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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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晚上七點半,晚風減緩燥熱。
    東川大操場人影綽綽,路燈下三三兩兩圍坐著入學不久的新生,
    銀杏樹下,鹿茸茸被207宿舍的三個女孩子圍住。
    舞蹈係和藝術係不是一個教官,她們下午結束才知道鹿茸茸不舒服去了醫務室,這會兒正盤問這小呆子。
    鹿茸茸纖小的一團,抱著膝蓋坐在樹下。
    她仰著臉,烏黑的眼眸濕潤,臉上沒有血色,臉頰因為暑熱泛著嫣紅,嘴唇幹燥。
    額間濕發黏在臉上,像隻濕漉漉的小貓。
    她們正說著話,忽而聽到一聲喊:“鹿茸茸!”
    鬱震文拎著幾個袋子跑過來,急匆匆刹住車,一股腦把手裏的東西都塞給鹿茸茸,動作笨拙。
    “這是藥,說吃了就好。”
    “這是奶茶,溫的,你要是不想喝就不喝。”
    “對了,這是給你舍友的。”
    皮膚黝黑的高個子男生這才注意到邊上還有別人,臉一紅,不好意思地對她們笑了笑。
    鄒暮妍把早上在食堂的事說了。
    盛玥瞥他一眼,沒發表意見。
    因為鬱震文,她們小呆子才沒了帽子,這會兒獻殷勤倒也說得過去。
    長相嘛,也說得過去,就是黑了點。
    冷曦不發一言,低頭看他帶來的藥的說明書。
    鹿茸茸看著奶茶和藥,抿抿唇,小聲道:“和你沒關係,是我身體不太好,不用沒那麽麻煩。”
    鬱震文揚唇笑起來:“都是我的錯!一定要認為是我的錯!”
    他說得太開心,露出一口白牙。
    鹿茸茸看著男生朝氣蓬勃的笑容,有點點茫然。
    他為什麽笑得這麽開心,她的帽子都髒了……
    一聲哨響,教官示意他們集合。
    幾人忙把東西放在一邊,回了各自的隊伍。
    教官們互相巡視,他們私下議論過,軍姿站得最正的就是舞蹈係,姑娘小夥個個身姿筆挺,要他們挑剔可挑剔不出來,不過……
    粗嗓門的教官一眼看到了人群裏的鹿茸茸。
    隊伍裏就她沒戴帽子,下午也是她請假去醫務室,剛剛還和男生說說笑笑,一定是裝的。
    “沒戴帽子那個,出列!”
    他扯著嗓子喊。
    鹿茸茸沒反應過來,邊上的女孩子輕碰了下她的手。
    她想起來自己就是沒帽子那個,忙喊了聲“到”,跑出隊伍。
    教官一指邊上疊在一起的六個體操墊:“你,把墊子搬回器材室。”
    這個規格的體操墊,通常男生一個人搬,女生兩個人搬。
    鹿茸茸從小跳舞,體力比一般女生好,她沒多想,蹲下身把墊子折好,疊了兩個,用力抱起來。
    但她今天中暑了,體力不支。
    鹿茸茸站起身,眼前一暈,身體晃了晃,她很快站穩,調整呼吸。
    隊伍裏,她們班的人看著女孩纖弱的模樣,忍不住,舉手報告:“報告教官!剩下的我可以幫忙拿。”
    “教官,我也可以。”
    “教官,我想幫忙。”
    “教官……”
    年輕氣盛的女生男生們,言語間充滿憤懣,用眼神和挺直的背脊無聲地抗議著教官。
    教官對上一雙雙火焰般明亮的眼睛,臉色難看,用力吹了聲口哨,喧鬧的隊伍漸漸安靜下來。
    他喊:“全體繞操場兩圈!”
    “……”
    一時場麵寂靜無比。
    隔壁教官打圓場,讓她們跑一圈就行,再拉住粗嗓門的教官,低聲說了幾句話,把人拉到一邊去了。
    鹿茸茸懷抱墊子,艱難探出頭,隻露出半張小臉,感激地對她們班同學笑了笑,無聲說:“我沒事。”
    因為這個插曲,鹿茸茸覺得自己沉重的身體變得輕盈了點。
    等她再回來,今晚的訓練結束了。
    原本剩下的四個墊子不見了蹤影,她呆了一下。
    鄒暮妍她們在原地等她回來。
    藝術係的位置離舞蹈係遠,她們結束來找人才知道鹿茸茸去搬墊子了,都氣得不清。
    回到宿舍,她們催鹿茸茸先去洗澡。
    鹿茸茸像泡在水裏,一身汗,等再出來,又是一個幹幹淨淨、香香軟軟的小呆子。
    鄒暮妍說:“茸茸,明天請假吧?休息一天。”
    鹿茸茸抿了下唇:“明天最後一天,我想堅持一下,我們班的同學還幫我拿墊子。”
    盛玥邊卸妝邊道:“不是你們班同學拿的,是鬱震文假裝要去廁所,抱起墊子就跑,他們班教官追了一路哈哈哈哈哈哈。”
    鹿茸茸一呆。
    笑談間,冷曦冷不丁來了一句:“先吃藥。”
    鹿茸茸剛進宿舍的時候有點害怕這個冷漠的女孩子,但相處下來,發現她隻是不愛說話,其實脾氣好又細心。
    她彎起眉眼,乖乖應:“知道了。”
    冷曦看她又乖又軟的模樣,不自然地移開眼:“下午拿的藥和鬱震文買的有重複,不用都吃。”
    她說完不放心,幹脆看著鹿茸茸吃。
    鹿茸茸頭皮一緊,像回到家裏被爸媽盯著吃藥的時候,不敢糊弄,挨個打開小藥瓶,分批次咽下去。
    “這是什麽?”
    冷曦指了指桌上兩個陌生的藥瓶。
    這不是醫務室的藥,也不是鬱震文買的藥。
    鹿茸茸的視線落到藥瓶子上,猶豫了下,小聲說:“是保健品,我平常都在吃。”
    冷曦知道鹿茸茸沒說實話,女孩子糾結得手指都要繞在一起了。
    她隻當是人家的隱私,沒多問。
    吃完藥,鹿茸茸被舍友催上了床,身體接觸到床,疲憊感和不適感一齊湧了上來。
    她惦記著給爸媽打電話,沒立刻睡覺。
    有一條未讀短信,來自陌生號碼。
    【?】
    鹿茸茸兩眼茫然,這是誰?
    正想回信息詢問,家裏的視頻電話撥了過來。
    視頻裏,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媽媽全擠在一起,擠到屏幕都裝不下了,一口了一個茸茸,都應不過來。
    鹿茸茸抿著唇角笑起來,乖乖喊人。
    一家子輪流關心了一遍,最後把時間留給了媽媽。
    媽媽心疼道:“茸茸,你看著臉色不太好,又暈倒了嗎?還是軍訓太辛苦了?還是媽媽過去照顧你吧。”
    鹿茸茸含糊道:“太陽曬的,沒暈倒。”
    最後三個字,她放輕聲音,蒙到被子裏說。
    鹿茸茸從小到大暈倒過數次,每次都把同學嚇得不清,之後她們就像對待大熊貓一樣對待她,什麽事都讓著她。時間久了,她便覺得羞愧,總是給大家添那麽多麻煩。
    這次來東川上大學,鹿茸茸做了積極的治療,桌上的藥就是治療病症的,她暫時不想讓舍友知道,不然她們一定會額外照顧她。
    媽媽沒多說,催她早點睡覺,好好休息。
    鹿茸茸在藥效的作用下很快就困了,眼皮徹底搭上前,隱約感覺自己忘了什麽事。
    想不起來了,她閉上眼,徹底陷入黑暗。
    -
    第二天中午,陳遊回到宿舍,吃完外賣又打了把遊戲,對麵床上總算有了動靜。
    男生困倦地耷著眼,抬手把額間碎發往後撥,露出那張昨天讓所有新生側目的完美臉龐。
    “上午體測。”陳遊往上瞥了眼,“你這學上得怎麽這麽輕鬆?天天睡覺。”
    謝雲遐睜開眼縫,嗓音微啞:“有人破我記錄?”
    陳遊鬱悶:“沒有,但新生可就說不定了。”
    他比誰都盼望著軍訓快點結束,尤其是那位射擊新人王,最好能殺殺這祖宗的威風。
    謝雲遐懶聲笑笑:“老頭說,沒人破我記錄我就不用體測。”
    謝雲遐口中的老頭是東川大射擊隊的教練。
    姓姚,年紀不大,愛留胡子。他們都在私底下叫他老頭,但當麵敢叫的也就謝雲遐一個人。
    陳遊靠了聲:“教練什麽時候答應你的?我怎麽就沒有這個待遇,我好歹也是省隊的。”
    謝雲遐眼梢輕抬,正要說話,陳遊抬手:“打住。”
    謝雲遐哼笑。
    “對了啊。”陳遊提起上午在操場看見的事,“體測的時候我看見你那個小天鵝了,跟鵪鶉似的站教官跟前,估計挨罵了。”
    小天鵝?
    哦,小胖天鵝。
    謝雲遐看了眼手機,屏幕上幹幹淨淨,他的那條信息孤零零地呆著,無人理睬。
    行啊,第一個不回他的短信的人。
    -
    下午兩點,陽光最盛的時刻。
    新生們躲在陰影裏,坐在地上,昂著脖子聽教官總結會操表演的要點,大多數都挺認真,也有走神的。
    鬱震文眯著眼找鹿茸茸的身影。
    早上他看她狀態不太好,還是很不舒服的樣子,但舞蹈係隔的太遠,他看了半天,沒找到人。
    操場外的樹蔭下,謝雲遐插兜站著,無聊地等了一陣,等煩了,給陳遊打電話。
    沒撥出去,陳遊回來了。
    一個人回來的。
    謝雲遐挑眉:“又不在?”
    來了兩次,兩次都找不到人。
    還不回信息,可以啊。
    陳遊熱得扯了扯領口,指了個方向:“教官讓她去器材室搬東西去了。我問了一圈,她們都說教官針對小天鵝,昨晚也讓她一個人搬東西,今天這麽大太陽,又把人喊去了。”
    謝雲遐輕嘖一聲:“從小笨到大。”
    陳遊見他這個反應,雙眼發亮,湊過去八卦道:“你和小天鵝青梅竹馬啊?和我說說?”
    “說個屁。”謝雲遐嫌惡地推開他的頭,“去器材室。”
    通往操場的路上,鹿茸茸提著體操墊,每一步都走得緩慢。
    她用手背貼了貼發燙的額頭,呼吸也是熱的,大腦昏沉,視野模糊,視線裏都是重影。
    隱隱地,她聽見有人在說話。
    耳邊的聲音模糊不輕,像風忽輕忽重。
    “謝雲遐,你看那是不是小天鵝?”
    這道聲音有點耳熟,他提到的名字也好耳熟。
    “哪兒呢?”
    輕懶的男聲,咬字清晰,尾音上挑。
    鹿茸茸的眼前攏過一陣風,清清涼涼,將男生的三個字送到她耳邊,她的眼睫艱難地動了動。
    是誰在說話?
    忽然,像風的聲音停住了,“轟”的一聲悶響。
    恍惚間,她聽到火車轟鳴而過,熱風將她吹到軌道中央,沉重的腳步黏在地麵。
    疾風吹過,陽光耀眼,車頭唰的一下碾過。
    她變得很輕。
    旋轉間,她對上一雙純黑的眼睛。
    這是屬於捕食者的眼睛,居高臨下地俯視眾生,視線不經心掠過,你的寒毛直豎,後頸發涼,一步都動彈不得。
    好嚇人……
    她的頭越來越沉。
    謝雲遐微擰起眉,拎起這團莫名其妙撞到他懷裏的人,輕輕小小的,倒是不重。
    正要發作,她往下一滑,忽然暈了過去。
    謝雲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