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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猝不及防地成為十洲最有錢的人,?小頂暈乎乎的有些找不著北,半晌方才回過神來,?覺得不對勁。
    自家師父什麽性子她一清二楚,?那勤儉持家是刻進骨子裏,流在血液中,怎麽突然變成這樣了?
    她斟酌了一下用詞,?小心道:“師尊,?你沒事吧?”
    蘇毓垂下眼簾:“能有什麽事。”
    “那你怎麽突然變大方了。”
    還不是一般大方,簡直是視錢財如糞土。
    蘇毓一哂:“給你也不是讓你亂花的。”
    小頂“哦”了一聲,?這句是她師父會說的話。
    蘇毓用指尖在她爐蓋上輕敲了兩下:“給你就給你,?別亂想了。”
    正說著,?他收到個傳音咒,?是師兄。
    雲中子的聲音顫得厲害:“小毓,?小頂她……”
    蘇毓淺淺一笑,?並不答話,卻把爐子舉起來。
    小頂會意,對著半空中發著青光的篆文道:“師伯。”
    那頭半晌沒有聲音,?過了很久,?才傳來雲中子小心翼翼的聲音,?像是擔心驚擾了誰的美夢:“真的是小頂?”
    “師伯,?真的是我,?”小頂道,“我真的回來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雲中子聲音有些哽咽:“好,?好……師伯……師伯不好,?讓你受苦……”
    小頂道:“師伯你別難過,我沒受什麽苦,?真的。”
    雲中子還想說什麽,卻堵在胸中說不出來。
    小頂又道:“等我們從鬱洲回來,就去給師伯請安,我最近待的那家店裏,有好多上好的古墨,師伯一定喜歡,我給你帶回來。”
    蘇毓道:“師兄早些歇息吧,小頂也該睡了。”
    說著便與師兄道別,斷了傳音咒。
    小頂悠悠歎了口氣,這三年師伯的頭發肯定又少了不少,她試著煉過好幾次生發的膏藥,可至今沒成功。
    師徒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會兒話,基本都是爐子在說話,蘇毓隻是簡單地回答一兩句。
    不知不覺已將近午夜,小頂打了個嗬欠:“師尊,我困了,想睡覺。”
    許是方才沐浴太耗精神,又或者是終於回到師父身邊安下心來,她像是幾百年沒睡過覺似的。
    蘇毓輕輕撫了撫她:“睡吧。”
    師父的聲音低沉又溫柔,小頂心裏一酥,隻覺一身梆梆硬的金銅都要融化成銅水了。
    她有些不自在:“你……你把我放回自己房間吧。”
    師父晚上不睡覺,他的艙房裏沒有床。
    蘇毓嘴角的笑容隱去,小頂莫名感到一股涼意,改口道:“或者把我放幾案上就行了。”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我怕你手酸,真的。”
    她雖然隻有香爐大小,但下料大方,做工紮實,抱久了還是挺沉的。”
    蘇毓換成正坐,把她放在膝上,雙手仍舊捧著圓鼓鼓的爐身:“如此便不酸了。”
    小頂沒了借口,又實在困得不行,便趴在他膝頭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隻覺一股暖流湧入她的神魂,恍惚感到自己在溫水池中舒展身體,似要和池水融為一體,渾身上下都彌漫著慵懶和愜意。
    她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冷不丁地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
    那黑色比無數個枯寂寒冷的長夜疊起來還要深濃,但底下卻隱隱燃著兩團火,看一眼便覺心裏被灼了一下。
    這雙眼睛她太熟悉了。
    小頂微微一怔,喃喃道:“仙君?”
    一對長長的眼睫垂下來,掩住了眸光。
    小頂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脫口二楚叫錯了人,也不知道師父聽沒聽見。
    她忙改口:“師尊……”
    蘇毓淡淡道:“才三更,接著睡吧。”
    小頂“嗯”了一聲,隨即發現他的臉色不好——師父平時臉上也沒什麽血色,但眼下更差,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膚色中隱隱透著微青,仿佛剛剛大病了一場。
    連梅運都比他多幾分活氣。
    若不是貼著他暖熱的手心,她簡直懷疑眼前的師父隻是個虛淡的影子。
    這手心也太暖熱了點,暖意源源不斷地從他掌心流出來。
    小頂忽然察覺異樣:“師尊,你在做什麽?”
    蘇毓若無其事地鬆開手:“無事。”
    那種感覺瞬間沒了,小頂隻覺渾身暖融融的,神魂似乎更強大了,靈府中也是靈氣充溢。
    她看看自己,再看看師父蒼白虛弱的臉色,忽然生出一種此消彼長的感覺——她好像吸走了師父的生氣。
    小頂後背上一涼,師父該不會是在傳修為給她吧!
    “師尊你……”她驚慌道。
    不等她把話說完,蘇毓默不作聲地捏了個手訣,往爐身上一按。
    小頂隻覺眼前一黑,便即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她發現自己蹲在榻上,身下是一條毛茸茸的軟墊,師父雙目緊闔坐在她身邊,正在打坐運功。
    昨天半夜醒來的事,她已經全然不記得了。
    她一聲沒吭,師父卻似能察覺到她醒來似的,恰好在這時睜開眼。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蘇毓,開門!小頂——”
    小頂開心得差點沒蹦起來:“大師姐——”
    蘇毓臉色微微一沉。
    “大師姐來了,我可想大師姐了,師尊去快開門。”
    小頂催促道。
    “不急,”蘇毓道,“先把衣裳穿上。”
    小頂第一次聽說爐子還有衣裳穿,正納悶著,就被師父抱了起來。
    他抱著她走到案邊,打開一隻沉香木畫小箱,打開蓋子:“想穿哪一套?”
    小頂定睛一看,隻見箱子裏整整齊齊碼著一疊小衣裳,顏色質地紋樣各不相同,中衣、外衫、下裳、裘衣一應俱全。
    甚至還有腰帶——她連腰都沒有!
    小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這些是哪裏來的?”
    “做的。”
    “誰做的?”
    蘇毓咳嗽了兩聲,沒說話。
    小頂如遭雷劈:“該不會是你做的吧?”
    蘇毓拿起一件潔白的鮫綃中衣給她套上,衣裳裁得上窄下寬,套在爐子上正合身,下擺正好垂到案上。
    他又替她係上石榴裙,問道:“要穿什麽顏色的外衫?”
    小頂挑了歸藏的天青色,發現衣服上竟然還繡了雲鶴,她對師父佩服得五體投地:“師尊你什麽時候學的?
    也太厲害了。”
    蘇毓麵無表情道:“昨夜。”
    小頂越發震驚:“那繡花呢?”
    蘇毓撇開目光:“昨夜。”
    小頂呆了呆:“怎麽學的啊……”
    蘇毓掀了掀眼皮:“不用學。”
    看看衣裳就會了。
    小頂:“……”看看這栩栩如生的丹頂鶴,再想想她跟著碧茶學了一個多月才搗鼓出來的帕子,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外麵蔣寒秋等得不耐煩了,捶門的力道大了幾分:“開門蘇毓,小頂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憑什麽把她藏起來!”
    小頂揚聲道:“大師姐,師父在替我穿衣裳,一會兒就好——”
    蔣寒秋腦海中猛地跳出釀釀醬醬的畫麵,頓時火冒三丈:“蘇毓你個……放開我的小頂!”
    葉離拖住她的胳膊:“冷靜,大師姐冷靜,小師妹現在是隻香爐……”
    小頂高聲道:“三師兄,我不是香爐,我是煉丹爐!”
    昨天剛提醒過他怎麽又忘了。
    蘇毓不搭理他們,在衣箱裏挑挑揀揀,取出一條白底繡銀色寶相花紋,點綴細珍珠和瑟瑟珠的腰帶,給她係在凸起的小肚子上,在側邊係了個大大的蝴蝶結。
    女兒家就沒有不喜歡漂亮衣裳的,小頂被這身巧奪天工的衣裳迷得神魂顛倒,她肯定是全十洲最好看的爐子。
    蘇毓舉起爐子端詳了一下,又從箱子裏取出一塊絮著絲綿的銀白色軟墊放在案上,把寶貝爐子輕輕擱在軟墊上,這才慢條斯理地去開門。
    門一開,外麵不止站著蔣寒秋和葉離,這次一同來太璞的內門弟子幾乎全來了,去年剛入內門的沈碧茶、西門馥和陸仁也在。
    蔣寒秋一馬當先地衝進來,一把將案邊的香爐摟在懷裏,熱淚盈眶:“小頂——”
    “大師姐……”小頂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小聲道,“那個不是我……我在這裏……”
    蔣寒秋:“……”案上這一坨穿金戴銀的,到底哪裏像爐子了!
    她若無其事地把懷裏的銅香爐一扔,抱起小頂:“我就知道,我們家小頂變成爐子也是世上最好看的爐子。”
    說著說著便抽噎起來:“都怪大師姐沒看顧好你……”
    大師姐一向最要強,小頂從沒見過她落淚,心頭也是一酸,忙安慰她:“大師姐你別難受了,我不是好好的嗎?”
    葉離和其他弟子見蘇毓臉色如常,也蹭蹭挨挨地圍上來。
    蔣寒秋抱了半晌,依依不舍地把小頂放回軟墊上,讓別人一起觀瞻。
    小頂第一次用原身麵對這麽多同門,幸好師父有先見之明,連夜替她趕製了衣裳,不然這會兒得羞得挖個地洞鑽下去了。
    沈碧茶用帕子抹眼淚,一邊哭一邊笑:“阿頂,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嗚……但是看到爐子穿衣裳,我怎麽那麽想笑呢哈哈哈哈嗚嗚嗚嗚我還是好難過……”
    她打了個哭嗝繼續道:“我以前老羨慕你命好,長得好看修道又順,男人是十洲第一美人還特別特別有錢……嗚嗚嗚嗚我心眼小人又酸,可你也不能扔下我呀……大家心裏想你,嘴上都不提,可我不成呀,我一想你就忍不住說,一說惹得大家一起哭,我就隻能貼水膜,你都不知道我這三年貼了多少水膜!我好好一個火靈根都快變成水係了,都是你害的嗚嗚嗚嗚……”
    她捂著臉一邊埋怨一邊哭,肩頭一聳一聳,小頂很想拍拍她的背,可是不能動也沒有手,隻能柔聲安慰她:“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回來了。”
    沈碧茶手裏的帕子哭濕了,用袖子抹了一把臉:“對了……你現在算是器靈還是附身在爐子上呀?”
    小頂含糊道:“大概算器靈吧。”
    “器靈和人能雙……”沈碧茶瞥了一眼蘇毓,熟練地給自己貼上水膜。
    小頂:“雙什麽?”
    西門馥用折扇掩著嘴輕咳了兩聲:“待小師叔修得人身,便能回來與我們一同上課了。”
    小頂注意到他身上的天青色道袍:“對了,昨日忘了問,你們都進內門了呀?
    西門拜了葉師兄為師麽?”
    不等西門馥說什麽,蔣寒秋笑道:“是啊,你葉師兄說這輩子怕是發不了財了,收個有錢徒弟過過癮也好。”
    葉離嗔道:“大師姐怎麽在徒弟麵前拆我台。”
    小頂又問沈碧茶:“碧茶你呢?”
    沈碧茶揭了水膜:“我拜了金道君,嘿嘿……”
    西門馥冷哼了一聲,小聲嘟囔:“癡心妄想。”
    沈碧茶:“西門傻,你是不是想打架?”
    西門馥晃晃扇子:“那就出去過兩招吧。”
    小頂忍不住笑起來,三年過去,這兩個人都進了內門了,怎麽還是老樣子。
    其他師兄師侄們也有一肚子的話要和她敘,圍著她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
    小頂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落在一個不起眼的身影上:“陸仁,別來無恙呀。”
    陸仁愣了愣,臉上一片空白。
    他習慣了被人忽視,因此每當有人和他說話時,他都會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小師叔。”
    他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摸摸頭。
    “你拜了誰為師呀?”
    小頂問道。
    “是稚川仙子。”
    陸仁看了一眼自家師父,蔣寒秋一臉茫然,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有這麽個徒弟。
    陸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苦笑,他日以繼夜地苦練,好不容易取得劍法第一名,這才拜得稚川仙子為師,但師父也和其他人一樣,經常想不起她。
    “哇!那你的劍法一定特別厲害,大師姐收徒弟很嚴格的!”
    小頂讚歎道。
    陸仁臉紅到了脖子根:“承蒙師父不棄,托小師叔的福……”
    “你太謙虛了。”
    小頂道。
    眾人聊了一會兒,葉離覷了覷師叔,見他臉色越來越冷,識趣地拉拉蔣寒秋:“大師姐,小師妹剛回來,讓她好好歇息兩日。”
    蔣寒秋自然不情願,葉離在她耳邊小聲道:“人家分別三年也怪可憐的,大師姐發發慈悲,啊?”
    蔣寒秋這才道:“小頂你好好休息,回頭師姐再來看你。”
    由葉離領頭,眾人呼啦啦地往外走。
    陸仁照例綴在最後,正要邁過門檻,蘇毓忽然對著他的背影道:“陸仁,你留下。”
    陸仁走出兩步才反應過來叫的是自己,停住腳步,轉過身,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師叔祖……是在叫侄孫麽?”
    蘇毓點點頭,冷冷道:“我有話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