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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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走過操場,前麵的兩個女生轉了個彎,路上隻剩下謝雲遐和鹿茸茸。
    近入秋的時節,校園裏的蟬鳴少了。
    燈光照亮寂靜的一隅,兩道影子由長變短,經過路燈,再由短變長。
    沒人說話。
    謝雲遐這輩子就沒走過這麽慢的路。
    他懶洋洋地瞧著夜色,想起剛才兩個女生的話,他什麽時候喜歡那個類型的女孩兒了?
    再一偏頭,鹿茸茸埋頭走路。
    烏黑的發間露出一隻紅透了的耳朵。
    他隨口問:“很熱?”
    女孩子忽然抬起頭,眸光閃爍,略顯慌張,這麽暗的光線,擋不住她麵頰上的嫣紅。
    她緊抿著唇,磕磕巴巴道:“我、我自己回去!”
    女孩子不敢看他第二眼,飛快轉身,小跑著離開。
    謝雲遐微頓,伸出去的手懸在空中,小天鵝是撲棱著翅膀飛走了,快得他都沒抓住。
    “這麽不經逗?”
    他笑了聲,低頭發短信。
    【y:到宿舍說一聲。】
    鹿茸茸一路跑回宿舍,心髒砰砰跳,再回過神,她貼在宿舍門後,略顯狼狽地喘著氣。
    宿舍裏,三雙眼睛看過來,神情各異。
    鹿茸茸耳根一熱,隻覺得空氣稀薄,呼吸困難,急忙往浴室裏跑,“砰”的一聲,將她們的視線隔絕在外。
    她蹲下身,鬱悶捂住發燙的臉。
    太丟臉了。
    鹿茸茸不敢躲太久,用涼水撲了撲臉,見鏡子裏的自己紅暈褪去,才敢開門出去。
    鄒暮妍和盛玥對視一眼。
    盛玥半路攔住鹿茸茸,捏捏她的下巴,笑問:“茸茸,今天上哪兒去了?跑回來的?”
    鹿茸茸老實道:“去阿姨家吃飯。”
    去阿姨家吃飯,怎麽臉這麽紅?
    盛玥知道鹿茸茸不擅長說謊,那就是回來的路上遇見事了。
    “鬱震文送你回來的?”她猜測著,“那不成他……?”
    表白了?不能吧。
    盛玥閱人無數,鬱震文不像是效率那麽高的人。
    鹿茸茸愣了一下:“不是。”
    盛玥還想再問,聽到“滴”的一聲輕響。
    鹿茸茸手機有新信息,她忙趁機溜走,不想在她們麵前說起那麽丟臉的事。
    兩條新信息,都來自“雲遐哥哥”。
    【到宿舍說一聲。】
    【到了?】
    她抿著唇,慢吞吞地打字:到了。
    謝雲遐收到信息的時候剛走到宿舍樓下,看她說到了,挑了下眉,小天鵝跑得還挺快。
    他瞥了眼手裏的兩個頭盔,唇角輕彎,沒再回。
    -
    新的一周,射擊隊男子步|槍體測。
    訓練場上,身材健碩的12名射擊隊員在做卷腹測試,個個肌肉緊繃,額頭冒汗,呼吸聲很沉。
    助教拿著本子和計時器圍著他們轉。
    在一眾喘氣聲中,謝雲遐一身清爽地坐在台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聽教練說話,對測試結果不感興趣。
    姚教練瞧著底下,朝某個方向努努嘴:“那小子水平不錯,一來就要加時加練,有天賦,又肯努力,過兩年能趕上你。”
    謝雲遐掃了眼風頭正盛的新人王,隨口問:“破我記錄了?”
    姚教練:“還沒,你體能方麵沒落下,但打槍嘛,別人超過你是遲早的事。”
    謝雲遐眼梢輕抬,口氣張狂:“我退役兩年,還沒人超過我,像話嗎?”
    姚教練感歎道:“你不一樣,當初你在這個項目上沒有對手。你下去了,比賽才有看頭。”
    謝雲遐哼笑一聲,不接話。
    說了一陣,姚教練忽然想起件事。
    他搭上謝雲遐的肩,輕咳一聲:“雲遐啊,明天下午訓練不用來了,跟我去個地方。”
    這語氣,謝雲遐聽慣了。
    他想都沒想:“不去。”
    姚教練沒放棄:“費不了多少時間,我們好歹也有一年情誼,幫我個忙怎麽了?”
    謝雲遐眸光淡淡:“我師父又找你了?”
    姚教練被揭穿,也不心虛,“老蔣找來幾個手腕方麵的專家來東川,死活讓我帶你去。”
    這兩年,謝雲遐的師父蔣柏峰滿世界找專家給他看手。
    一開始謝雲遐還願意看,這麽看了半年不見好,就不再看任何醫生,誰說都不管用。
    蔣柏峰不信命,偏要找。
    謝雲遐垂眼:“他那兒我來說,你不用管。”
    姚教練在心裏歎了口氣,指著場內:“他那兒我可以不管,射擊隊總要管吧。那小子說你不來參加專項訓練,說你搞特殊,每天來煩我,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怎麽著,你來解決?”
    謝雲遐往後一靠,語氣漫不經心:“行,你讓他來找我。”
    姚教練聽了立即輕鬆了,悠悠道:“這就對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最好自己解決。”
    體測結束,他們圍在助教身邊看成績。
    姚教練慢悠悠地晃過去,這兒瞧一眼那兒瞧一眼,最後一拍鬱震文的肩,低聲說了兩句話。
    鬱震文正仰頭喝水,聞言狠狠地嗆了一下,水灑了一地,咳得驚天動地。
    他顧不上自己,扭頭就去找謝雲遐。
    休息區,男生雙腿岔開坐在椅子上,上半身靠著前排座椅,手隨意搭著椅背,對上他的視線,謝雲遐忽而笑了一下。
    他輕勾了勾手:過來。
    鬱震文又是一陣咳,抹了抹嘴,抖了抖衣服上的水漬,頂著一張漲紅的臉跑過去。
    幸好他軍訓曬黑了,紅色並不明顯。
    “弈……”鬱震文閉上嘴,雙眼忍不住發亮,“你、你找我啊?”
    謝雲遐往前靠了靠,手自然抬起,還沒動作,鬱震文十分上道地彎下腰,湊過去讓男生的手搭上他的肩。
    “聽說,你在教練那兒告我狀了?”
    謝雲遐輕飄飄地問了句。
    鬱震文頭皮一緊,緊張道:“……沒,我就是、就是想和你一起訓練,我想看你打槍。”
    謝雲遐嗤笑:“在隊裏這麽久,沒聽說啊?”
    鬱震文表情一僵,剛剛湧到頭頂的那股熱流頓時散了,就像他稀碎的心,落了一地。
    這陣子,他問遍了整個射擊隊,答案大同小異——
    謝雲遐不參加專項訓練,不碰槍,不參加任何一場比賽。
    沒人知道他現在的水平,也沒人知道他還能不能拿起槍。
    射擊隊誰也管不了他。
    鬱震文有點接受不了,從聽說這件事再到站在謝雲遐麵前,他仍抱著一絲期冀。
    他希望謝雲遐告訴他這些是假的。
    告訴他,謝雲遐沒有放棄射擊。
    鬱震文倔著一張臉,別過頭:“隻要你還是射擊隊的,就沒有理由不參加專項訓練。”
    謝雲遐詫異地挑了下眉,懶懶地坐回椅子上,靠在椅背上,抬起右手,輕晃了晃。
    “這不是理由?”
    他舉起那隻廢掉的手,眼神很淡。
    鬱震文盯著那隻手,咬緊牙關。
    他曾站在世界之巔,是他們眼中最閃耀的驕陽。
    現在居然在隊裏混日子,這算什麽?
    用這麽輕狂的態度對待他摯愛的射擊,又算什麽?
    鬱震文一口堵住,硬生生道:“你是‘弈神’,你應不應都無法抹掉你的過去。至少……至少你不能放棄。”
    謝雲遐收回手,忽而一笑。
    他沒應聲,隻是看著鬱震文。
    男生的黑色眼睛看著他,眼底寫滿嘲諷。
    一陣猛烈的情緒湧上頭。
    耳邊轟的一聲,鬱震文忽然失控:“一個不能打槍的人進射擊隊,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射擊隊不養懦夫!”
    話音落下,整個訓練場都安靜了。
    空曠的場地內回響著鬱震文的吼聲。
    姚教練被隊員們推搡到最前,十幾個人擠在一起往那邊看,大氣都不敢出。
    姚教練咽了咽口水,把他們往後攆了幾步。
    謝雲遐平靜地看著麵前失控的鬱震文,緩慢站起身。
    近一米九的身高來帶極強的壓迫感。
    明明謝雲遐隻高出鬱震文一小截,卻有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
    鬱震文幾乎是話一說出口就後悔了。
    他硬著頭皮和謝雲遐對視。
    謝雲遐收斂了一身懶骨,眼底沒有任何情緒,“等你拿下世界冠軍賽,再到我麵前來說話。”
    他淡淡地移開視線,右手插兜,準備離開。
    腳步剛轉了個彎,又停住。
    謝雲遐偏過頭,淡漠的視線地掃過鬱震文的臉,忽而扯了下唇,嘲諷一笑:“區區一個國家賽冠軍,你,不夠格。”
    說完,他朝背後的訓練場揮了下手。
    “老頭,走了啊。”
    輕輕懶懶的語氣,仿佛剛才嘲諷全開的人不是他。
    鬱震文盯著他離開的背影,緊緊攥住拳頭,指節用力到泛白,像個石頭一樣立在原地。
    沉寂半晌,訓練場有了動靜。
    有人圍到鬱震文身邊,歎口氣,拍了拍他的肩。
    鬱震文僵了半天,一口氣忽然散了。
    他頹然地蹲下身,懊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他都在說些什麽?他失心瘋了?
    -
    晚上八點半,晚自習剛下課,鹿茸茸收到謝阿姨的短信。
    謝阿姨說謝雲遐有個快遞寄到家裏,他急著用,讓人送到學校卻聯係不上他,人不在宿舍,拜托她去找找。
    聯係不上?她愣了下。
    白天有課,晚上有門禁,怎麽會聯係不上呢。
    這是鹿茸茸第二次撥通謝雲遐的號碼。
    和第一次一樣,沒人接她的電話。
    鹿茸茸茫然一瞬,想了想,去了上次他帶她回來的停車場,走進去沒幾步,便看到停在車位中央的機車。
    夜色下,暗黑色的機車靜靜立在那裏,光澤泛出一抹冷色。
    她不合時宜地想,有點像謝雲遐的眼睛。
    在學校卻不在宿舍,會在射擊館嗎?
    她遙遙望了眼射擊館的方向,燈火通明,他們還在訓練。
    鹿茸茸離開停車場,往射擊館的方向走,經過操場,有人在夜跑,夜風吹過,樹梢沙沙作響。
    她聽著夜晚的孤寂風聲,忽然想到,他會不會……?
    鹿茸茸走進無人的小道。
    冷風吹過,她縮了縮脖子,沿著那天從醫務室出來的路往前走,漸漸地,她看見那盞黯淡的路燈。
    昏黃的光下,長椅上坐著個人。
    寂寥的剪影,緊繃成一張弓。
    他低垂著頭,肩膀下沉,雙腿岔開坐著,手輕搭著膝蓋,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生人勿進的危險氣息。
    鹿茸茸停下腳步,輕輕地舒了口氣。
    找到他了。
    但是他看起不太好,和那個晚上一樣。
    男生孤寂的身影上又多了自我厭棄感,頹唐又無力。
    鹿茸茸糾結片刻,有點害怕又有點擔心,就猶豫這麽一會兒,那道剪影忽然動了。
    他倏地抬眼看過來,眼神冷漠。
    半晌,看清來人麵容,眼底的冰山無聲融化了一角。
    “過來。”
    他啞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