蘇毓點點頭:“到我房中說話。”
說著撩開門簾。
小頂跟著進了門。
蘇毓看了徒弟一眼,隻覺她似乎又比早晨見時瘦削了些,臉色也不好,雙頰自然的紅暈褪得無影無蹤,連嘴唇也有些發白。
小徒弟一向沒心沒肺,能吃能睡,他還從未見過她這麽憔悴,不由皺眉:“怎麽臉色這般差?”
小頂沒回答,低下頭,從乾坤袋裏摸出一隻紅底逑路紋的花布小包袱:“這些藥給你帶在路上。”
蘇毓接過打開一看,裏麵瓶瓶罐罐一大堆,每隻上都掛著小紙簽,上麵用歪歪扭扭的醜字寫著藥名,都是紫微丹、回春丹、天元散、生肌膏之類的傷藥。
蘇毓目光微微一動。
不用說,她這幾日定是在忙活這些。
短短幾天內不停地煉丹,自然十分耗費精神,難怪她這麽無精打采。
蘇毓眉頭微蹙,正要訓她兩句,轉念一想,煉都煉了,徒弟一片孝心,潑她冷水未免太不近人情,便把嗔怪之言咽了下去,隻道:“你雖有過人天賦,也不可過度勞累,以免耗損元神。”
“知道啦,”小頂滿口答應,不等他把瓶瓶罐罐一一拿起來細看,麻溜地打起包袱,“師尊路上再細看吧。”
蘇毓逗她:“這回又不收錢了?”
小頂呆了呆,忙道:“自然要收的。”
想了想補上一句:“你先吃著,回頭吃掉多少算多少錢,剩下的還我便是。”
居然還能賒賬,蕭姑娘挺會做買賣,蘇毓一哂:“你就不怕我回不來,這筆帳變成壞賬?”
小頂愣了愣,眉頭緊緊一皺:“你要是回不來,我就……我就不理你!”
蘇毓忍不住笑出聲來,連雙肩也笑得微顫,彎彎的雙眼盛滿了笑意,他低低道:“傻子。”
小頂還是第一次見師父這麽開心,隻覺他這麽一笑,好像整個人都在發光,不由呆了呆,都忘了計較他又叫她傻子——她好像有點明白碧茶他們為什麽都說師父好看了。
若是師父多笑幾次,她沒準連他的醜肚子都忘了。
蘇毓見小徒弟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驀地察覺自己失態,避過臉去,握嘴輕咳兩聲,斂起笑容,眼中卻仍然滿是笑意:“為師也有東西給你。”
說著從自己的乾坤袋中抽出幾卷帛書:“這些經籍都要倒背如流,融會貫通,待我從西極回來考校你。”
小頂瞅了一眼卷頭上的象牙簽,見都是術法典籍和劍譜,不由一個頭變成了兩個大——她雖時常教導大嘰嘰用功,輪到自己時立即就蔫了。
蘇毓見她垂頭喪氣,把乾坤袋整個遞給她:“拿去。”
小頂接過來好奇道:“裏麵是什麽啊?”
蘇毓掀掀眼皮:“不會自己看?”
小頂用神識在乾坤袋裏一探,不由驚喜地“啊呀”叫出聲來。
乾坤袋裏整整齊齊放著一排排烏龜棒糖,乍一看得有好幾百根。
“怎麽做了這麽多?”
蘇毓輕描淡寫:“一次多做些省事。”
這也太多了,小頂數了數,足有七百八十四根,一天兩根也能吃上一年呢。
她摸出一根,剝了油紙,正要對著烏龜腦袋咬下去,猛地想起在魔域中漲的見識,頓時難以下嘴。
蘇毓納悶:“怎麽不吃?”
小頂支支吾吾兩句,在烏龜的前腿上咬了一口。
蘇毓不疑有他,照例囑咐了徒弟幾句,大抵是課業不可鬆懈之類,小頂聽得嗬欠連天,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
蘇毓看她精神不振,便打發她回屋歇息。
……
翌日一早,蘇毓將要啟程,屈指輕輕扣了下壁板,徒弟房中全無動靜,他便也沒去吵醒她,與葉離和蔣寒秋說了一聲,便即禦劍離開了翼舟。
他沒有回望,但聽著耳邊颯颯的風聲,心頭忽然掠過一絲不安。
他蹙了蹙眉,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拖泥帶水了?
簡直像是雲中子那老媽子附體。
平洲雖是大衍地界,但白宗主是聰明人,沒有十足把握絕不會輕舉妄動。
蔣寒秋和葉離兩人劍法雖差,把弟子們安全帶回門派卻還不在話下。
他便將這念頭從腦海中扔了出去。
蘇毓此行隻帶了三個傀儡人,兩個沒嘴的天幹傀儡人外加一個有嘴的大淵獻。
為了節省靈力,他還提前召了自己的坐騎螣蛇出山——這長蟲雖是個不服管教的惹禍精,但不燒他靈力,喂一把靈石就能飛上幾百裏,到了西極還能幫忙打架,於是他隻得捏著鼻子忍了。
螣蛇阿銀本來該在鬱洲趕上他們的,誰知到了平洲也不見它的蹤影。
連一向不靠譜的阿亥都忍不住抱怨起來:“阿銀也真是,太貪玩了!”
蘇毓倒是不操心,十洲境內不怕賃不到舟車,隻要它在他們進入沙磧前趕到就行了,坐在那長蟲身上他還嫌硌呢。
他讓阿亥在平洲賃了一艘小飛舟。
這小舟自比他們去法會乘的那種翼舟小得多,勝在輕捷靈活,艙房也算寬敞舒適。
登上船,蘇毓坐在艙中打坐,不知怎麽又想起傻徒弟,從乾坤袋中取出徒弟給的包袱,輕手輕腳地解開,把藥一瓶瓶拿出來細看,撥弄撥弄簽子,摩挲摩挲瓶罐,拔開塞子聞聞,嘴角不時彎起。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徒弟煉的藥似乎也帶著股熟悉的甜香。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一隻琉璃小瓶上,瓶塞用蠟封得嚴嚴實實,裏頭裝的當是靈液。
他拈起瓶口的簽子一看,隻見上麵寫的不是藥名,隻有簡單的“補氣”兩字,心頭微微一動,用切玉刀剔除封蠟,拔起塞子,往裏看了看,隻見瓶底蓋著淺淺的一層靈液,輕輕一晃,便閃耀出流霞般的光澤。
他眉頭蹙得越發緊了,把瓶子湊到鼻端輕嗅了一下,除了熟悉的甜香之外,還有一股淡淡的霜雪氣息——那是他自身靈氣的氣味。
除此之外,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他頓時明白過來,眼中笑意褪得幹幹淨淨,這傻子這麽虛弱,根本不是因為那些尋常丹藥,而是因為這一瓶。
河圖石的靈氣無法煉化,也不能和其它藥物融合,沒有依托之物,不能在丹爐中成型——師叔祖和師父早就試過不知多少回了。
這傻子不知怎麽突發奇想,用了自己的血。
要煉出這幾滴靈液,不知要耗費多少血。
除了血之外,她還往裏加了什麽?
蘇毓突然想起前幾日她吵著要他教自己怎麽分離元神,一股寒意順著脊背往上竄,耳邊嗡嗡作響,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他便即給小頂傳音:“蕭頂!”
小頂一聽師父這咬牙切齒的語氣,知道肯定是那瓶藥被他發現了,但這會兒她有恃無恐——翼舟都已經往南飛出上百裏了,師父總不見得再回頭追上來罵她幾句。
她搓搓耳朵:“師尊,碧茶來找我了,回頭再說。”
又囂張地補上一句:“氣海空了記得吃補氣藥啊。”
說完立即掐斷了傳音咒。
蘇毓再傳過去,她便不接了。
蘇毓差點沒叫徒弟氣出好歹,正盤算著怎麽收拾她,不經意往簾外一瞥,忽見雲海中有銀光閃動。
緊接著便聽傀儡人叫道:“阿銀,你怎麽才來!”
又數落:“早不來晚不來,剛賃了飛舟,你又來了,成日就知道玩,哪家的坐騎像你這樣,看看人家大嘰嘰公子,知道上進又文武雙全……”
螣蛇十分不服氣,朝阿亥“嘶嘶”吐著蛇信,蛇身上電光隱隱。
阿亥:“還敢回嘴!看道君不教訓你!”
蘇毓本就火冒三丈,叫他們一吵,心裏越發煩躁,掀簾子走了出去。
傀儡人一見主人臉色,立即閉上嘴。
螣蛇仍舊昂著脖子,衝著阿亥吐信子。
蘇毓冷冷道:“怎麽才來?”
螣蛇拍拍翅膀,原地盤旋了幾圈。
阿亥向蘇毓解釋:“道君,阿銀說它早就來了,一直在原地轉來轉去。”
蘇毓乜了傀儡人一眼,心道果然傻子和傻子才能心意相通。
螣蛇點點腦袋,表示傀儡人說得沒錯。
接著它又把尾巴尖繞過來搭在頭頂,腦袋左右搖晃,像是在學人手搭涼棚東張西望。
阿亥道:“道君,阿銀說它一直在找我們,但是找不到。”
螣蛇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搖頭晃腦,在雲裏上躥下跳,接著又擺出尋人的架勢,最後尾巴耷拉下來。
阿亥道:“他說感覺到了道君的氣息,但是看不見人。”
他轉頭拍拍阿銀的腦袋:“怎麽還學會扯謊了?
壞孩子……”
蘇毓心頭一凜,打斷喋喋不休的大淵獻:“掉轉船頭。”
阿亥不明就裏地搔搔頭:“道君,怎麽了?”
蘇毓來不及向他解釋,隻道:“原路返回,去追蕭頂他們。”
阿亥見主人麵覆寒霜,不敢多問,便即操控飛舟轉向。
蘇毓傳音給小頂,無人回應,又傳音給葉離和蔣寒秋,果然無一人回應。
他終於知道心底那股不安是從哪裏來的。
一切都太順了,魔眼出世大張旗鼓,最後卻是雷聲大雨點小。
若他是顧蒼舒……不,顧蒼舒不是他,那是個連親媽都殺的瘋子。
而他自己看著囂張,實則謹慎至極,每次出手都要精打細算。
他習慣於因勢利導,借力打力,他不會去設局,因為他知道有太多意想不到的地方會出現意外,最後落得滿盤皆輸。
若他是顧蒼舒,隻會千方百計挑動白氏兄弟內鬥,慢慢消耗大衍的實力,他有耐心等得起。
但顧蒼舒是個自以為是,又急於證明自己天下第一的瘋子。
他不應該以己度人,用自己的想法去揣度瘋子的心思。
一個心比天高,自以為能把天下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瘋子,不會有耐心蟄伏幾十幾百年。
法會由太璞舉辦,正好給了他設局的便利,這麽好的機會,隻是殺死一個顧英瑤,豈不是浪費?
若是趁著喪母和自己重傷,最容易洗脫嫌疑的時候,再做一樁大案,栽贓給大衍,不是一箭雙雕的美事?
歸藏和大衍向來不和,和太璞卻沒什麽仇怨。
歸藏出事,嫌疑最大的無疑是大衍。
到時候歸藏去和大衍拚個你死我亡,無論誰勝誰敗,太璞都可坐收漁翁之利。
至於由誰出手……有蔣寒秋和葉離聯手,若是明刀明槍打,放眼十洲有一戰之力的不過四五人而已,顧蒼舒還請不動他們。
那就隻有用陣法了,螣蛇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卻找不到他的人,是因為此前他一直在翼舟上,而翼舟在陣中。
十洲以陣法見長的門派,首推太璞,但顧蒼舒要摘幹淨自己,絕不會用太璞的獨門陣法,另一個則是……
蘇毓心中浮現出了最佳人選:金甲門。
眾所周知金甲門是大衍的爪牙,而歸藏近來又與金甲門結下了梁子,由他們出馬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這宗門廟小妖風大,派係爭鬥不亞於大衍、太璞,要趁隙利用不是難事,他隨便一想都有十七八個辦法。
而且他記得金甲門當初憑著獨門陣法在法會上取勝,取走的法器似乎也與陣法有關。
蘇毓揉了揉額角,傳音給雲中子:“師兄,兩百多年前,金甲門在法會上勝出,取走的是什麽法器?”
雲中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聽他問得急切,回想了一下道:“好像是個陣法,到底是什麽我也說不清楚,隻知那陣法號稱‘天羅地網’,據說不管修為多高的大能,一旦陷入陣中,便再也無法逃脫,隻能束手待斃。”
蘇毓對阿亥道:“別追了。”
說著一個縱身躍到螣蛇背上:“去太璞。”
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手中小小的琉璃瓶,緊緊握在手心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