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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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聽到“童男子”三個字時,寧安青便已連脖子都紅成一片,不敢抬頭。可姐姐讓她好好聽著,她隻好一字一句聽完。等寧安華話音落下,她以袖捂臉,轉身向窗,是一眼都不敢看寧安華的表情,更不敢看弓九是何反應了。
可她又著實想知道弓九會怎麽回答,便悄悄豎起耳朵靜等。
弓九也哪裏還敢再直視寧安華?更是想都不敢想“青”這個字。
郡主問他的話,他句句能答、敢答,若在……婚後,也不怕……姑娘聽見,可現在,郡主能說的話,他說出來,就太唐突了。
寧安華將他們的反應看在眼裏,抿一口茶,笑道:“青兒還小,這些話慎勇伯不必急著答。等——”
檀衣輕敲房門:“郡主,十一先生到了。”
寧安華撤去異能,不再隔絕聲音:“快請。”
羅十一進來,郡主親妹寧安青和已是慎勇伯的弓九皆起身見禮,一個口稱:“先生”,一個隻行禮,沒有稱呼。寧安青還讓出了自己的位置。
弓九便忙也向後讓一位,請寧安青坐。
四目相對,兩雙眼睛都忙看向別處。
寧安青本來就紅的肌膚似乎又添了一層顏色。
見這情形,羅十一一笑,在寧安青讓的位置上坐了,低聲問寧安華:“說得怎麽樣?”
寧安華沒答,看寧安青坐在弓九讓開的椅子上,低著頭,臉紅通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弓九倒也老老實實坐在她下首。
在第一次見到弓九的時候,寧安華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她還能在弓九身上看到諸如“乖巧”“老實”的氣質。
她起身,向羅十一伸手:“走,和我打一場?”
羅十一才接了檀衣端的茶,還沒來得及喝一口,聞言笑問:“你叫我來,就是要讓我在他們麵前丟人?”
寧安華拽她起來,笑道:“不過切磋比試罷了,什麽丟人不丟人?”她向外喚:“寧瀟,拿兩把刀!”
寧瀟捧來兩把一樣的刀在門口侍立。寧安華示意羅十一先挑。羅十一並不推讓,挑了一把順手的。
她已經猜到寧安華想做什麽了,笑道:“都是我的徒子徒孫輩,別讓我太沒麵子。”
寧安華笑:“先生盡全力就好。”
弓九的屬下們原以為郡主是一個人揍指揮不盡興,要叫十一千戶一起來。
等看到兩位在院中分左右站定,各自抽刀行禮,指揮和青姑娘也前後出來,在廊下離得遠遠的坐下,才明白過來,是郡主要和千戶打一場。
雖然不知兩位為什麽要比試,可一位是儀鸞衛“羅”氏排“十一”的前輩,另一位是威名——或者說“凶名”——赫赫的女中豪傑,兩人的過招一定精彩。
趁兩位還沒起勢,儀鸞衛們都悄悄挪到弓九身邊,省得她們打得開心……還是要揍指揮。
先發起進攻的是羅十一。
她起手便是儀鸞衛自創“驚鴻刀法”中的“孤鴻七式”,身法翩若驚鴻,刀勢卻詭譎難料,刀光似鴻羽,飄向寧安華難以防守的身體各處角落。
而麵對奇詭的攻勢,寧安華不退反進,以攻為守,亦以“孤鴻七式”還擊。
“驚鴻刀法”是儀鸞衛中羅溫、羅十一等女衛精習武藝後共同所創,因需要持刀人身體輕盈、柔軟,極為適合女子學練,招式凶狠毒辣,招招致命,早已是儀鸞衛中女子必學必練的刀法,在麵對身高、體重高於己方的敵人時,還有“四兩撥千斤”之奇效。在寧安華學過基礎刀法後,羅十一便越過所有刀法,專教她研習此套。
一般來說,僅為切磋時,不會起手就用這麽狠辣的招式。但羅十一知道這一架是打給別人看的。所以,不如一開始就讓
他們——特別是弓九——直觀感受到郡主的實力。
刀刃在幾秒內相接碰撞十數次,相撞出的火星迸射在無言震蕩的空氣中。
寧安華的防守圓融如意,讓羅十一的攻擊就似箭羽飄在了不可見底的深潭水麵。
羅十一稍稍後撤,不過半秒的時間,再反身時已變了刀法,刀勢大開大合,攜著極大的力量向寧安華重重劈來。
寧安華在羅十一變招時便料到她會用什麽招式。她仍然不避,仍以同樣的招式還擊。
刀身彈射回來的力量震得兩個人都退後了數步。寧安華控製著自己退了兩步站穩,羅十一則退了四步半。
其實勝負從這一刻起已經分明。
但兩人都沒有停手。
羅十一的攻勢時如連綿秋雨,時如電閃奔雷。而寧安華看似隻是被動防守,實際羅十一的刀沒有沾到過她一片衣角。
終於,在一百八十招後,寧安華找到了羅十一的一個破綻。
檀衣率人捧上擰好的巾帕。
羅十一收刀入鞘,遞給寧瀟,拿起還略燙的巾帕擦臉,舒服地感歎:“還是難得盡興。”
青出於藍勝於藍,學生比先生厲害很正常。至於丟不丟人的,那是她說的玩話。
弓九要養傷,不用提了,他那些屬下雖還不錯,比他都差遠了,更別說和郡主的差距。
說起來,若不是她早早到了郡主身邊,去年被派去刺殺句麗王的很可能會是她。
小九用命掙來了“慎勇伯”,若和青兒能成,以後,大約不會再被派去執行這麽危險的任務了。
但儀鸞衛的生死……
還不是隻憑皇上一句話。
寧安華沒讓寧瀟走。她擦了手臉,又把刀拿回來,提著刀來到弓九麵前。
弓九起身,他的屬下們瞬間警惕。雖沒直接出言阻攔,一個個臉上卻都寫滿了“郡主我們指揮還是傷員你可不要亂來”。
寧安華笑笑,沒理驚慌的儀鸞衛們,把刀遞給弓九:“慎勇伯,等你能在我手上過一百八十招的時候,再答我問你的話罷。”
給他半年時間,考慮清楚了再說。
對她承諾過的話,可沒有反悔的餘地。
弓九鄭重接刀:“是。”
寧安華:“不多擾了。告辭。”
她向寧安青招手:“走罷。”
寧安青快步走過來,看了弓九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寧安華握住她的手,轉身回去。
路過羅十一,寧安華笑問:“中午一起吃飯?”
羅十一跟上:“沒有我愛吃的,我可不依。”
弓九俯身抱拳,直到院中看不見她們的身影。
儀鸞衛們這才敢大聲喘氣。他們心中有許多疑問,但都先忙攙扶弓九回房。
有人試探著問郡主問了什麽話,弓九抬手,他們便知道不能問。
雖然指揮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淡,看不出什麽,可指揮也一向隻在青姑娘麵前有表情。儀鸞衛們都擔心,不知清熙郡主是什麽意思,經過今天,明日青姑娘還會來嗎?
第二天,寧安青還是在慣例的時辰到了弓九院中。
經過一夜擔心,儀鸞衛們比平常更歡迎她來。但這回,露女史帶了十來個丫鬟婆子過來,把堂屋占滿,還有郡主府典衛寧瀟親自率人在廊下巡邏護衛,露女史自己在裏間,寸步不離青姑娘身邊。他們再好奇,也支不開露女史向青姑娘提問,更沒有偷聽的機會。
菊露隻在臨窗炕上坐著,低頭看書,不管寧安青坐在了弓九床邊,也兩耳不聽他們的低聲交談。
寧安青說:“姐姐讓我想來就來,我就來了。”
弓九很想摸一摸她的頭發或是握住她的手。
但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樣,他什麽都沒有做,隻輕聲喚:“青兒。”
“我不會讓你失望。”
寧安青點頭,清澈的眼睛含笑看他:“嗯。我信你。”
姐姐早就教過她……那些,所以,昨日姐姐問九先生的話,她都能聽懂是什麽意思。
昨日回去後,姐姐給她講了更深,讓她知道了那種事在男女關係裏的重要程度。
姐姐也告訴了她,儀鸞衛裏很多男人不想,或不方便成婚,又想留下血脈,便買兩個妾養著,隻當泄·欲生孩子的玩意。
世上的男人沒有一個能生育,卻都想留下子嗣。即便十幾、二十幾歲的時候嘴上說不太重要,也難保三四十歲,四五十歲時會變得非常想要。就像姐夫,對玉兒、鬆兒和蓁蓁一樣疼愛,但在三個孩子裏,姐夫最看重的,毫無疑問,隻會是“男丁”鬆兒。
即便爹娘還活著,在他們姐弟兄妹三個人,最看重的,也隻會是哥哥。
她以前就隱約明白,經過昨天更加明晰的此世道理,便是“女人”在婚姻裏最重要的作用,就是“給男人留下男性血脈”。
但她願意相信,此時此刻,九先生對她的心不摻任何虛假。他要承諾什麽,也都是出自真心。
哪怕他將來變了,她也不會害怕,更不會放縱自己成為一個“棄婦”,就當和他經曆過的開心的日子隻是她短暫人生裏一段難得的回憶。她還有姐姐。姐姐會一直支持她,她也會為了姐姐,好好地生活下去。
旅途勞累,羅霄到底累病了一場。幸而總督府裏醫者大夫最多,很快穩住了她的病情。
送盧芳年去千平關便要推遲到羅霄徹底養好之後。但離入秋尚有幾日,時間還來得及。
鬆兒生辰過後,秋收將近,林如海又要去出去視察。先在東平府郊外,然後再“隨機”挑選幾處州府。
盧芳年極力要求寧安華不必顧念她和羅霄。從城外回來也方便,寧安華便第一次跟他們同去田間村中。
所有孩子裏隻有寧安青不去。以弓九的身份,寧安青和他相聚的時間總是比一個人自由的時間更短,寧安華支持他們多相處,多了解。左右有羅十一、菊露和寧瀟看著,弓九一個傷員,想做什麽也做不了。
東平府郊外,專有幾片田地是官府試驗糧種所用,和百姓家中的土地界限分明。總督府眾人也有專門的住處。但真到了田間地頭,孩子們若有餘力,都會幫百姓做一些順手的事。
但到城外的第三日,寧安華發現蓁蓁總會尋機去一家田裏。她年紀小,沒有什麽能做的,也沒人讓她做什麽,她就坐在田埂上發呆。丫鬟們怕她曬壞了,勸她回屋,她不走,她們隻好給她打傘。她生得玉人兒一樣,被幾個丫鬟侍衛緊緊圍著,每每引得人多看幾眼,又因她年紀小,沒人對她發呆這個舉動產生更深的疑問。
隻有寧安華知道,蓁蓁是在有意識地用異能幫這一家地裏的糧食生長。
察覺到這一點時,寧安華心間最先湧上的是深深的恐懼,她差一點就抱起蓁蓁逃離這裏。等過了好一會,她冷靜下來,才覺得後怕和慶幸。
幸好她還什麽都沒教蓁蓁。
幸好蓁蓁還沒被別人發現。
幸好她發現的還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