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金錯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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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衛瑾瑜正在政事堂辦公,司吏進來報“衛禦史,那些百姓過來認領嬰童了。”
所有被解救出來的嬰童都被安置在督查院後院,衛瑾瑜點頭“按照流程辦就可,身份文書一定要仔細驗證。”
司吏點頭。
“這是自然。隻是,有幾個百姓想見衛禦史。”
“他們可說何事”
“沒有,隻說今日一定要見到衛禦史。”
衛瑾瑜斟酌片刻,暫擱下手裏的事務,起身與司吏一道過去了。
督查院門口,烏泱泱站在一群百姓,懷裏抱著各自孩兒,見那一身緋色的少年郎出來,為首的一個漢子直接跪了下去,哽咽道“大人可還記得小人”
衛瑾瑜的確想不起來。
那漢子已經紅著眼道“小人來自延慶府,半年前延慶府暴雨,就是小青天您把賑災糧發放到我們手裏的啊。小人腿腳不好,老母臥病難起,每回發糧都隻能撿別人丟在地上的米粒,後來還是大人您站了出來,維持秩序,小人才順利領到糧食,老母才吃上飯,沒有病死在災民區,小人這小崽子,也才能順利從他娘肚子裏爬出來。”
漢子懷中抱著的男童,正是昨夜在清鶴山莊,盯著衛瑾瑜看的那個。此刻正安靜偎在父親懷中,啃著手指。
男童顯然還記得衛瑾瑜,一看見這個年輕公子,眼睛一亮,咿咿呀呀朝衛瑾瑜伸出手。
衛瑾瑜再度從袖中摸出一顆桂花糖,遞到了男童手裏,道“他很幸福,有一個愛他的好父親。”
漢子笑道“大人才是他的貴人呢若是沒有大人,他都死了兩回了衛大人這般優秀,您的父親,才是真的幸福”
衛瑾瑜笑了笑,沒說話。
另幾個延慶府的百姓也過來,朝衛瑾瑜跪了下去。
“您的大恩大德,小人們磨齒難忘。”
這些百姓還從牛車上搬下許多雞蛋和自家曬製的藥材,請衛瑾瑜笑納,衛瑾瑜自然不會收,然而百姓的熱情不是一般人能抵擋得住,最終,衛瑾瑜隻能勉強留下幾袋藥材,雞蛋和糧食這些能解決溫飽的東西仍讓百姓帶回。
回到政事堂,負責在值房侍奉的司吏過來詢問衛瑾瑜文書的事。
衛瑾瑜持卷而坐,淡淡道“我已辭去司書一職,以後閣老案頭上的事,你問鄭禦史吧。”
司吏一愣,政事堂其他禦史聽了這話,也都露出驚詫之色。
司書職位雖然不高,但重要性不言而喻,雖然顧淩洲以嚴厲著稱,但舉凡坐在政事堂裏的禦史,沒有不想競爭擔任這一職位的,他們萬萬沒料到,衛瑾瑜竟然會主動辭去司書。
督查院每日有大量文書往來,司書不可或缺。
衛瑾瑜一卸任,新任司書亟待選出。
鄭開直接點了一名老禦史,就是平時愛嚼舌根,與衛瑾瑜不對付的那個。
“讓我去當司書”
王老禦史直接傻了眼
。
鄭開道“年底事務繁忙,老禦史資曆高,穩重,不易出錯,不像新來的,毛毛躁躁,不懂規矩,怎麽,你不願意”
王老禦史哪敢說不。
但王老禦史在督查院待了這麽多年,穩坐七品,自然是很熟悉掌院那位次輔的脾氣的。雖然他總看不順眼衛瑾瑜這個衛氏嫡孫,但也不得不承認,能把值房和鳳閣兩頭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條,半年來從沒出過一次差錯,這位衛氏嫡孫的確有些本事。
王老禦史委婉道“話是如此說,可這樣的機會,還是應該給新禦史曆練嘛。”
“新禦史有新禦史要做的事。在閣老來之前,您還是趕緊先去把今日閣老需要審閱的文書整理好,免得誤了閣老大事。”
王老禦史隻能灰著臉應是。
當日夜裏,雍王再度在二十四樓設宴慶祝。
酒宴結束,雍王忽看著衛瑾瑜道“瑾瑜,本王可以相信你吧”
衛瑾瑜饒有興致轉著酒盞。
“怎麽,殿下覺得我會去幫趙王。”
“那倒不至於,可你太聰明了,太聰明的人,總算難駕馭的。不過本王也不怕,你握著本王的把柄,本王也握著你的把柄,從這個角度講,咱們算是世上最堅固的同盟。”
衛瑾瑜作好奇狀“哦殿下握著我的把柄”
雍王眼底露出幾分狡黠的笑。
“文懷良在祭典上為何會發瘋,你可以瞞過天下人,卻瞞不過我。”
“裴貴妃就算是個天仙,也不至於讓文懷良一個禮部右侍郎當眾脫褲子,變成個畜生。文懷良是著了和我一樣的道兒啊。你給他喝你的血了吧”
說這話時,雍王眼底控製不住溢出些不甘和恨意。
因為被衛瑾瑜算計,他就算當了太子,當了皇帝,也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子嗣,一個注定不能有後的皇子,是沒資格覬覦皇位的,可他偏要爭,還不得不倚仗衛瑾瑜這個親手毀了他、還掌握著他致命秘密的毒物。
衛瑾瑜笑了起來。
這笑讓雍王覺得毛骨悚然。
“怎麽難道本王說得不對”
“不,殿下說得很對,這世上,咱們的確稱得上最堅固的同盟,我隻是在笑,文懷良還有做畜生的機會,殿下這輩子怕是連做畜生的機會都沒有了。”
“你”雍王氣得直哆嗦“你這個瘋子,你還敢嘲笑本王”
“殿下錯了,我並非嘲笑殿下。”衛瑾瑜笑意消失,道“我隻是希望殿下記住,你我相交,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文懷良罪臣一個,我就算真的設毒計害他,朝廷也沒理由罷免我的官,可殿下就不一樣了,要是殿下的秘密被人知道了,這太子可就鐵定做不成了。”
雍王無言反駁,強笑著灌了口酒,拂袖而去。
到了樓門口,心腹太監勸“殿下眼下隻有這位衛禦史可倚仗了,怎麽能輕易與他交惡呢”
“本王已經夠
忍著他了”
雍王也知道自己衝動了,不該這時候提文懷良的事,被冷風一吹,腦子清醒很多,道“明日封三千兩金子送到公主府去,就說,是本王給他賠禮道歉用的。”
“還有,他上回不是相中了本王新得的那塊紫玉麽,一道給他送去”
心腹倒有些心疼“那可是陛下賞給殿下的東海紫玉,世間罕有。”
“有什麽辦法,誰讓他眼光又挑剔又毒辣,本王滿府的珍寶,隻有這一樣入了他的眼,你當本王舍得”
心腹不敢再說什麽,點頭道“殿下放心,等明日一早,屬下就親自給衛大人送去。”
“隨便。”
蕭楚桓腦門疼,一頭鑽進了轎子裏,命令起轎。
衛瑾瑜仍坐在雅廂裏喝酒,明棠走了進來,道“公子,姚良玉抓住了。”
衛瑾瑜正倒酒的動作一頓,問“怎麽抓住的”
“按照公孫昶計算的路線,在後山腰的一處山洞外抓住的。”
“人在何處”
“直接鎖在了那處洞裏。”
姚良玉自一片砧骨寒意中醒來。
後頸尚遺留著被刀背重擊的疼痛,他環視一圈,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處滴水的山洞裏,身下就是一條緩緩流淌的暗河,河水冰冷刺骨。
“誰在哪裏”
望著山洞更深處隱隱折射出的火光,他哆嗦著嗓音喊了句。
無人應答,隻有滴答的水聲。
姚良玉想掙紮站起,才發現自己手腳皆被鐵鏈縛著,身體仿佛也被喂了類似軟骨散的藥,提不起一絲力氣。
這無疑加重了姚良玉的恐慌。他萬萬沒有料到,他精心設計的死遁之法和絕密通道會被人窺破。
“誰”
“到底是誰”
姚良玉聽到了自己戰栗不成人聲的回聲。
山壁上緩緩出現一道影子,姚良玉睜大眼,霍然轉頭,便見一人逆光從山洞深處走了過來,對方一襲素白,廣袖輕輕拂動,投照在山壁上,猶若幽靈。
那幽靈最終在他麵前停了下來。
“是你”
姚良玉瞳孔再一次大張,露出見鬼一般的表情。
衛瑾瑜慢慢彎起唇角。
“你不怕被押解入京,是因為篤定有人會救你。”
“你篤定有人救你,是因為當年諸世家歃血為盟的那個約定。”
不是問句,而是肯定的語氣。
姚良玉慢慢回過些味兒來,用陰毒目光盯著衛瑾瑜,道“隻怪老夫當年心慈手軟,沒將你這小孽障一並打殺了,留下如此禍患。”
話音剛落,姚良玉便驟然發出一聲慘叫。
因有冰冷銳器,狠狠刺入了他的大腿。
低頭一看,才發現是一柄匕首,而匕首的另一端,則握在那一身素白的少年郎手中。
“你你竟敢如此對老夫”
姚良玉抽著氣,冷汗滾滾而落。
衛瑾瑜拔出匕首,欣賞著姚良玉因劇痛而哆嗦掙紮,道隻是一刀便受不了當年你往我母親身上刺下那一刀時,可有想過她痛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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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
姚良玉終於用驚恐地眼神看向衛瑾瑜。
“奇怪我如何知道是麽”
衛瑾瑜語調堪稱溫柔。
“那你想不想知道,文尚的頭顱,是如何被割下的”
姚良玉整個人如同風中落葉,劇烈顫抖起來,他想逃走,然而身體卻因為極度驚恐加上藥物作用,仿佛被無數網絲縛住了,最終隻能青筋暴起,憤怒噴出一句“你這個瘋子”
衛瑾瑜把玩著手中匕首。
“你既知道我是個瘋子,便該知道,要如何與瘋子相處。”
“放心,你如此熱愛長生,我不會讓你死。有時候,死了,比活著容易太多了。”
“不過,前提是,你得寫出來一份比文尚更長,更讓我滿意的供狀才行。”
明棠立在洞外,聽著洞內傳出的一聲聲不似人聲的慘叫,忍不住捏緊了拳。
接近半個時辰之後,衛瑾瑜方從洞內走出,手中尚握著那柄匕首,他袖袍上全是血,匕首鋒利刃上也在滴滴答答往下流著血。
“公子”
縱有心理準備,看到這副情景,明棠也倒吸一口冷氣。
“公子殺了他”
衛瑾瑜緊緊抿著唇,好一會兒,道“還沒死,找個地方,把他藏起來,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也不要讓他死。”
明棠應是。
到底忍不住道“楊瑞內力深厚,那藥迷不了他太久,等他醒來,定會發現異常。屆時韓先生那邊,公子要如何解釋”
衛瑾瑜沒有說話,走到一旁的溪水邊,跪坐到溪邊,將匕首上的血跡一點點清洗幹淨,重新納入袖中,方起身道“解釋不了,便不解釋了。”
“可是”
“沒有可是。”
衛瑾瑜忽然笑了笑,道“明棠,你知道麽,直到今日,我才第一次完整體會到報仇的快感。”
明棠並不覺得欣慰,反而覺得心口發酸。
道“可長公主,必定不忍心看到公子如此。”
衛瑾瑜抬頭,望著無際的天幕,道“他們再不忍心,也永遠不會回來,也永遠不可能看到了。”
“他們將我一個人留在世上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我隻能過這樣的日子。”
“還好,沒有他們,我也可以過得挺好。”
外祖母說,不希望他被仇恨吞噬,變成隻知道複仇的怪物。
可越往前,他越發現,做怪物也沒什麽不好,與怪物並存,才能享受到真正的放縱與快感。與怪物並存,他也不再需要從旁人那裏汲取溫暖。
回到公主府已是深夜,衛瑾瑜沐浴更衣畢,直接躺到床上,從枕下一個瓷瓶,拔開瓶塞,從裏麵
倒出一粒晶瑩如雪的藥丸,含在了口中,閉上眼睛。
桑行端著新煎好的藥從外頭進來,見了那藥丸,神色一變,道“公子怎麽又服食這東西”
衛瑾瑜沒答,也沒睜眼,隻道“把藥擱下就行。”
桑行欲言又止,見衛瑾瑜一臉冷漠,便知勸也無用,隻能歎息著退下。
次日休沐,衛瑾瑜睡到午後方醒,午膳簡單在房中吃了幾口,到了傍晚才出門,照舊與雍王宴飲。從宴飲地出來,楊瑞麵無表情道“公子,先生有請。”
衛瑾瑜並無意外,隻嘴角一掀“看來我要恭喜楊護衛告狀成功,又立一功。”
楊瑞板著臉道“公子還是先想想,怎麽與先生解釋吧。”
“另外,先生另給公子準備了馬車,公子這邊請吧。”
不遠處巷口,果然停著一輛普通的青蓋馬車。
衛瑾瑜沒說什麽,走過去,駕車的車夫已恭敬掀開車簾,衛瑾瑜踩著腳踏上了車。
約莫半個時辰後,馬車從後門進入韓府。
因有一個蒔花宰相的美稱,即使冬日裏,韓府亦姹紫嫣紅,百花鬥豔。
韓蒔芳穿著一身粗布麻衣,在後院花圃裏修剪花枝,靴子和褲腿上沾著泥,倒真像一個在田間耕作的農夫。兩個下人捧著銅盆和手巾,恭敬侍奉在一側。
衛瑾瑜到時,韓蒔芳正站在一株梅樹前,將一枝開得正濃豔的紅梅剪掉。
“此花開得極好,甚至比這株樹上其他花開得都要好,但本輔依舊不得不忍痛剪掉,你可知為何”
韓蒔芳開了口。
衛瑾瑜盯著那躺在泥裏的花枝看了片刻,笑了笑“因為它們沒有按照先生的意願長。”
“是啊。”
“不肯聽話的花枝,就算長得再好,於本輔而言,都是需要剪掉的,隻有如此,這整棵樹才能更和諧更美,來年才能開更多的花,長得更茂盛。”
“先生的話,瑾瑜明白。”
衛瑾瑜直接展袍跪了下去,道“瑾瑜辦事不力,請先生責罰。”
“你就沒有要辯解的”
“沒有,先生從小就教導瑾瑜,不能狡辯,不能說謊。”
韓蒔芳將花剪交到一旁老仆手裏,在銅盆裏淨了淨手,終於轉過了身。
少年郎一身素色綢袍,長睫輕垂,乖順跪在尚鋪著積雪的鵝卵石道上。
韓蒔芳歎了口氣,道“其實先生也不忍心罰你,可這一回,你實在太過粗心大意。姚氏許多辛秘,隻有姚良玉知道,連姚廣義都未必全部清楚。你父親的案子想要重審,姚良玉是關鍵人物。”
“當年西京之戰,姚良玉為兵部尚書,坐鎮後方統籌糧草。據我所知,西京陷落前,陸相曾多次發書往上京催問糧草事宜,姚良玉都推托不發,以至於後來西京城中糧草斷絕,竟出現人食人的慘狀。西京十三城陷落狄人之首,姚良玉便是罪魁禍首之一,可最後陸相一人卻承擔了所有罪過。”
“姚良玉一死,便等於斷了這條重要線索”
“楊瑞。”
韓蒔芳喚了聲。
楊瑞走了過來,恭行一禮,便自腰間抽出一條長鞭,手起鞭落,又急又快的兩鞭破風而落,在少年背上留下兩道血淋淋的鞭痕。
衛瑾瑜隱在袖中的手捏緊成拳,悶聲受了,額間立刻有細密汗珠滲出。
韓蒔芳擺手,讓楊瑞退下。
道“姚良玉的事,我不會再追究。今夜你就不要回去了,就留在這裏,把這園子裏所有雜出的花枝,全部修剪一遍。”
又吩咐老仆“將園子裏的燈全部點亮,莫讓公子傷了眼。”
老仆恭敬領命。
韓蒔芳轉身要走時,衛瑾瑜忽道“學生聽說,早在多年前,先生就已經收了一位親傳弟子,如璋如圭,愛之甚切,不知學生可有幸一見”
韓蒔芳身形頓了下,沉了眉眼,道“這些胡言亂語,以後勿要再聽。”
衛瑾瑜笑了笑,沒再說話,起身,從老仆手裏接過花剪,往花圃深處走了。
等韓蒔芳離開花圃,回到書房,老仆方跟進去,遲疑道“今日風大,夜裏可能還要下雪,老爺這樣責罰公子,是不是太嚴厲了些。”
韓蒔芳麵冷無情道“不讓他吃點苦頭,他如何能記住教訓。”
“你們誰也不許過去幫忙,讓他自己剪。”
老仆看出他真動了怒,隻能應是。
楊瑞隨後進來,行過禮,道“姚良玉之死,的確蹊蹺,公子又那般巧合同雍王去辦案。其實想確認公子有沒有說謊,有的是法子,關到地牢裏慢慢審也是可以的,主子為何如此輕易便饒過他”
韓蒔芳道“我太了解他的性子了。他今日既敢過來,便是做了萬全準備,對付不聽話的雛鷹,刑罰是不管用的,一個不慎,還可能弄巧成拙。而且,他今日特意提起什麽親傳弟子的事,仿佛是知道了什麽,我不得不小心些。”
“主子的意思是”
“我還要想想。先盯著吧,有情況第一時間向我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