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之70章 憤怒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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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紅色的丹鳳門共長二十四丈,高十丈,巍然聳立在大明宮正南正中,將天家皇室所在與人間官民隔絕開來。
    往日官員們上朝,從丹鳳門下經過,都會不由感受到皇權之威嚴浩大,對天子更生敬畏。
    今日,丹鳳門仍然高高矗立在深秋黯淡的陽光下,在寒風落葉中巋然不動。
    並非朝日,丹鳳門內的廣場上,除了值守的禁軍外再無一人。
    丹鳳門外,林如海與其餘五部尚書跪在百官最前列。
    仰頭看去,更覺丹鳳門雄偉無邊。
    但,今歲本就天災迭出,民生多艱,宮中又橫奪民女,致使物議沸騰,民怨漸起。
    言官上諫,上皇竟似性情大變一般,不但拒不納諫,還幾次廷杖,致諫臣身死。
    “為人君,止於仁”,“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不管是於公,還是於私——今日之後本朝官員的地位,和今日在此所有臣子的生前身後名——他都該身在此處,勸阻上皇。
    也正是因此,滿朝文臣、六部尚書,不論在上皇和今上中心向哪一位,隻要沒受過廷杖,無一人推脫不來,俱在此處。
    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若上皇執意不改,他們也隻能以死勸諫。
    可廷杖的棍子不認人,施杖的禁衛和下命的上皇卻認識。
    同樣的五十杖,或許打在吏部尚書身上,將養半個月就能恢複如常,但打在他身上,不必打完,他就已氣絕身亡。
    明知如此,他還是要來。
    他不知道跪在這裏的其他人都正想些什麽,他隻知道,他自己心中全然沒有什麽“臣忠”“大義”“天下蒼生”,有的隻是妹妹幽深平靜的眼神,和她帶著鼓勵的微笑的臉。
    真正等到了一百廷杖臨身的這一刻,他隻覺得自己可笑。
    他從來沒有這麽清楚過,若他真的死在今日,哪怕從此沒有了林家,也沒有安碩,妹妹隻靠自己,一樣可以讓她和孩子們過得很好。
    他常常警醒己身,這門婚事本非妹妹所願,是她不得不應下。
    他是兄長,又欠妹妹良多,更應比尋常丈夫待妹妹好上幾倍。
    他也自認做到了。
    其實他早就明白,是他離不開妹妹,不是妹妹離不開他。
    劇痛從林如海的下半身炸起。
    他耳邊已經盈滿同僚們的忍痛甚至慘叫聲。
    他緊咬牙關,微視身旁,發現落在他身上的廷杖確實與旁人的不大相同。
    他滿額冷汗,閉上眼睛。
    今日,他隻求能活著回去。
    ——能見妹妹最後一麵。
    忽然,在一片叫痛聲中,有雜亂的足音近了。
    太監又尖又利的嗓音幾乎要刺破雲霄——
    “陛下駕到——”
    “陛下駕到——”
    “陛下駕到——”
    林如海睜眼,看到皇上未乘禦輦,身後隻跟著十來個太監內侍,提著龍袍快步跑來。
    距離太遠,他本該看不清皇上的神情。但自從兩年前死裏逃生後,他的耳力和眼力都敏銳了不少,讓他比別人都先聽到了皇上到來的腳步聲,也讓他看清了寫在皇上臉上的急色。
    禁衛們都漸漸停手了。
    隻有給林如海行刑的禁衛手一頓,茶杯口粗細的栗木棍子又重重砸在了他身上。
    林如海吐出一口鮮血,眼神有一瞬渙散。
    禁衛再次將手中的栗木棍高高舉起——
    “給朕停手!停手!!停手!!!”皇上目眥欲裂,隻恨不能飛身趕來。
    一旁傷得不算太重的承恩公江定踉蹌著爬下刑凳,抱住那禁衛往後扯:“天子在此,誰還敢放肆!”
    這一聲讓那禁衛隻得垂下手,也徹底驚醒了在場的所有人。
    除了林如海這傷重到幾乎不能動的,官員們紛紛爬下刑凳,禁衛們也都放下手中的刑仗,俯身拜見陛下。
    林如海麵上一片感動,掙紮著要下地行禮。
    皇上行得近了,看見禁衛不肯停手的那人果然是林愛卿,心中慶幸之餘,並不對上皇的心狠手辣感到震驚。
    父皇連他這親生的兒子都想殺,何況一個能幹的大臣?
    見林愛卿身形搖搖欲墜,他忙令身旁太監速去扶住:“林愛卿免禮!眾臣免禮!”
    前幾日被打的那些他也不在意,如今他可萬萬不能失了林愛卿!
    他跨過了丹鳳門與宮道之間的界線。
    他掃視這一片狼藉,憤然轉身,繼而重重拜下,一字一頓:“未能約束采選使、平民憤以熄流言,都是兒臣之過!求父皇不要再難為諸多國朝棟梁,便有何罪,兒臣願一力承擔!”
    他將此話連說遍,叩首次。
    秋風卷起一地寂靜。
    負責監督行刑的戴權抹了一把額上的汗:“陛下之意,請容老奴稟報上皇。”
    皇上直身長跪,微微點頭。
    戴權難得如此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一個人也沒帶,疾步向宮內報信。
    林如海卻還是隻想笑。
    陛下這出戲唱得真是好。
    下半身鑽心一樣疼,稍微拽回了他的思緒。
    他這才發現,想到兩位陛下時,他心中竟然不存多少敬畏了。
    兩刻鍾後,戴權喘·著粗·氣,捧了一卷聖旨回來。
    皇上心下一沉。
    這聖旨必是早就寫好了備下的。
    他與諸臣一同接旨。
    戴權宣旨。
    上皇自雲,今次采選,並非為了他之私欲,而是念及皇子們年歲漸長,該擇人服侍,所以命擇選出身清白、姿容秀美的民間女子,以備給皇子們選做侍寢宮女。
    因國孝還未出,皇上又純孝,令皇子們守孝年,不議婚事,他不忍壞兒孫孝心,便未說采選究竟為誰,隻命采選使們低調行事,也依常例,已吩咐過不許強行選人,驚擾民間。
    怎知有采選使未尊他意,私自傷民。
    言官初次上諫那日,他深居宮中,不知根由,以為是用莫須有之言論妄議宮中事,所以賜下廷杖。
    因內侍欺君,未稟明真相,言官再諫、諫時,他皆未聽勸諫。
    今日諸臣如此忠諫,他已知有異,嚴審內侍,明確根由。
    既是諸臣諫得有理,他理應納諫。
    諸臣因忠心上諫受損,他雖身為天子,也該盡力補償。
    凡今次受廷杖者,一應醫藥診治,全由宮中負責。
    輕傷者,賜假一到月在家歇息。
    傷重者,賜黃金百兩,錦緞十匹,賜假五月將養。
    給事中全茂,以忠直卒,賜諡曰“端敬”,賜侍郎銜,封其妻為縣君,賜金二百兩,錦緞四十匹,加賜宅院一所,許其留京撫養兒女。
    全茂共子,俱賞蔭監名額。
    欺君犯民的太監和采選使共十一人,斬立決。
    ……
    寧安碩和林平、崔盛領著幾個人,小心翼翼把昏迷過去的林如海搬下車的時候,寧安華就站在旁邊看著。
    雖然接到了林如海時,她已將異能探出體外,送入林如海身體裏,探查出他傷得不算太重,一定能活。但此刻,在日光下清楚地看見他的情狀,她還是瞳孔一縮。
    今次的事,她已經能肯定,是這對天家父子鬥法,共同演了一出好戲。但上皇也是真的想要林如海死。
    廷杖隻去官服,不去中衣和褲子,隻擊打臀·部和臀·部下方寸,算是給大臣們留著體麵。
    現下又已深秋,林如海官服內都穿上了薄棉衣。
    但被搬下來,又被迅速送入軟轎的林如海,下半截衣服上已被血色浸透了。
    甚至他的唇角也有未擦幹淨的血跡。
    幸好沒讓青兒和黛玉出來。
    軟轎快速但平穩地向書房行去,寧安華帶著人緊緊跟在後麵。
    寧安碩在她身旁欲言又止。
    寧安華低聲道:“一會必有天使來‘賜恩’,你去替我接旨,就說我乍見夫君傷重,已起不來身了。”
    她從昨晚起就在思考,宮中有兩處深池,多條活水,她能繞過重重防備,無聲無息潛伏進去的可能有多大。
    上皇手中權柄甚大,皇位穩固,她能拚著“龍氣”反擊,幹掉上皇,再安然返回的可能又有幾分。
    前者的把握很大,足有九成,可後者成功的概率不足百分之一。
    想不被人發覺地除掉上皇,就必要動用異能。用異能就會招致“龍氣”的反擊。
    或許她扛不過,會直接死在宮裏。
    真刀真槍行刺,她也不虛。
    可若一擊不中,上皇叫人護駕,她要應對的就是幾百上千,甚至成千上萬的禁衛了。
    雖然她已經放棄了親手殺·掉上皇這個想法,不過短時間內,她是沒興趣再陪皇室演什麽君恩臣忠的把戲。
    就讓安碩再熟悉熟悉這些虛與委蛇、迎來送往的事吧。
    林如海被抬到了書房床上,臉朝下放平。
    書房裏早有林家請來的大夫等著,替他把脈治傷。他口中已含了參片,是崔盛將他抬上車時就喂進去的。
    羅十一雖擅醫術,更擅此等外傷,但上皇並不知林家有她這麽一位能人,為萬全計,早些備下一位醫術高明的大夫更好。便是沒請來,也叫人知道林家遍找名醫給林如海,才好再說後話。
    刻鍾後,大夫擦汗出來:“林大人傷得雖重,萬幸還沒損傷根本……”
    寧安華在屏風後深謝大夫,令人請大夫下去歇息,這些日子就留大夫住在林家。
    大夫出去了,她問羅十一:“先生是否要再診一遍?”
    羅十一問她:“夫人不介意我看林大人的傷口?”
    寧安華想了想:“我是不介意,他大概介意。”
    傷口的位置……確實比較敏感。
    羅十一笑道:“薑大夫是京中太醫院之外,醫術難得勝於我的好大夫了,夫人就放心罷。”
    寧安華道:“那我想請先生回去,替我安撫孩子們。”
    羅十一點頭:“這裏也用不上我了,我去了。”
    寧安華送羅十一到了門口,真心道:“幸好有先生。”
    家裏人少,平日清淨,但一旦有急事——比方現在——她就覺得分身乏術。
    有羅十一這樣一位孩子們信賴的好先生,是她的幸運。
    羅十一笑著讓寧安華止步,一徑出了院門。
    寧安華緩步走到林如海床邊坐下,猶豫了一瞬,沒有繼續用異能給他治傷。
    上皇“開恩”,賞了醫藥費和百兩黃金十匹錦緞,或許皇上不甘其後,還會繼續“施恩”,和揚州那時一樣,賜一兩個太醫來?
    那林如海的傷太輕就不好了。
    寧安碩接旨回來,果然領來一位太醫,也是林家的熟人了,就是在揚州治過林如海的其中一位,劉禦醫。
    皇上的“恩典”,不用不合適。寧安華便請劉禦醫重新給林如海診了一回。
    劉禦醫的診斷和薑大夫幾乎相同,他又對薑大夫的上藥包紮手法大為讚賞。
    有劉禦醫,薑大夫就可留可不留了。
    寧安華讓寧安碩去安排兩位大夫的事。
    現在,她隻想陪在林如海身邊,等他醒過來。
    他醒了。
    他喃喃問:“……是妹妹嗎?”
    寧安華俯下身,讓他能看清她的臉:“表哥覺得怎麽樣?”
    林如海笑了笑:“還好,不算很疼。”
    寧安華也笑:“表哥騙人。”
    林如海緩緩抬起手,寧安華把手遞過去。
    他握緊了她,說:“妹妹,我回來了。”
    寧安華垂眸:“我知道表哥一定能回來。”
    得知上皇“賜”下一百廷杖後,她立刻戴好帷帽,拿鞭上馬,和寧安碩帶人到了大明宮附近。
    林家的馬車已在宮門處不遠,她不能再去。
    但隻要這一百廷杖結束,林如海尚有一口氣在,她就能把人救回來。
    他不如她想象中傷得重。
    可她還是覺得憤怒。
    這讓她想起上一世。讓她想起從前許多次,她沒能保護好她在意的人時的心情。
    上一世的最後一次,她連自己都沒有保住。
    寧安華端來粥、水和藥,親手喂給林如海喝。
    “福海”水底埋著許多冤魂,那“太液池”呢?
    大明宮裏究竟有過多少枉死的人?
    整座京城又有多少?
    大周上下又有多少?
    聚陣詛·咒,她不是知道原理和方法嗎?
    隻取與被詛·咒對象相關的怨氣,不強加惡咒,不會反噬到她身上。
    但她隻有級異能,還是在初階,距離又遠……就算借助“水”的能量,她能聚攏的怨氣也不多。
    大約隻是會讓上皇“在關鍵時刻倒黴”這種程度。
    不過,上皇不止她想對付。
    略微削減上皇的氣運也足夠了。
    喂林如海吃完了藥,寧安華說:“上皇應該真的沒想激起民怨。他今日拿出皇子們說話不過托辭,選宮女還是為了他自己。但他大概隻想隨意選上幾百人入宮,我猜,或許是為了再生個皇子?鬧成今日這樣,就算挽回一二,對他也並無好處,一定不是他的本意。”
    林如海一笑:“大約是皇上推波助瀾,擴大流言……”
    在宮門處看見皇上趕來的那一瞬,他就明白了。
    他敢確認,此事一定為皇上主動出手。
    寧安華道:“無風不起浪,若采選使都恪守旨意,又哪裏會有‘流言’?”
    太監內侍在宮裏做奴才,到了宮外都是“天使”,連皇親國戚都敢敲詐,何況升鬥小民。
    為了討上皇的歡心,強搶一兩個貌美民女算什麽?
    他們是沒想到,皇上早就等著借此出招。
    十一個太監,對上皇來說,砍就砍了,不算什麽。
    被打殺的大臣,不過賜其家眷些封號金銀,還能算“皇恩浩蕩”。
    上皇隻是受刁奴蒙蔽了而已。
    再說,誰還能叫上皇給臣子償命?
    全大人的妻子沒了丈夫,得了二百兩金子,幾十匹綢緞,一個一年能領四百兩銀子的縣君封號、一所宅院,個兒子都能入國子監讀書,對她來說是喜還是悲?
    寧安華給林如海輕輕蓋好被子:“表哥有了五個月的清閑,打算怎麽辦?”
    還有個多月就年尾了,這段時間是戶部一年裏最忙的時候。
    若林如海“忠心侍上”,哪怕在養傷,也可以把公務搬到家裏來辦。
    林宅足夠大,就算戶部所有官員天天都來,也有地方招待。
    林如海微微一笑:“我吐血傷重,奉旨養傷,哪怕想盡忠職守,報效聖恩,過年之前,隻怕也有心無力了。”
    寧安華笑問:“表哥竟也有這麽想的一日?”
    林如海笑歎:“實在是病體不支。”
    寧安華明白,笑道:“表哥難得有空,等你好些,我就把鬆兒交給你了。可別怨我使喚你。不如讓鬆兒搬來和你住?”
    他投向皇上之前,皇上默許他拿自己的命去扳倒甄家也就算了。林家已經如此堅定站在皇上這邊,皇上的算計裏,卻還是要讓他挨這十幾下廷杖,他也難免寒心。
    或許皇上還在得意,他出現得及時,又能算賜過林家一樁“聖恩”。
    林如海問:“年前我帶他讀書,年後就讓他上學,怎麽樣?他早些從後宅搬出來也好。這幾個月,安碩也不必去國子監了,我親自教他。”
    過了這個年,鬆兒虛歲四歲,開蒙半年,也該上學了。
    寧安華笑道:“那我就省心了。”
    她問:“明年秋闈,讓不讓安碩下場?”
    林如海思索一會,笑道:“得看這一年他有多少進益,還有……”
    寧安華問:“還有什麽?”
    林如海道:“得看妹妹想不想讓他做今上第一年親選的進士。”
    寧安華:“那還是先看他有多少進益,再談這事。”
    誰知道上皇會哪年死。
    她守著林如海,見他睡下了,放鬆下來,不再強忍,疼得皺眉。
    溫和的水係異能流進了林如海身體裏,沒有替他恢複傷口,隻替他減弱了些許疼痛。
    看他睡得安穩了,寧安華回到立幽堂,先安撫了青兒、黛玉和鬆兒,又說自己累了,要睡一會,把丫鬟們也打發了出去,讓無事千萬不要擾她,她要細想一件大事。
    檀衣和菊露眼神交流,暗生默契,她隻當沒看見。
    已近冬日,檀衣她們昨日還勸她,該搬回正院過冬了。她舍不得這些水,一直沒搬。
    正方便她現在施咒。
    她盤膝坐好,將心神沉入丹田之中,雙手結印,靈氣聚攏。
    大約半個時辰後,她身上絕大部分異能離體,沿著立幽堂周圍的水緩緩流了出去。
    她不知道上皇確切的生辰八字,隻知道每年萬壽節的日子和上皇所居地點紫宸殿。
    所以,為了精準度,她的消耗比一般的詛·咒更多。
    體內的空虛讓她想立刻修煉恢複,但她忍住了。
    詛·咒從水中躍入了空氣裏,被消耗了一部分,又從空氣裏進入了水中。
    有絲絲縷縷的怨氣纏繞了上去。
    又半個時辰後,被壯大的詛咒一躍而出,帶著它所能承載的最多怨氣,鑽入了某個人的身體。
    寧安華胸口一痛,險些也吐出一口血,睜開眼睛。
    成功了。
    但她結出咒印時帶了太多負麵情緒,所以還是被“龍氣”所反噬。
    不過,這次沒有甄太後那次的十分之一嚴重。
    她修煉了半刻鍾,勉強恢複了一些異能,就緩緩躺平,想真的休息一會。
    但她聽見二姐兒的哭聲近了。
    檀衣在外請示:“太太,二姑娘哭了有半個時辰了,乳母們都哄不好,我們也哄不好,青姑娘、大姑娘和鬆哥兒也沒法子,請十一先生看過了,十一先生說二姑娘沒生病,太太看?”
    寧安華一歎:“快抱來我看看。”
    這個丫頭,真會挑時間給她娘找事。
    檀衣應聲,不多時,親自把啼哭不止的二姐兒抱了進來。
    寧安華忍著身上的不適,把她的小祖宗接到懷裏抱著,輕聲笑問:“娘的二姑娘哭什麽呀?是想娘了?還是想你爹了?你爹睡覺呢,可沒空哄你了,娘陪你玩罷,好不好?”
    二姐兒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把兩隻小手舉高,貼在了寧安華臉上。
    她睜大烏黑發亮的雙眼,不哭了。
    檀衣終於鬆了口氣,笑道:“果然二姑娘是想太太了。”
    寧安華卻在發怔。
    能生發萬物的木係異能源源不斷流進她體內,治療著她的暗傷,填補著她過度消耗後的虛弱。
    她覺得清涼又溫暖,舒服極了。
    她握住二姐兒的小手,溫柔地把它們從她臉上拿了下去。
    好孩子,你再繼續,就該娘救你了。
    二姐兒似乎明白她的心聲,沒有再輸出異能。
    她嘟了嘟嘴,“咯咯”笑了。
    寧安華看見,有一滴淚滴在了二姐兒臉上。
    是她哭了?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是她哭了。
    有多長時間——多少年——她沒有掉過眼淚了?
    這個冬天,寧安華過得很輕鬆。
    林如海在家養傷,一人教導寧安碩和鬆兒之餘,竟然還能分擔一半家事。
    另一半照舊被黛玉和青兒分走了。
    寧安華一件事也不用管,習武之餘,幹脆加大了修煉強度。
    劉禦醫隻在林家半個月,林如海脫離危險後,便回了太醫院。
    養了個月,林如海的傷早好了大半,不再妨礙日常生活。但為了“養傷”逼真,他沒有搬回來和寧安華一起住。
    沒有他,寧安華還有二姐兒。
    她每晚抱著二姐兒睡,和貼著林如海睡的效果差不太多。
    自那日後,二姐兒沒再有過任何使用異能的舉動。寧安華幾次引導,她也懵然不覺,和平常幾個月的孩子一樣,吃了睡,睡了醒,學坐學爬,似乎從來不知還有異能這回事。
    寧安華也隻好放棄,還是等她長大懂事,有合適的時機再告訴她一切。
    除夕,林如海“養傷”不入宮,寧安華也告假不去。
    國孝的最後一天,上皇可以“開恩”“與民同慶”,林家還是守製過年。
    一家人沒放煙花爆竹,也沒吃酒,就置了兩桌菜,過了個團圓年。
    紫宸殿。
    上皇怒不可遏:“又掉了?”
    底下太監戰戰兢兢:“是……趙美人的孩子也……”
    天爺!佛祖!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這都是這半年多來,宮人們掉的第四個男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