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戰西京(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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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琅在山崖縫隙裏倒掛了一夜,身體全靠腰間一根鐵索吊著才沒有繼續下墜。鐵鎖的另一端連著一隻五爪鐵鉤,他墜落之際,調動全身內力拋出了鐵鉤,讓鐵鉤穿透冰雪,嵌入了山壁內,才得以保住一命。
    雪花紛揚而落,沒有停止的意思,山壁上全是凝結的寒冰,此處又是風口,一夜過去,謝琅唇青紫,衣袍上的雪也開始結冰,手腳更是僵硬如鐵棍一般,失去了知覺。
    為了減輕重量,保存體溫,昨夜他便已將身上所有能去除的甲胄悉數卸掉,拋入崖底,隻留著護腕護膝這種內裏墊著軟牛皮的裝備。
    山崖上,狄人士兵仍在圍著山崖搜尋,謝琅知道,以霍烈多疑的性格,如果找不到他的屍體,根本不可能輕易撤兵。
    他隻能忍,耗。耗到霍烈相信,如此惡劣天氣,即使沒有屍體,他也絕不可能在崖下存活。
    謝琅試著吸了一口氣,胸前裏立刻漫起一股刺骨的疼,針紮一般。
    這是寒氣侵體太深的征兆。
    謝琅試著調動內力,可在漫天冰寒裏,丹田裏的內力微弱得如同小小火苗,根本暖不熱已經被寒氣滲透的經脈。
    昔日在北境,他也曾在大雪中行軍七日七夜,深知想要對抗嚴寒,必須用一切可能的辦法保存體溫,連呼吸頻率都要減少。
    謝琅慢慢閉上眼,任由雪花覆上眼睫。
    “謝唯慎,醒醒。”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清潤如冷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謝琅於無邊黑暗中一怔,費力睜開眼,見漫天冰雪中竟有一道清秀若玉的身影垂袖跪坐在他身側,旁邊還點著一叢篝火。
    身體忽然變得暖融融的,連手腳仿佛都有了知覺。
    謝琅笑了笑,問“你怎麽來了”
    那人道“我想你了,所以來看看你。你還好麽”
    這一瞬,謝琅心頭竟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
    他仍是笑著,道“放心,我答應過你,會活著見你,一定守諾。”
    “好,我等著你。”
    來人唇角彎了下,輕聲道,並自素色廣袖中伸出一隻手,握住了他已然凍僵的手掌。
    一滴滾燙,無聲自眼角滑落。
    謝琅神魂一震,驀得自無邊黑暗中抽離出來,風聲雪聲重新在耳畔呼嘯而起,透骨冰寒直入心肺,睜眼,費力沉重喘了口氣,才發現仍置於冰天雪地之間,四麵隻有冰冷的山崖,沒有篝火,更沒有第二個人。
    眼角餘溫仍在,謝琅方意識到,自己是因為失溫陷入了幻覺之中。
    若不是那一滴滾燙激醒了他的神識,他可能真的要永遠睡在此地。
    透過山崖罅隙,能看到天幕正一點點黯下,四下一片闃寂,崖上已沒有馬蹄聲傳來,顯然,又經曆了一個白日一無所獲之後,霍烈已經確信他死在了崖底,撤掉了兵馬。
    謝琅再度試著調轉內力,讓丹田內細若遊絲的內力一點點散入四肢百骸
    ,化掉血脈裏的冰寒。
    半個時辰後,謝琅雙手終於恢複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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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活動了一下尚有些僵硬的關節,摸到腰側,抽出了那柄同樣被冰雪封了一日一夜的刀刃,反掌將刀刃插入崖壁間。
    “衛大人,西京有最新戰報傳來”
    三日後,在沉寂了整整半月後,又一封八百裏加急戰報被送到了文極殿內。
    大淵規矩,凡一應軍政要事,尤其是前線戰報,各部收到之後,必須第一時間謄抄一份,轉呈到鳳閣。
    彼時天色還未亮透,衛瑾瑜坐於書案後,握筆的手頓了下,方抬頭,擱下筆,將兵部謄抄的那份最新戰報握到了手裏。
    衛瑾瑜捏著戰報,並未立刻打開,而是問負責轉呈的主事“發生了什麽”
    消息已經在兵部衙署傳遍,倒也沒什麽可隱瞞的,且衛瑾瑜如今已是正式奉旨上任的鳳閣行走,身份地位今非昔比,主事畢恭畢敬道“是捷報。前日夜裏,定淵王世子率領麾下精銳突破霍烈包圍,不僅一舉奪取了落雁關,還拿下了陽城”
    衛瑾瑜捏戰報的手指緩緩鬆開,麵上沒有什麽特別表情,道“按照規矩,向聖上和各位閣老也稟報一聲。”
    主事應是,行禮退下。
    不多時,一名小內侍進到殿中,行過禮,道“衛大人,陛下召四品以上官員到太儀殿議事。”
    衛瑾瑜沒什麽意外,說知道了,將手頭正翻閱的軍報合攏起,起身出了文極殿,由小內侍引著往太儀殿方向而去。
    丹墀下已聚集著不少官員,蘇文卿身披氅衣,立在最前,眼中浮著陰鬱。
    衛瑾瑜越過眾官員,亦到最前一排站著。
    後麵官員見這二人站在一起,不免露出微妙色,想起前陣子這二人為鳳閣行走一職,如何鬥得你死我活。
    天盛帝增設鳳閣行走一職的目的,顯然是要從稱病不朝的首輔衛憫手裏分出更多實權,攬在天子手裏,在朝事上掌握更多的話語權,大部分官員都以為,這一職位非蘇文卿這個皇帝心腹莫屬。
    然而蘇文卿最終隻拿到了次輔韓蒔芳一人的舉薦書,素來以剛正著稱的顧淩洲,竟然一改往日作風,直接舉薦了自己新收不久的親傳弟子衛瑾瑜出任此職。
    二人各獲得一位閣老舉薦,在任期間政績都很突出,實力可謂旗鼓相當,可就在此事塵埃落定的前一天,蘇文卿忽被人舉報貪墨。
    匿名舉報信直接遞到了大理寺,信中稱蘇文卿奉旨往延慶府賑災期間,曾中飽私囊,貪墨賑災糧引起災民暴動。這種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一般情況下若無板上釘釘的實證,不會輕易立案。可大理寺卿趙雍是裴氏的人,裴氏早就想將兵部納入自己手中,如今有現成的把柄遞到手中,裴氏自然不會放過。
    大理寺直接派人去延慶府調查,並找到了延慶府縣令黃有龍和其麾下幾個府吏作證,蘇文卿陷入貪墨官司,一時無法抽身,且在這種節骨眼上,朝廷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一個帶著貪
    墨嫌疑的官員擔任鳳閣行走這樣涉及中樞的職務。
    於是職位便出乎意料又順理成章落到了衛瑾瑜身上。
    能被顧淩洲看中,收作顧氏親傳弟子,已是多少人望塵莫及的事,如今以不到弱冠之齡,問鼎鳳閣,更可謂一步登天。而能不動聲色將了蘇文卿這個炙手可熱的兵部尚書兼朝中新貴一軍,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這等本事,這等手腕。
    便是平素看不慣衛瑾瑜的大小官員們,也也不得不在心裏暗呼一聲厲害。
    兩日前,公然指認蘇文卿貪墨的延慶府縣令黃有龍在獄中畏罪自盡,蘇文卿洗脫嫌疑,官複原職,今日一早,才出現在文極殿前。
    來自西京的那封捷報已經在官員間迅速傳開。
    兵部戶部官員個個神色凝重,裴氏和世家一派官員臉色已經不能簡單用難看來形容,剩下官員亦神色不一,暗暗揣測著這一驚天消息又將在朝野間引發何等軒然大波。
    如果說數日前奪取烽火台還能用僥幸和運氣來形容,接連收複整座落雁關和陽城這個西京第二門戶,謝琅這頭猛虎的實力,已經遠遠超出了世家、朝臣的預料和想象,幾乎可以用恐怖來形容。
    在此以前,那條拴虎的鏈子,尚能掌控在朝廷手中。
    在此之後,朝廷顯然已經失去操縱那條鏈子的能力。
    之後半月,西京又接連傳回謝琅相繼收複渭城、易城、敦城的消息,隻短短一月,謝琅已收回西京一關四城。
    隨著敦城收複的消息傳回,上京世家大族,終於無法再維持鎮定。
    清早,衛福剛打開衛府大門,便見門前空地上浩浩蕩蕩站滿了人,全是各世家家主、族老。
    “請衛管事通稟一聲,我們有要事請見首輔。”
    為首的一名兩鬢斑白的世家家主道。
    衛福親自去通傳,不多時,去而複返,道“首輔抱病,無法見客,諸位請回吧。”
    眾人麵麵相覷,一人高聲道“世家已到危亡之際,首輔怎還能穩坐高台,任裴氏與韓蒔芳那等宵小把持朝政”
    衛福道“首輔說了,春來風幹物燥,宜靜心養性,諸位家主都降降火氣,莫要傷了身。”
    待眾人不甘散去,衛福轉身回府,到烏衣台複命,不解問一身道袍安然與道士弈棋的衛憫“西京戰事出乎意料,世家們著急也在情理之中,首輔為何不見他們”
    衛憫拈著棋子,徐徐落下,撫須道“眼下最著急的,非是本輔,本輔急什麽。”
    衛福一愣。
    對麵道士執黑子,望著棋盤笑道“首輔這一子,謀定而後動,令人欽佩。”
    青州府。
    夏柏陽自案後站起,問趕回來複命的府吏“你說什麽臨近州府都不肯將糧食賣與你”
    府吏點頭。
    夏柏陽皺眉問“你沒有出示本官的手書與官印麽這算是應急糧,咱們出價高一些也無妨。”
    “出了。”
    府吏抬手抹了把汗,道“可那些州府的人說,就算大人出十倍百倍的價格都不管用,他們是收到了上麵命令,以後都不許賣糧食給青州府。”
    夏柏陽一顆心驟然一沉。
    心裏忽然漫起前所未有的不安,道“快去將甘縣令請來。”
    府吏道“大人怎麽忘了,甘縣令還在敦州呢,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回來。”
    “是我糊塗了。”
    夏柏陽頹然坐回椅中。
    如此挨到正午,又一府吏匆匆進來,稟道“大人,張巡撫傳來消息,朝廷可能要派欽差巡視青州,請大人做好迎接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