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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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射擊館明亮開闊,隊員們側身站著,舉槍對準靶心,全神貫注地盯著槍靶。
    每開一槍,屏幕上便跳出成績。
    鬱震文邀請道:“茸茸,你上去試試?”
    鹿茸茸沒法兒一心二用,她捏著手機,緊張道:“下次吧,我回個短信,你快去訓練。”
    說完,她小跑著離開了訓練場地。
    鬱震文一愣,想追上去又怕打擾她。
    一個晃神,她已經飛快跑遠了。
    “鬱震文!訓練!”有人在喊他。
    鬱震文看了眼門口,一步三回頭:“來了!”
    跑出訓練場,鹿茸茸鬆了口氣。
    訓練場環境陌生,還有很多人往她這裏看,陌生和過於集中的視線讓她有點緊張。
    謝雲遐的短信把她救了出來。
    訓練場地外的大廳隻中間亮著幾盞燈,四周昏暗。
    鹿茸茸在最邊緣的位置坐下,轉頭就能看到玻璃窗外的校園夜色,小道上偶爾有人經過。
    她垂眼看著對話框。
    他說:【備注截給我。】
    一周前,鹿茸茸收到那條“不接受三個字的備注”的時候已經睡著了,早上醒來才看見。
    她剛睡醒還懵著。
    回過神,“雲遐哥哥”四個字已經打好了。
    鹿茸茸其實不是很想叫他哥哥。
    她和謝雲遐應該是不認識的陌生人,但因為家裏父母的交情,多了一層強加的關係。
    他雖然人不壞,但應該也不太想和她扯上關係。
    不然也不會讓別人來接她。
    鹿茸茸抿了下唇,截了兩張圖發過去,手機號碼和微信好友的備注都是“雲遐哥哥”。
    對話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鹿茸茸盯著這行小字看了會兒,幾秒過去,沒動靜。
    她捏緊手機,不安地猜想他會發什麽,她沒備注三個字呀,應該不會被凶吧,肯定不會吧。
    稍許,屏幕裏跳出新信息。
    【y:在哪兒?】
    【茸茸:在射擊館,朋友帶我參觀,我在選社團。】
    【y:等著。】
    鹿茸茸一口氣鬆到一半,又提了起來。
    她蹭地站起身,睜大眼睛看屏幕。
    他這是……要過來抓她的意思?
    要當麵表達他對備注的不喜歡嗎?
    那他想要什麽備注?
    鹿茸茸從小生活環境單純。
    她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又因為身體不好,是全家的關愛對象。到了學校,因為幾次暈倒事故,又變成老師和同學的關愛對象。
    這是她第一次遇見這麽霸道的人,似乎天生就是發號施令的,讓人不自覺地想聽他的話。
    她有點害怕和這樣的人相處。
    鹿茸茸不安地走了幾圈,覺得場館太悶,拍了拍胸口,做了幾個深呼吸,幹脆去場館外等他。
    小道上亮著路燈,路燈下是長椅。
    鹿茸茸坐著吹了會兒涼風,想起初見謝雲遐的那個晚上,那晚也是在小道,比這條路更小、更狹窄的路。
    那條路上的晚風下的他,雖然不溫和,但也不凶。
    慢慢地,她平靜下來。
    小道路口,兩道身影走近。
    陳遊碎碎念:“你是不知道,鬱震文一來就和教練商量改訓練時間。專項訓練時間延長,體能訓練時間延長,每晚都要來訓練,一周隻休息一天……這像話嗎?”
    謝雲遐插著兜,漫不經心道:“這比求我指導有用,不是挺好?”
    陳遊喪氣道:“高手都去隔壁體大了,能來我們這兒的都是那邊淘汰下來的,光延長訓練時間有用嗎?”
    忽然,謝雲遐腳步頓住,用食指抵住唇,比了個噤聲的姿勢。
    陳遊一頭霧水:這人到底有沒有在聽他說話?
    遠遠地,謝雲遐看見幾十米之外,坐在長椅上的女孩子。
    她仰著頭,脖頸彎成一條曲線。
    路燈昏黃的光落下來,眉眼上浮著一層光,頰邊的絨毛被照得透亮,一頭黑色長發垂落在長椅後。
    白色長裙溫柔幹淨。
    昏暗的小道上,她像在發光。
    謝雲遐瞧了會兒,微躬下身,一個跳躍,跳進路邊的灌木叢,悄無聲息地落地,從她背後繞過去。
    鹿茸茸看著燈下聚集的小飛蛾發呆。
    她這會兒腦袋空空,什麽都沒想,對一切都毫無防備,當視線忽然被擋住,她甚至還和那雙眼睛對視了幾秒。
    深黑色的、帶著懶意的桃花眼看著她。
    幾縷黑色碎發落下,下頷線勾成利落的線條,唇角揚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散漫又勾人。
    年輕的麵龐,少年感十足。
    黑色的夜晚,狹窄的視野裏。
    世界隻剩下他,晚風似乎也停了。
    “發什麽呆?”
    他屈指彈了下她的眉心,嗓音輕懶。
    鹿茸茸呆愣和謝雲遐對視片刻,心重重地一跳。
    她慌忙回過神,直起身體,起得太急,腦袋“砰”的一下撞上某樣堅硬銳利的東西。
    “啊!”
    她捂住腦袋,好痛。
    謝雲遐輕“嘶”一聲,用手背抹了下下巴,“這麽點膽子,也敢大晚上一個人坐在外麵發呆?”
    鹿茸茸捂著頭看謝雲遐。
    隔著長椅,他站在陰影裏,垂著眼,手背抵著下巴,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下巴上的紅色。
    “對不起。”鹿茸茸幹巴巴地道歉,“我……你……”
    她的頭被撞得生疼,心髒也砰砰跳,磕磕巴巴了一會兒,小聲說:“是你先嚇人的。”
    謝雲遐眼梢輕抬,看她疼得皺起小臉的模樣。
    這麽點膽子,還怕疼,也不知道這十幾年學跳舞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他瞥了眼長椅靠背,沒往上扶,長腿一跨,再一躍,輕輕鬆鬆從後麵跳到鹿茸茸眼前。
    借著燈光,鹿茸茸悄悄看他的下巴。
    果然紅了一塊,她那麽疼,他應該也很疼。
    “走了,過來。”
    他說了句,沒往射擊館看一眼。
    鹿茸茸下意識跟上去,小跑幾步,忙道:“我和鬱震文一起來的,要先和他說一聲。”
    謝雲遐偏頭看她:“你和垃圾玩什麽?”
    鹿茸茸茫然,沒聽懂他在說什麽。
    她沒和垃圾玩呀,她隻是來看射擊。
    謝雲遐昂昂下巴:“現在發。”
    鹿茸茸乖乖“哦”了聲,給鬱震文發信息。
    今天她有點被嚇到,太多人往她身上看,下次人少一點的時候再來吧,她這樣安慰自己。
    謝雲遐盯著人發完,隨口問:“他的備注是什麽?”
    鹿茸茸看看屏幕,又看看他,老老實實舉起手機給他看。
    方方正正的三個字——鬱震文。
    謝雲遐收回視線,唇角微揚:“別什麽人都跟著瞎跑。對射擊有興趣?以前接觸過?”
    鹿茸茸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誠實道:“一開始隻是想來看看,但聽鬱震文說起射擊……應該是一項很有魅力的運動。雖然以前沒接觸過,但想試試。”
    謝雲遐唇角的笑意消失,嗓音淡淡:“他怎麽說的?”
    鹿茸茸悄悄看了眼沒什麽表情的謝雲遐,小心翼翼道:“好像是他的秘密,不能隨便告訴別人的。”
    謝雲遐停住腳步,轉身看她。
    黑色的眸光往下籠罩。
    男生穿著白t黑褲,簡單的少年模樣。
    偏他生得好看,眉眼又具有攻擊性,被他漆黑的眼珠子一盯,她莫名就有點心虛。
    明明她沒做錯什麽事。
    “鹿茸茸。”
    他連名帶姓地喊她的名字。
    鹿茸茸睜大眼,從小到大的經驗告訴她,被人叫大名不會有什麽好事。
    雖然,這是第一次他喊她的名字。
    她咽了咽口水,小聲應:“我好好備注了呀,是四個字的。還有,人家的秘密怎麽能到處說……”
    越說她的聲音越低,簡直毫無氣勢。
    怎麽能這樣,她可是舞者,於是悄悄挺起胸。
    半明半暗的光影下,謝雲遐神情難辨。
    他隻是看著她,定定看了片刻,忽然喊:“陳遊,出來。”
    鹿茸茸抿了下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剛剛那一瞬,她覺得他不太高興。
    像……那晚在小道上。
    那晚在無人的小道上,他避開光源,獨自坐在陰影裏,微弓著背脊,手抵在大腿上,一手垂落,一手拿著煙。
    背影有幾分孤寂和無力。
    謝雲遐這樣的人,也會有無力的時候嗎?
    他看起來對所有事都遊刃有餘。
    不等鹿茸茸想出個結果,陳遊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了。
    高大的黑影嚇了她一跳,連忙往謝雲遐身後躲。
    謝雲遐輕嘖一聲,把人從背後拎出來,“怕什麽?我在這兒。陳遊,你去拿鑰匙,把我訓練室打開。”
    陳遊:“……”
    他掏了掏耳朵。
    “……啊?”
    他沒聽錯吧,謝雲遐要什麽,要訓練室的鑰匙?
    東川大學的射擊館擁有整個東川市最先進的設備和最好的槍。
    而這一切,在謝雲遐來之前是沒有的。
    為了迎接這位天才少年的到來,校長甚至為此擴建了場地,為他準備了專屬的訓練室。
    謝雲遐從來沒用過這間訓練室。
    他平時在公共場地和隊友們做體能訓練,從來不碰槍。
    隊員們知道他受了傷,不會當麵提他的傷心事,隻是偶爾跑來說一句哪個醫院好,哪個醫生這陣子來東川了。
    謝雲遐照單全收,說聲謝,但不怎麽去看醫生。
    隊員們在私下議論,他的手傷應該很難治,不然國家隊也不會輕易讓他退役,放他回來。
    日複一日,一年過去。
    他們默認天才少年隕落,再也不能拿槍了。
    他的專屬訓練室,也逐漸被人遺忘。
    今晚,陳遊記起了這件久遠的事,在謝雲遐的提醒下。
    陳遊瞪大雙眼,確認道:“你要什麽?你說清楚,到底要什麽?”
    謝雲遐抬腳就往他屁股上踹:“訓練室鑰匙,別浪費我時間,再說一句別再找我代打上分。”
    陳遊靈活地閃開:“馬上去馬上去!”
    他一顆心七上八下,這是手……好了?
    謝雲遐再看愣著的小呆子,熟練地拎住她的後領,催她:“還發呆?走了,去訓練室。”
    鹿茸茸壓根沒反應過來,也聽不懂他們說的話。
    隻知道自己來射擊館參觀到一半,謝雲遐忽然過來帶她離開,但沒走出幾步路,又要回去了。
    “我們去訓練室幹什麽?”
    她茫然地問。
    謝雲遐垂眼看她,純黑色的眼裏映著光。
    這一刻,他懶散的眉眼忽而變得張揚,像站在世界之巔,唇角輕勾,用不可一世的語氣說——
    “帶你去看,什麽是真正的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