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殺！
    這回隨師父出門，我們坐的是長途汽車。雖說我出過遠門兒，也坐過汽車，但是坐這麽久的汽車卻還是頭一回。四五個小時的車程的確不算很長，但是在狹小的車廂內，想要挪動一下身子都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再加上裏麵魚龍混雜的氣味，我很沒骨氣地暈車了。
    師父一邊照顧我，卻還不忘那我打趣兒道“你瞧瞧，中午果然吃多了吧？看你這吐得稀裏嘩啦的，為師都替你覺得丟人喲……”
    我胃裏翻江倒海般的難受著，實在沒有力氣跟師父說笑，隻能任由他打趣兒我了。
    好在，昏昏沉沉了一路，傍晚時分，我們總算是到達了目的地。了塵師叔就在出站口等著我們，也不知道他是去哪裏雲遊了一圈，整個人看上去，又黑瘦了幾分。不過我還沒有什麽力氣，隻是向他略微行了個禮，就又扶著邊上的欄杆拍胸口去了。
    “這小子……”了塵師叔看我那一臉蒼白的樣子，就猜到是怎麽回事兒了。他哈哈大笑著走過來替我順著氣兒，道“沒事兒沒事兒，我頭一回坐車，就是你這個樣子。走吧，我扶你去前麵坐一會兒，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再繼續出發？”
    “啥？”我愣了愣，“還要繼續出發？這……我們還要坐車？”
    了塵師叔笑道“不坐車了，不過咱們的目的地，在一座山裏，這汽車嘛，是到不了的。所以，你先休息一會兒，才好有力氣跟著我們進山呐。”
    我一聽這話，真是想直接暈過去算了。不過平時師父也時常教導我做人要有毅力，如今，我總不能因為這小小的困難就叫苦連天吧？想了想，我咬著牙道“沒事兒，我就在這裏站一會兒就好了。過十分鍾，咱們就出發吧。”
    了塵師叔卻不答應，仍是將我拽到了前麵的候車大廳裏，讓我坐著休息。雖然我總覺得這樣有些小題大做，但後來整整三個小時的步行過程，還是讓我十分感謝他這會兒的堅持的。
    師父也很是心疼我那副暈車的模樣，他還特意跑到外頭去給我買了支冰棍兒，又捎了幾塊燒餅，留待我們一會兒路上吃。就這樣休息了二十分鍾，我才算是緩了過來。
    不過這次的長途客車之行，還是給我心裏留下了不小的陰影，以至於以後，本來不暈車的我，每每上了汽車，也會感覺好像被人砸了腦袋一樣，雲裏霧裏的眩暈著。
    但好在這些年我跟著師父學習五形拳也不是白練的，休整好再次出發之後，很快我就覺得沒有那麽吃力了。原本李姨為我收拾的三個大箱子，是師父提了兩個，了塵師叔提了一個的，這會兒我覺得自己有力氣了，忙上前將師父手中的一個接了過來，大踏步地走在了前麵。
    這一走，就足足走了三個多小時，饒是像我這樣比同齡人體力都要好的人，都已經有些受不了了。我們越過了田野，翻過了山嶺，雖然說這山嶺也不過是江蘇丘陵地帶中的一個小山包而已，但如此馬不停蹄的奔走，還是讓我有點兒吃不消。
    “就快要到了，再堅持幾分鍾。”師父走在我身邊，卻絲毫沒有半點疲勞的樣子，就連了塵師叔也是很輕鬆的模樣。他們拎著大皮箱子，卻呼吸平穩、身輕如燕，讓我看了羨慕不已。也不知道要過多久，我才能有他們一半兒的本事。
    我不敢鬆懈，咬牙堅持著往前走，終於在一個拐彎之後，我看見了山穀中的一排小房子。我一陣興奮，連忙問道“是那兒嗎？”
    師父應道“就是那裏，雖然地方不大，但是用來清修已經足夠了。”
    我嘿嘿笑了兩聲，不由加快了腳步，第一個衝到了房子跟前。不過，這山裏的房子，沒有通電，我也隻能是就著月光，看了個大概。
    看起來，這是一個兩進的小院子，前院正中間修了一個比較大的房屋，兩邊各有一間小房子。後院則是中間建了四間差不多大小的房子，兩側也各有一間小房子，不過黑漆漆的，也不知道究竟都是用來幹什麽的。
    “肖遙，你過來。”
    此時，師父已經在前院的大廳裏點上了燈，正在喚我過去。我應了一聲，又環顧了一番後院，連忙就跑了過去。
    隻見這裏看起來像是一個拜佛的佛堂，隻不過，這佛堂看起來有點兒奇怪，因為在正中間的蓮花寶座上，空空如也，什麽佛像都沒有。我頓時有些疑惑，怎麽會什麽都沒有呢？難道是佛像年久失修，損壞了？
    想著，我便問師父道“這兒應該是一尊佛像吧？佛像呢，哪裏去了？”
    師父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道“這一間房是正殿，以後我們念經打坐，就在這兒。旁邊那兩間，是書房，裏麵有不少經書和這些年來我收藏的一些物件，以後，會慢慢給你看的。至於後院，是四間臥房以及廚房和茅廁。你剛才去轉了一圈，喜歡嗎？”
    “喜歡！”我忙點點頭，又道“不過，要是有電就更好了，這點蠟燭，看起來像是古代人才做的事情。”
    師父輕聲笑了兩句，道“這個地方，是我師父的師父——也就是我師祖，在年輕的時候修建的。那時候天下不太平，到處戰亂，我師祖就幹脆在這個地方修建了一個落腳之處。不過，他也是雲遊慣了的，所以一年到頭也在這兒住不了多久。反倒是我和了塵，如今還常來這裏住上一段日子。”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就聽了塵師叔道“嘿，你這是要給他講解師門往事了啊……得了，我先去睡了，你倆慢慢說吧。”話說完，他就率先走了出去，到後院休息去了。
    師父沒有管他，而是繼續對我道“你是不是很驚訝，這裏居然沒有供奉佛像？”
    “是啊……”我皺了皺眉，“不是都應該供奉點兒什麽的嗎？”
    “這也正是我要和你說的。”師父拉著我在蒲團上坐下，雙手合十道了一句佛號，才對我說道“之前在李姨家裏，你問過我，咱們究竟是屬於哪一個派係的。當時，我沒有回答你，但是現在我卻可以對你說了。咱們，不屬於任何一個派係。”
    “啥？”我驚訝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平時看的武俠小說裏，人家最重要的就是名號，走到哪裏，主人公隻要大喊一聲自己的來曆，熟知的人就會給三分麵子。雖然我們佛家不是很講究臉麵的事兒，但是也不能連個名號都沒有吧？這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師父看到我的表情，隻是嗬嗬笑了兩聲，複又說道“其實你看了那麽多的經書，應該早就知道，最起碼咱們佛教也有大乘和小乘之分。簡單來說，這大乘就是修人，小乘就是修己。不過，大多數人都認為，修大乘比修小乘的境界要高。最開始，我師祖——也就是咱們這一派的祖師爺，也這麽認為的。所以，他當初修習的就是大乘佛教，見到不平之事就會去幫、去度。雖然那樣很累，但是他認為，這就是他的’使命’，是佛祖交與他的重任，在度人度物的同時，也是在磨練他自己。”
    我點點頭道“是啊，沒錯啊。”
    師父笑著搖搖頭，又道“但是，隨著師祖的年紀越來越大，他反倒覺得，度己越來越重要了。”
    “為什麽？”我忍不住問道。
    師父道“這倒不是他自己想要成佛，想要長生不老。而是師祖覺得，他的能力強一些，能度的人也就更多一些。所以他認為，就算是修大乘，修人的同時也要修己，而修小乘，最終目的也還是為了多度他人。也就是說，隻要自己一心求佛，根本就沒必要分什麽大乘小乘。咱們佛門中人，就應該幹脆摒棄那些分門別類的想法，隻要是好事兒，就去做。”
    說到這兒，師父不由歎了口氣，才又接著往下說“不過，我師祖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立刻就被廟裏的其他和尚否定了。為此，他所待的那個廟裏的住持，還曾跟他一起閉門論了三天三夜的佛法。最終誰勝誰敗已經不得而知，但是，就在那次論佛之後，師祖就離開了那座他自入門以來就一直沒有離開過的寺廟。他開始了雲遊四方的日子，直到偶然間來到了這裏，才親力親為地花了足足幾年的時間，修建了這座院落。而這尊佛，便叫做——無名佛。”
    “無名佛？”我看了看那空空如也的蓮花座，納悶兒道“無名佛是什麽樣的佛像？可是師父，這裏啥也沒有啊，是我眼花了嗎？”
    師父笑道“其實這才是師祖給我們後輩留下的問題。你站在這裏，想到的是什麽，你看到的就是什麽。至於你究竟拜的是哪一尊佛，隻有你自己心裏最清楚。這尊無名佛，講究的，就是隨心、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