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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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前。
清晨。
諸女眷昨日黃昏趕至承平行宮,在行宮宿處修整一夜後,前往蓬萊殿參見皇上。
承平行宮坐東北,朝西南,蓬萊殿西南正門大開,隨駕眾臣已提早前來,於殿側侍立等候。
殿內有數百禁衛和儀鸞衛帶刀護衛。
禁衛大統領蔣慶帶刀立於階下,羅焰帶刀立於皇上身側。
晨光半明,天空由深藍轉為碧藍。
兩個太監在前引路,眾誥命和各家女兒排成兩列拾級而上。
清熙郡君寧氏走在最前。
護衛聖上需身形筆直,耳聽六路,目視前方,羅焰沒有辦法不看向寧夫人。
風華絕代,清豔不可方物的寧夫人。
能看穿他,他卻看不懂的寧夫人。
氣勢外放時,能死死壓製住他的寧夫人。
明知他的妄想,還能毫不在意他的寧夫人。
——隨便什麽舉動,都會輕易牽動他心的寧夫人。
察覺到林大人警告的視線看了過來,羅焰微微垂下眼簾。
六年了。
他隻近距離見過寧夫人那一次。
隻一次,就讓他再也無法平和地欣賞夜空。
他會不由自主去觀察月色,回憶是否與那日的相同。
眾女眷入殿,站定行禮,皇上令陳格代為垂詢勉勵。
羅焰能確定,寧夫人知道他在看她。
連一滴水落入深潭都能蕩起輕微的波動,可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甚至激不起任何漣漪。
羅焰心中嘲意升起。
這大概就是人性本賤。
越是得不到、碰不到的人,就越是在意。
就越是斷不掉妄念。
羅焰以為他能克製住。
但,就像六年過去了,他都沒能忘記那日的月色一樣,接下來的一整日加一個上午,寧夫人一直和盧氏在一處,教盧氏騎馬,教盧氏挽弓,和盧氏相處親熱說笑無忌,他也無法控製自己的視線飄向她。
在不知情的人看來,他不過是隨駕行獵返回時偶爾看一眼自己的夫人。
目光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但落在林大人眼中,想必他每一次望過去,真正看的是誰,林大人都一清二楚。
所以,今日中午領宴後,他孤身離開皇上,還沒有決定好往哪個方向遊蕩兩個時辰時,林大人獨自一人,默不作聲到了他身邊,他並不意外。
他隻是好奇,林大人想對他說什麽?
寧夫人和她的丈夫是多麽恩愛,這些年從羅十一不斷地明示暗示裏,他早就聽夠了。
不想從林大人口中聽到任何有關他們夫妻情深的話語,他隻能先開口:“這是在行宮,不在朝堂上,林大人是想和我比武切磋?”
這話說出來,他已經輸了。但他還是要說。
林如海一笑,泰然自若,氣定神閑:“林某一介文臣,手無縛雞之力,羅指揮勇冠三軍,某所不能及也,不敢與指揮相較。”
羅焰深深看了一眼林如海。
從前他覺得男人的相貌無用,但容貌好到林大人這種程度,想必就算是寧夫人,也不會毫無心動。
他語氣微嘲:“林大人隨陛下急行軍,一日趕至行宮還不覺疲累,都能算手無縛雞之力的話,隻怕滿朝文臣裏都沒有幾個強健男子了。”
皇上離京未乘車轎,是與禁衛前鋒一同快馬趕至承平行宮,僅用時一天。
武將皆隨皇上急行軍。文臣和各家子侄中自覺力壯可以支撐的,也皆被編入隊伍,隨禦駕同行。
所有文臣中,最後還能保持不掉隊的,隻有三人。
林大人、吳學士和寧小翰林。
而不算長的休息過後,還能精神抖擻出現在禦前,隨皇上行獵了一整日的,就隻有林大人一人。
這點路程對羅焰來說算不得什麽,但他沒有忘記,六年前林大人的身體是何等破敗不堪。
當時,他診斷林大人能在兩年內就京任,若調養得宜,五年後或許還能再出外任。
現在,六年過去,林大人的身體簡直好到能去領兵。
他替皇上詳細調查過林大人。
和寧夫人成婚之前,林大人的騎射僅為中等偏下水平,不會武藝,捉個活雁還要向衙門借人。
林大人也並不好習武騎射。
這幾年在公事繁忙之餘,林大人還不畏辛苦,見縫插針地和十一勤勉習武,是為了不負聖上賜下習武先生的恩德,還是為了討好於寧夫人?
原來,做寧夫人的丈夫,也要如此行事,才能保得“恩愛”。
羅焰心中閃過一陣快意。
他也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劣。
林如海握鞭的手抬起,指向遠處:“難得清閑,某陪指揮走走?”
羅焰一扯韁繩:“某不勝榮幸。”
沿著通白河,他們靜靜走了很遠。
林如海沒有問任何話,讓羅焰準備好的幾種回複都沒了用處。
林深靜謐,羅焰鬆開韁繩,任馬兒自己去啃草喝水,感覺到了難得的放鬆和寧靜。
除了寧夫人和身邊寧夫人的丈夫,他什麽都不用去想,可以暫時把一切都忘記。
忘記刻骨的仇恨。
忘記皇上籌謀許久的,會在今日發生的“大事”。
忘記他現有的一切,他的任務、官職、屬下、家庭、財富……
一片落葉被風卷著向他臉上拍過來,羅焰兩指夾住,發現自己竟有心思賞了一賞。
他丟掉樹葉,轉向林如海:“大人是想……”
林如海一手安撫著躁動不安的馬,眼睛盯著從他麵前奔竄過去的肥鼠,神情嚴肅:“羅指揮,我看你我還是盡早返回——”
羅焰看向變得渾濁的河水和大量躍出水麵的魚,扯回坐騎,把馬韁遞給林如海,側耳伏在地上聽了一聽:“快走!”
這裏樹木繁茂,地勢崎嶇,若有地動,最易出事!
他在前引路,林如海緊緊跟隨。馬匹愈發狂躁,怕林如海出事,羅焰便一人控住兩人的馬。
兩人衝過最後一株柏木。
刹那間,大地狂震。
羅焰瞬間跳下去,製住嘶鳴想逃的馬匹。
林如海被甩下馬背。
但他早有準備,就地翻滾幾圈,消除了大半衝擊。
第一陣地動很快過去。
林如海站起來,臉色難看至極。
羅焰:“你受傷了?”
他是帶林大人一起回去,還是暫時把林大人留在這裏?
林如海的視線從開裂的土地轉向羅焰,控製不住聲音裏的顫抖:“夫人在雁羽山裏。”
他喉結滾動,添了一句:“你夫人與我夫人常在一處。”
羅焰張了張嘴。
他想說,他該去護衛陛下。
能把話擠出喉嚨之前,他聽見了儀鸞衛特有的哨音,就在雁羽山方向來,距離很近了。
他回了一哨,上馬問:“大人與我同去看看?”
林如海沉默上馬。
離開兩位夫人先行下山的兩個儀鸞衛,沒能製伏狂躁的馬,隻把在山下活捉到手的兩個禁衛控製住了。
他們快速把事情經過回稟完畢。
羅焰看到,聽見寧夫人一人反殺三名禁衛,毫發無損,還一箭射·死了另外一人時,林大人眼中的震驚不是裝出來的。
心知計劃有誤,禁衛中還有陛下和他不知道的叛變者,但現在不是審問俘虜的時候。
羅焰從懷中拿出一個藥瓶,給兩個禁衛一人喂了一丸,可確保他們至少沉睡十二個時辰不醒。
他們是在地動之前動手,看來,叛軍原定的起兵之日就是今日。
這麽大的地動一定會讓地形改變,宮殿倒塌,或許宮牆已經坍裂。
恐怕他和陛下的布置已不是萬無一失。
為了引蛇出洞,三萬京營將士分批駐紮在行宮東麵五十裏承平府附近,兩萬禁軍,他們已知的叛軍有一半駐紮在行宮以北,另一半就在行宮內部,陛下周邊護衛。
就算禁衛裏隻多了一千他們不知道的叛軍,若無防備,陛下隻怕也會凶多吉少。
他問:“林大人是與我一同回行宮護駕,還是去承平府調動京營來救援?”
知道了陛下可能身處叛軍中,林大人就失去了去雁羽山找寧夫人的選擇了。
明知該救駕而不去,哪怕林大人真的親手救出了寧夫人,也逃不了一個見君不救的罪責。
林家和寧家如此親近,到那時,受牽連的不僅是林家上下,還有寧家。
他……可以替林大人保守秘密。
但那兩個禁衛已經看見林大人了。
他不確定他們會招出來什麽。
陛下的疑心……很重。
羅焰:“寧夫人已救了拙荊一命,或許今日寧夫人會救下拙荊不止一次。”
林大人,寧夫人如此本事,你一人去了又能添多少用處?
林如海雙目血紅,聲音平靜:“我也欠指揮一次。”
羅焰仰頭:“何足掛齒。”
……
寧安華一隻手摳住地麵,整個人垂在深不見底的地裂中,另一隻手緊緊拽住了盧芳年。
她全身發力,先把盧芳年甩了上去。
她跳下來拉住了盧芳年,但林家一個男仆已經掉進這條深裂中不見了。
寧安華記得他叫唐有福,才不到三十歲。他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小女兒今年三月才出生。
她跳回地麵。
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伴著一片陰影倒了下來。
寧安華眼疾手快地扯走還在發懵的盧芳年和一個丫鬟。
但盧芳年的位置離倒下的樹太近了。
隨著悶響和一聲呼痛,她的雙腿被壓在了樹下。
餘震不知什麽時候會來,寧安華喝命還活著能動的人趕緊下山,不要多留。
盧芳年的兩個丫鬟不想走,林家還活著的三個男仆和三個內侍也都想留下來幫忙。
寧安華雙手搬起壓住盧芳年的,足有一人環抱粗細的樹,回頭喝問:“怎麽還不走?”
菊露推魏樹:“快走!留下來也是給太太添亂!”
寧安華輕輕把樹放下,摸到盧芳年兩條腿都被壓骨折了,便劈下幾條樹枝,撕下袖子給她做了個簡易夾板,抱著她快速下山。
她和羅十一學了毒術,也學了醫術。
給盧芳年診脈的時候,她發現……盧芳年似乎有孕了。
但她不知道該不該現在說。
畢竟她沒有真的行醫過。
或許她診斷錯了呢?
盧芳年的眼淚早已浸濕了鬢角,疼得渾身顫抖,但她咬緊牙關,沒有哭出聲音。
她不能再給寧夫人添亂了。
山下,馬車還在,馬少了兩匹。
留在山下的兩個內侍原本被儀鸞衛捆了起來,山上的三個內侍和他們說明了情況,他們才信不是羅家人發瘋叛變了。
寧安華讓菊露四人和盧芳年同乘一輛車,固定好盧芳年的腿,她親自駕這輛車,又讓三個男仆五個內侍同乘一輛原用作放東西的車,不回行宮,隻向通白河方向去。
沒人質疑她的決定。
她站在車轅上,遠遠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正騎馬奔向行宮方向。
她從懷中拿出一個僅寸餘長的短哨,按羅十一所教,短促地吹響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