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未聚便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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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伏天氣,賈母按品大妝入宮,一來一回兩趟乘轎,再加上從宮門口往返華陽宮兩回步行,饒是轎中放了冰防暑,賢德妃也盡量讓她多歇了一會,還是把她折騰得夠嗆。
自從幾年前那場吐血大病後,她身子就不算硬朗了。如今她已年過七十,家中大小事不斷,還都不能不管。幾番費心勞神之下,縱有多少人參肉桂吃著,也不免多傷了底子。
她轎一停,便有邢夫人、尤氏、王熙鳳、李紈引了許多丫鬟仆婦來接。
王夫人在後轎下來,忙道:“快扶老太太回屋歇一會兒,有什麽事延後再問罷。”
邢夫人斜她一眼,把嘴一撇,冷哼一聲。
你的好女兒封了妃,弄出什麽省親的新文來,把全家上下折騰了幾年,銀子花個精光,又不省親了,你還有臉充什麽當家主事的太太?
眾人分明聽見邢夫人的冷哼,卻都裝沒這回事,服侍老太太上了軟轎,圍隨在後麵一齊先回榮慶堂。
賈赦、賈政、賈珍、賈璉等都在榮禧堂等候。
一屋子血脈相連的叔侄祖孫,座位相隔不遠,卻似涇渭分明。
聽得賈母回來,幾人忙過去請安。因賈母著實累了,先更衣歇息,過一會再見人,幾人隻得等在廊下。
陰天悶熱,賈赦年過五十的人,酒色所耽,站不一會就出了一臉汗,賈璉忙掏出帕子,上前服侍擦汗。
賈赦連著給賈璉使眼色。
賈璉隻好站到門邊,把簾子掀開一角,輕聲問:“鳳丫頭,鳳丫頭?”
屋內,賈母躺在臥房炕上養神,邢夫人率小輩媳婦們都在屋內。
賈母隻是累了,不是聾了。
聽見賈璉這樣連聲輕喚,她半睜開眼睛,聲音平平說:“等我死了,你們愛怎麽急就怎麽急,現在,請眾位老爺太太爺們奶奶容我緩緩。”
這話連邢夫人也知承受不得,忙跪下請罪,又回身瞪王熙鳳。
王熙鳳幾步出至堂屋,比方才受那一眼狠十倍瞪了賈璉,讓他快滾。
賈璉也隱約聽見了幾句屋內的動靜,隻得把頭收回來,對賈赦示意沒辦法。
半刻鍾後,王夫人換了家常衣裳匆匆來了,賈赦等退開幾步避讓。
王夫人想暗示賈政一二,但她看過去幾眼,賈政都沒抬頭,她隻得進去。
又過兩刻,鴛鴦出來道:“太太請大老爺、二老爺、珍大爺、璉二爺、蓉哥兒都進去。”
幾人都站蔫兒了,垂頭魚貫而入。
他們站定,賈母才由邢、王二夫人攙著出來。
賈母坐穩,看這些兒孫們行禮,並不叫起:“有什麽話也先等我說完。誰等不及,就出去,以後也不用再來了。”
這話極重,幾人都改屈膝為跪,不敢起身。心裏有什麽想頭,也暫不敢表露出來。
賈母直接道:“別打量著想蒙我,我什麽不知道?建這別院是掏空了家裏的銀子,還欠了外債,你們各人各房可沒少賺。我當日就說,咱們家不必湊這個虛熱鬧,誰知你們非要蓋園子。如今省親的事沒了,隻當家裏是合力重修了花園。”
她看賈赦、賈珍抬頭,不等他們張口便冷笑:“你們誰有能耐,能把這園子拆出去賣給國庫,拿回來銀子,我的棺材錢可以不要,先把欠人家的還了!還有不滿,咱們就把賬拉出來清了,算算花了多少,賺了多少,該是哪裏的就是哪裏的。不然,咱們現在就拿賬本?”
賈政抬頭,正在猶豫,王夫人忙使眼色求他別說話。
邢夫人看她眼睛都要甩抽筋了,不屑撇嘴。
老爺吃肉,她跟著隻喝到兩口湯,哪像二太太,自己悶聲發了大財。
賈母往身旁一瞥,笑問:“誰還有話?”
跪著的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做聲。
賈母道:“連吳貴妃都閉門思過,下個月才能出來,咱們娘娘無子無女,資曆不深,你們也別存著妄想了。”
賈珍問:“老太太,那這園子是關上,還是……”
賈母笑道:“皇恩浩蕩,咱們隻管遵從旨意,拆了逾製之處自用。這是兩府出力,還占了東府的地,珍哥兒,你劃走一塊,看怎麽建個牆改一改,不然你們那裏也不方便。”
這是又要恢複兩府各自的花園了。
賈珍心內粗略一算,就知道自家沒虧著,還賺了不少,連忙應下。
賈母問:“我看,拆修建築的錢就不用再籌措了,你們自去商議就是。”
眾人都恭聲應“是”。
賈母道:“還有一句話,你們愛聽就聽:看在兩家親戚份上,你們別做得太過了。‘破船還有三斤釘’,人家又不止這一房。你們太過,把人逼急了,鬧到官麵上,誰還有臉了?”
她看賈赦等沒反應,便慢聲道:“前兒王家的意思是,咱們家人多事忙,要把薛姨太太母女接過去。”
賈赦、賈珍、賈璉、賈蓉四人這才變了臉色。
薛大傻子流放三千裏,薛家戶部世職也沒了,隻剩撐不起事的寡母和出不得門的孤女兩個。樹倒猢猻散,薛大傻子這一房所有的掌櫃夥計都拐騙起來,把一應貨物或騙或藏,賺了許多。
薛家別處鋪子遠,他們夠不著,京裏這幾處鋪子,他們可沒少從中撈錢,不過是仗著薛家母女不知外情,也沒了依侍,不敢翻臉。
若王家想替薛家出這個頭……
從榮慶堂出來,賈政滿心迷惑,還有些氣惱:
夫人口口聲聲要為了娘娘把省親辦到最好,自己怎麽也從中取利?
各房都在蓋園子裏賺了多少,讓老太太說出今日的話?
薛家又是什麽事?
賈赦幾人慶幸的慶幸,後怕的後怕,便還有不甘,算一算這幾年賺的銀子,心裏也就平了。
賈蓉因和賈珍說:“咱們是賺了,賴家才是更沒少賺。真要清賬,看老太太舍不舍得賴家。”
賈珍道:“老太太近年心硬了,保不準真會狠辦。咱們別多事,先把園子分了要緊。”
想到櫳翠庵裏住著的秦氏“智虛”,他撫須微笑,眼中閃過一抹狠戾。
秦氏逃了這幾年,吃齋念佛,不知容色是增是減。
……
等了四年的省親大事,最後是這個結果,賈母在小輩們麵前撐得住,全當無事,夜裏無人時,也難免傷感。
蓋好的省親別院隨他們怎麽分,她原本一句不管。
隻是聽得王熙鳳說,賈珍把櫳翠庵一處要了去,她便命把智虛師父挪出來,仍和她住。
賈珍要來了櫳翠庵,沒有人,私下氣了個仰倒,也無法和賈母要,便索性把櫳翠庵整個推了,重蓋一處高樓。
他自己有錢折騰,賈母隨他去。
賈家正亂哄哄重修園子,王家王子騰夫人親自來,真把薛姨媽母女接走了,又讓賈赦、賈珍等擔心了幾日。
看王家沒有替薛家要債的意思,他們掀過這節,全當從沒撈過薛家的錢。
賈璉纏著王熙鳳討好了好一段日子,把王熙鳳煩得要命。
等賈璉終於外麵尋了新鮮的,兩日沒回來,她趕緊給菩薩上了三炷香,誰知正叫賈璉撞見。
賈璉問她求什麽,她隻好說:“孩子們都大了,想再求個子嗣。”
賈璉眼中放光,把外麵新人拋下,又纏上了王熙鳳。
……
賈家近日如何紛亂,寧安華略有耳聞,但隻要不和她借錢,就不關她的事。
賜婚過去了一個多月,眾人的注意力大半聚集在了給皇子選妃和立儲上,林家稍得喘息。但蓁蓁的三周歲生日和鬆兒的五周歲生日,林家也沒敢請一個人。
夫人的親弟弟成了駙馬,必有宮中門路,外麵的人正愁沒借口給林家、寧家送禮。若林家敢請人上門相聚,這些人敢給鬆兒送前朝名家真跡、拇指大的紅寶石當生辰禮。
有賜婚旨意,江家林家拐著彎有了親,江明越和溫澄更理直氣壯常住林家。
黛玉也稍和江家姑娘們親密起來了。
小輩們親近些無妨,林、江兩家主事的大人還和從前一樣公事公辦,並無私交。
柳月眉走了半年,在林家之外,寧安華能多說幾真心句話的朋友隻剩盧芳年一個。
儀鸞衛新設南鎮撫司和昭獄,作為儀鸞衛指揮使,羅焰回京後一日都沒歇,比林如海前半年還忙。
寧安華比從前多接盧芳年過來,看她的愁意一次比一次重了。
這日過了乞巧節,盧芳年再來,終於忍不住和她吐露了心事。
兩人在屋裏坐了幾乎一整日,連貼身丫鬟都不能在內。
盧芳年近二更才回去。
中午就辦完了差事回家的林如海,不能出門,十一先生在教女兒習武,他也不好去,被迫在書房教了江明越和溫澄一下午加一晚上文章,冷臉把兩人批得麵有土色。
終於能在睡前回房,梳洗過後,實在從寧安華臉上看不出什麽,他不禁問:“盧淑人有什麽事問夫人?”
羅指揮權勢愈盛,如日中天,連自己夫人的難事都解決不了?
寧安華真覺得為難了。
……這可怎麽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