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並無塵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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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玉才虛十歲,家裏為什麽現在就急著把她的親事定下來,寧安華和林如海都沒有對她明說過原因。
    林如海是不忍說。
    他做親爹的不說,寧安華更不好說。
    再者,事關皇家,能授人以柄的話還是少說為妙。
    但他們都相信黛玉能明白。
    原本去年秋冬,先是一場慶賀宴,再是年前年禮往來,都是黛玉做主,寧安華已經給她造好了勢,隻等新年各家吃年酒,便有十位以上的備選擺在眼前,可以讓他們慢慢挑選。
    誰知除夕宮宴,為了徹底擺脫甄太後,寧安華隻能送她一個痛快。
    太後薨逝乃是國喪。宮中已敕諭天下,有爵為官之家,一年內不能婚嫁筵宴音樂。黛玉的婚事隻能延後再議。
    其實本朝風俗,官民之家並不崇尚早婚。似王熙鳳這般,未至及笄便成婚已能算極早的了,且是賈璉年長幾歲,賈家又少人管家,才提前娶她過門。大多數人家都會把女兒至少留到十六七歲再辦婚事。早早定下人家,留到十八·九近二十的也有。男子也多有二十出頭才成親的。
    但天家與民間不同。宮中公主出降比民間女子更晚,皇子卻一般在十五六歲就會大婚,迎娶皇妃,綿延子嗣。皇子正妃與至少一位側妃的人選更是提早兩三年就會定下,以便提前派去女官教導,才能使皇妃側妃通熟規矩、閑明禮義,入宮後便能承擔起天家宮眷之職。
    過了今年,黛玉就十一了。
    等皇子們守孝二十七個月後,不說大皇子,小幾歲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也到了必要選妃的年齡。
    也就是說,林家最好在明年新年後的一年零三個月內,就給黛玉定下一門無可挑剔的好婚事。
    當時情勢千鈞一發。
    在決定對甄太後下手的那一刻,寧安華並沒有多餘的精力細想,甄太後的死亡會具體給誰帶來什麽不便。
    但她認為,對黛玉來說,甄太後的死也是一件好事。
    哪怕成為皇子妃的可能性變大了,也比繼母名聲被毀,進而牽連到林、寧兩家所有女子的名聲更好。
    這五個多月,寧安華幾次回想除夕當日,能確定:如果她不殺甄太後,下一次甄太後出手,不會再給她任何餘地。
    在這個時代,世俗中甚至把女子的名聲看得比她們的性命還重要。
    名聲被毀到無可挽回的女性,幾乎隻有一條死路可走。
    她看著黛玉越發如清水芙蓉一樣的小臉,發覺她的語氣可能會讓孩子憂心起來,便忙將歎息都咽回去,一笑:“等你爹和我圈定幾個人,就讓你從裏麵選出一個最合心的。還有,這是一輩子的事,你可不能不好意思,想什麽就說什麽才是。你心裏想要什麽樣的,有了主意,也隻管來找我,或者你告訴青兒,讓她來替你說。”
    就算太太不明說,林黛玉心裏也一直知道,太太都是為了她好。
    若不是真心為她,太太為何不順水推舟,送她去做皇子妃?
    賢德妃娘娘是榮國公府的嫡親孫女,也被送進宮裏,服侍了六七年貴人,才有了個結果。
    聽得這一番話,林黛玉紅了臉,不好答,又不好不答,怕太太以為她心裏不高興不願意,便低頭輕輕應了一聲。
    見她明白,寧安華便讓丫鬟領她去看二姐兒,又問:“青姑娘還在外麵呢?”
    檀衣忙道:“太太,青姑娘似乎身上不舒服,十一先生已經去看了。”
    寧安華又不禁一歎:“你立刻去告訴她,說:我已經平安了,家裏外麵也都沒事了,現在讓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等她養好了身子,我才能徹底安心呢。”
    除夕那天,她黃昏才到家,是被林如海抱下車,一
    路抱回屋裏的,把家裏人都嚇得夠嗆。
    接著是皇上離京送葬,兩皇對峙,家裏的緊張氣氛一直到前幾日都沒完全消失。
    這回她“生”了三天,一定又把青兒嚇著了。
    檀衣去了,林黛玉看過妹妹,知道父親一時半會回不來,小姨又不舒服,便出去和舅舅寧安碩商量著辦事。
    第一件要緊的,是給親友鄰居們送喜信,再有,還要給家下人和伺候寧安華的人分別發賞錢。
    兩人隔著半丈遠,坐在立幽堂旁邊的“水木明瑟”亭裏。
    寧安碩隻低頭看茶水旋出的形狀,並不直視林黛玉。
    玉兒一年比一年大,他又不是親舅舅,要比小時候更注意才是。
    商議完這兩件事,還有一事,已林黛玉在心中思索了半日,此時便問:“舅舅,太太生得不順,我父親出去祈福卜卦,為了妹妹的平安,咱們家裏是不是也該齋戒幾日?”
    寧安碩雖不知寧安華和林如海商議了什麽,但聽林黛玉如此說,他心中便明白了一半。
    他想了一想,笑道:“你一向也多病,才好了沒兩年,還是照常吃飯罷。姐姐平安生女是大喜的事,也不必讓家下人吃齋了。等姐夫回來,隻我們兩個吃素一個月,外人問起來也好說。你和青兒縱在家裏吃一年的素,家裏不來人,或是你們不出門見人,也沒人知道,倒是自己白白受苦。”
    林黛玉並不多推辭,笑道:“那就多謝舅舅疼我了。”
    林如海午前出門,直到天擦黑才回來。
    寧安華舒舒服服睡足了四個時辰,正巧醒了,才要吃飯。
    雖說按著規矩,她出月子之前,林如海都不好進來,該別室而居,但她才生完兩刻鍾的時候就和林如海見過了。
    她想見,林如海也不在意避忌,連陶嬤嬤都不說話了,別的更沒人敢管。
    問了林如海還沒吃過,她便讓人多拿一副碗筷過來。
    林如海忙道:“我先洗澡,你先吃,不用等我。”
    看他眉目間略有愁色,寧安華問:“出什麽事了?”
    難道真有“高僧”“高道”不願意卜個假卦,解個假簽?
    林如海歎道:“是今日早朝,上皇升了盧子明為雲南巡撫,加都察院右副都禦史,令他即日離京赴任。北靜郡王升為大理寺卿。”
    盧芳年之父、原大理寺卿盧臨照,字子明。
    寧安華:“上皇終於又有動作了。”
    大理寺卿為正三品,巡撫為從二品,皆有實權。但大理寺卿為“三法司”之一的長官,品階雖略有不如,實際權勢卻不遜於刑部尚書太多。一般來說,大理寺卿的下一步,不是工部尚書,就是刑部尚書了。
    不過,盧臨照尚未外放過,上皇將他如此調離京中,雖有明升暗降之嫌,倒也算合乎情理。
    隻是雲南地處偏遠,山高水險,又有“百蠻”,若上皇再有意苛責為難,盧臨照在雲南巡撫任後,是升是降,甚至是升是死,還都是未知之數。[注]
    上皇在戶部塞了個忠順親王後,不急著向皇後娘家動手,先調走皇上實際上最離不開的儀鸞衛指揮使羅焰的老丈人,不可謂不高明。
    寧安華問:“等盧家走了,我會常請盧淑人過來,表哥不介意吧?”
    盧臨照赴任,秋望舒必會跟去。
    羅家隻有羅焰和盧芳年兩個“主子”,而羅焰一日除了睡覺,至多隻能有一個時辰在家裏,大多數時間,隻有盧芳年一個人守在屋內。
    羅宅有前後五進,帶個花園,可再怎麽細逛,快一年過去,也早該逛膩了。
    羅焰雖然位高,在儀鸞衛之外,卻幾乎沒有可以往來的親友。
    盧家心疼女兒,一開始,是隔上一月半月,
    就找個借口請女兒回來一趟,讓她和娘家人見一麵,說說話,散散心。怕影響女兒女婿的夫妻感情,往往是當日上午接來,下午就送回去了,也不敢接得太頻繁。
    今年禦駕送靈回京後,羅焰竟主動在每月初一、十五兩日,將盧芳年送至娘家住三日,到了日子再派人接回去。
    這幾個月,秋望舒和盧芳年常來林家看她。
    她看得出來,盧芳年的眉眼一月比一月更舒展,原本隱藏在眉間的愁緒,也逐漸消失不見了。
    林家本來就和盧家親密起來了,除夕那日,她們母女照顧她的情分,她也一直記在心裏。
    盧臨照和秋望舒一走,盧芳年便不好再月月回盧家。
    她無事不好去別家,寧安華卻願意一月接她來幾次,也省得她悶壞了。
    如此,也能寬慰盧臨照、秋望舒愛女之心,還能向皇上表示林家的態度。
    就是不知道,林如海這個醋缸是不是又會被打翻。
    迎著寧安華滿含促狹笑意的雙眼,林如海說不出來拒絕的話。
    ……又不是姓羅的親自來。
    他一本正經:“夫人高興就好。”
    寧安華笑問:“我高興,表哥會不會不高興?”
    林如海滿麵嚴肅:“夫人何出此言?夫人高興,為夫就高興。”
    說完,他一手放在腹前,一手放在腰後,目視前方,直身挺背地出去了。
    就著他好看的背影,寧安華多吃了半碗飯。
    但林如海洗完澡,回來這邊吃飯,寧安華見他隻夾麵前的一個菜吃,就知道他一定還有事瞞著她。
    她清清嗓子:“表哥?”
    林如海放下筷子:“夫人?”
    寧安華看著他。
    林如海隻堅持了不到半盞茶。
    他也確實沒胃口吃飯,便漱了口坐在寧安華床邊。
    寧安華:“表哥說罷。”
    林如海看向她。
    她看到他眼中浮起了迷惘之色。
    他的聲音也帶了幾分不安:“大明寺的圓一法師說,二姐兒今生並無塵緣,讓你我不必煩憂。我再問,法師就不肯說了。妹妹你看……”
    法師說“並無塵緣”,若隻是說二姐兒不會成婚,大不了他養女兒一輩子。
    可若是指二姐兒會夭折,或者會出什麽不能成婚的意外,他——
    圓一法師是京城中公認佛法最為精深的大和尚,今年已有九十八歲高壽。他時常閉關修行,連宮中相請,他有時也推辭不去,更是足有八年沒有主動給人解過命了。
    林如海隻是求圓一法師的徒孫幫忙看簽,卻被請去見了圓一法師,又聽得這一番話,心內早已一片茫然。
    他苦求圓一法師,法師隻不肯再答,讓人送了他出來。
    他在法師門外跪了半個時辰,又被兩個小沙彌再次請了出去。
    那時離天黑還有兩個時辰,他快馬跑了餘下幾家寺觀,卻沒有一位高僧高道再主動給二姐兒批命。
    寧安華聽完:“所以你跪了半個時辰?就在石板上跪的??”
    跪和尚幹嘛???
    不如跪她!
    看他點頭,寧安華:“……快讓我看看跪壞沒有!”
    林如海忙說:“妹妹別擔心,我沒跪壞……不是,咱們先說二姐兒,你看這——”
    他話未說完,檀衣在外敲門:“老爺,太太,舅爺有事請老爺商議。”
    寧安華問:“這個時辰了,他有什麽事?”
    檀衣道:“我也不知,舅爺隻說有件要緊的急事。”
    林如海起身道:“我去看看。”
    寧安華:“你可注意著些你的腿!”
    林如海出至門外,在廊下看到了滿臉急色的寧安碩。
    寧安碩看見他就跑過來:“表哥,青兒要不好了!”
    ……
    北靜王府。
    還沒到入睡的時辰,靜宜殿已寂靜無聲,隻有無數燈火將幾間殿內照得通明。
    盛夏六月的夜晚不算涼爽,殿內卻無冰盆,甄素英還披著夾衣。
    她握緊了手中的字條,眼中無喜無悲。
    陪嫁的嬤嬤遞過來一盞燈。
    她將這張字條在燈上燒成了灰。
    嬤嬤含淚問:“姑娘決定了?”
    這一去,就真不知是生是死了。
    甄素英淡淡一笑:“我還怕什麽?”
    她命:“快半年沒在母妃麵前盡孝了。明日一早,隨我去給太妃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