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給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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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弓九記得他走了很長的路。
    白茫茫的天地間,隻有風聲和無處不在的危險環繞著他。
    不能把儀鸞衛、邊軍的布置暴露給句麗追兵,他選擇繞遠路,處理掉了所有“尾巴”。
    他的血要流盡了,情報卻還沒送出去。
    從句麗脫身的不止他一人,但每個人都要竭盡全力把情報送到,以保證侯爺一定能接收到準確的信息。
    他當時的位置離遼東府最近。
    ——判斷出這一點,他心頭湧上的,那種讓他想笑出來的感覺,應該叫“雀躍”。
    若上天眷顧他,或許他死前還能見到青姑娘一麵。
    他的運氣不錯。
    但是……他竟然,還活著嗎?
    弓九目不轉睛地看著寧安青。
    她的麵色比上次見時紅潤了,頭發也長了寸,看上去身體養得很好。
    她穿著碧色的單綢衣——
    單衣?
    現在是什麽時節,哪年哪月那日?
    他“睡”了多久?這段時間裏都發生了什麽?
    青姑娘為什麽在他床邊坐著?
    對昏迷這段時間的事,弓九隻有斷斷續續,並不連貫,且非常模糊的印象。十餘年儀鸞衛生涯,他很清楚,既然還活著,他該迅速理清現狀和自己的處境。但他舍不得把眼神從青姑娘身上移開。
    他知道,他這樣已經是失職了。
    弓九深吸一口氣。
    他喉嚨幹澀,被驟然進入喉管的大量空氣嗆得直咳。
    “先生!”幾秒愣神後,寧安青反應過來了,喚人,“九先生醒了!”
    屋內還有幾個弓九親信屬下在,但都沒有她離弓九近,寧安青便把手中醫書隨意一放,用新學的手法給他順氣。
    她驟然近了,看到她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細弱的小臂,她纖細白嫩的手在他胸·口上下撫動,感受到她的手和他隻隔著一層衣服,而他連她臉上的絨毛都能看清,弓九……偏過頭,咳得更厲害了。
    這……這,青姑娘怎麽……怎麽……
    匆忙圍過來的儀鸞衛們替下寧安青。寧安青隻以為是自己手法不精,也不逞強,讓開位置。
    她盡量聲音平緩地說:“今日是建平十六年五月初四。自建平十五年十二月初二起,先生一直在東北總督府養傷,由儀鸞衛治傷。這處院落東側,便是東北總督的書房。”
    驚喜後知後覺溢出心房,隨之而來的還有茫然和些許驚慌:“我去請十一先生。”
    一人忙道:“姑娘,已有人去請十一千戶了。”
    寧安青忙問:“那有人去告訴姐夫了嗎?”
    一個男儀鸞衛提來兩把椅子,一個女儀鸞衛請寧安青坐其中一把:“都有人去了,姑娘稍坐。”
    五六個月下來,寧安青和他們都很熟了。她順勢坐下,看儀鸞衛給弓九把脈看傷口,她想和從前一樣幫忙打下手,可和弓九對視了一眼,她想起身的心又縮回去了。
    ……那幾個月,九先生都沒醒。
    現在,他醒了。
    他醒著。
    儀鸞衛裏的醫者要解開弓九的衣服。
    弓九一驚:“做什麽?”
    那醫者也一怔:“給指揮看傷。”
    弓九看向寧安青。
    寧安青還想留下,想最快聽到弓九的身體狀況。可她實在坐不下去了。
    她低頭起身:“我……明日端午的事還沒辦完,我先走了。”
    少女纖細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屋內。
    一個儀鸞衛清了清嗓子:“其實……從今年正月二十六日起,指揮每次換藥,青姑娘都在。”
    指揮,你的……身子,咳,青姑娘早就看過了。
    另一個接話:“青姑娘一開始是做副手,近來已能獨自換藥。”
    第個開口的,是方才扶寧安青坐的女儀鸞衛:“清熙郡主正月二十五日從千平關回府。二十五日之前,青姑娘每日來看望指揮。二十六日,清熙郡主帶青姑娘來給指揮換藥,清熙郡主親自換藥,令青姑娘做副手。十日,清熙郡主返京,至今尚未回府。”
    弓九覺得,他一定是傷到腦子了。
    不然,怎麽屬下簡簡單單幾句話,他卻聽不懂了???
    ……
    羅十一親自來請寧安青:“人沒醒的時候你天天守著,人醒了,你怎麽不去了?”
    寧安青隻顧算賬,把算盤打得“啪啪”響:“這幾日攢了不少事,我……”
    羅十一把算盤紙筆都從她手下拿開:“別搶檀衣菊露的活了,快和我走罷。”
    寧安青低著頭被她拽出門,一路回到弓九屋外。
    離弓九醒來已經過去兩個多時辰了。
    羅十一推她進去:“有話就快說,別扭捏了,不然這番苦等是為了什麽?”
    寧安青慢慢走進去。
    屋內沒有別人,隻有還隻能躺在床上的弓九,儀鸞衛們都不見了。
    四目相望,寧安青挪到弓九床邊,在她平常坐的地方坐下。
    弓九指一指他枕邊的醫書。他的聲音比才醒過來時緩和了不少,但仍然幹澀沙啞:“是你的?”
    寧安青一點一點挪動手臂,在手靠近他枕邊的時候,迅速把書拿回來抱在懷裏:“嗯。”
    弓九看向她細瘦的脊背:“……為什麽要學醫?”
    不算短的沉默後,寧安青轉身看他:“因為你。”
    弓九也看著她,眼中既有毫無保留的柔軟,也有寧安青看不懂的,更複雜的情緒:“因為我,值得嗎?”
    寧安青沒有直接回答。
    她在胸·前環著醫書的手垂下,把醫書放在一旁:“先生,有些話,我對姐姐都沒說過,可能在你聽來也隻是孩子話:我一直覺得,我這條命是撿來的,能多活一天都是難得賺的,所以……”
    她手放在素色的床褥上,支撐著微微前傾的身體,笑眼彎彎:“所以,能見到先生,我就很高興了。至於以後……隻要盡力了,就算沒有結果,我也甘願。”
    弓九心跳漏了好幾拍。他自己不知道,他的眼神直白、火熱起來,裏麵是不加掩飾的渴望。
    寧安青終究禁不得他這樣看,微微偏過臉。
    弓九漸漸平複了心情,細思兩人種種,也不大敢看寧安青了。
    他連自己的將來是好是壞,是生是死——下一次什麽時候可能會死——都不確定,如何能給她許諾?
    他奉命刺殺句麗王,原以為絕無可能生還,才去見了她。
    她應該一輩子生活在錦繡繁華裏,不該被他這種人所累。
    “姑娘說‘沒有結果也甘願’,是姑娘容讓。”弓九隱忍心中痛楚,“弓九給不了姑娘結果,是弓九無能。姑娘還是——”
    “先生把話想好再說。”寧安青銳利地看過去,打斷他的話,“先生想好,等我姐姐回來,在姐姐麵前,可別錯答了話。”
    她站起來,話音又軟又冷:“我都不怕,先生在怕什麽?”
    她到底身份貴重,輩分又高,還協辦兩府事多年,身體雖弱些,氣勢卻盛。
    此時她不留情麵,冷然看向弓九,叫弓九恍然發覺,她早已不再是那個蒼白的,虛弱至極的,病重垂危的小女孩。
    她快成人了。
    或許,他確實該全力爭取一次。隻要不連累她,隻要清熙郡主同意,哪怕他再也做不成儀鸞衛,淪為販夫走卒。
    哪怕她最後不要他。
    弓九向她伸出一隻手,用從未有過的低柔語氣說:“是我錯了。”
    寧安青隻看著他的手,不動。
    弓九咧開嘴角:“不知郡主——姐姐——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寧安青輕拍他的掌心,抿唇笑了:“這就叫上了……誰是你姐姐?”
    綿軟光潔的指腹劃過粗糙有繭的指根,肌膚相碰、相擦的觸感,在兩人心頭都激起酥麻。
    弓九把想說的話都忘了,隻記得一句:“以後,你別給我換藥了。”
    寧安青的臉霎時通紅。
    ……
    十日後。
    天使帶著加封聖旨和賞金降臨遼東府。
    而早在數日前,儀鸞衛便提前得知了陛下對所有功臣的封賞。弓九的親信屬下都替他高興:指揮加官進爵,有了伯爵之位,在身份上便能匹配青姑娘了。隻要再得到清熙郡主認可——
    弓九和屬下們分別向羅十一和清熙郡主府親衛探聽消息,弓九要怎麽做,才能確保清熙郡主會滿意。
    可寧瀟嚴令下屬,絕對不許私下與人議論郡主,違者軍法處置。
    羅十一直接對弓九說:“我幫你的可夠多了,別不知足。我和郡主越好,越不能踩她的底線。再說,青兒也是我從小看大的,哪能這麽輕易被你拐去?你就好好養傷,等著郡主回來罷。”
    她提筆寫藥方:“你也不用急。你的傷至少還要養半年,郡主不會為難傷員的。”
    連師父都是這個態度,林大人就更不可能透露什麽了。
    弓九靜下心思考,他現在能做的,確實隻有好好養傷。
    總不能讓……青兒,和身有暗疾的人成婚。
    五月十四,接過聖旨和賞賜,他沒有把賞金和其餘賞賜直接送去給寧安青,而是在她每日慣例來看他的時辰,給了她兩把鑰匙。
    一把是他在這裏庫房的鑰匙,一把是錢箱的鑰匙。
    尚無名分,直接送去太張揚了,太過唐突,也對青兒不好。林大人看似不管青兒來找他,但對他的態度一直隻有溫和、敬重,毫無親熱之意,應是郡主提前叮囑過什麽。他不會輕視,也不會小瞧林大人的能量,更不能讓未來姐夫對他的印象變差。
    但他想讓青兒知道,不管他是儀鸞衛,還是慎勇伯,他都願意把他的一切給她。
    寧安青一句也沒推辭,直接收下了。
    他願意給,她就拿著。
    ……
    六月要結束時,寧安華才悠閑回到遼東。
    去千平關最平坦的,能容駕車順利通過的路必要經過遼東府,寧安華會留盧芳年和羅霄在總督府住下,修整幾日。
    順便,她要見一見她醒了的未來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