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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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鸞!
    甄迢神色焦慮,剩下的短解們麵麵相覷。
    太陽已經爬上三竿,按往常流人們早該啟程了,但現在所有人依然滯留在綠洲。
    原因隻有一個,昨夜值守的長解鄭恭一大早被發現失蹤。
    “要不再去綠洲裏找找?”有短解提議。
    “已經找過四五遍了,是真的沒有。”另一名短解搖頭。
    “一個大活人,不可能就這麽人間蒸發吧?”甄迢怒道,“召集所有流人,我要一個個審問!”
    從京都出發的三百四十人到了今日,還活著的隻剩一百五十餘人,即便隻有一百五十餘人,光靠甄迢一人審問還是有些吃力。甄迢又選了兩個心細的短解,加入到審訊的調查中來。
    甄迢重點懷疑的,是和鄭恭有恩怨的人,這一批人由他親自審問。
    輪到荔知時,甄迢多看了她一眼,認出她就是攔馬車求救的那個人。
    “昨夜你都做了些什麽?”甄迢問。
    “我幫朱姨娘看著她的兩個孩子,好讓她放心去湖裏沐浴。”荔知說,“朱姨娘回來後,我在他們三個旁觀星。昨夜角宿出來了,我給弟弟妹妹講什麽叫角宿。”
    “然後呢?”
    “後來,朱姨娘唱歌哄兩個小的睡覺。不知不覺我也睡著了。再醒來就是今天早上的事了。”
    “你說的這三人,都在你之前睡著?”
    “回大人,是的。”
    “也就是說,沒有人能夠證明你是真的睡著了還是假的睡著了?”甄迢眯起眼,懷疑的目光看著眼前的少女。
    沒有戴木枷,也就是說連十六歲都沒有。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女會是鄭恭失蹤的元凶嗎?
    “大人,有人給她作證。”一個短解在這時走了過來,“一個叫荔慈恩的小姑娘說這是她的異母姊姊,昨夜她被旁邊的鼾聲吵得睡不著,中途醒了幾次,荔知都在她身邊。”
    荔知坦然地迎著甄迢的視線。
    “……好吧,讓下一個過來。”甄迢揮了揮手,讓荔知退下。
    荔知退下後,甄迢接連審問了十幾個和鄭恭有恩怨的人,但他們都否認和鄭恭失蹤有關。
    調查毫無進展。
    “大人……”有短解忍不住看了眼天色,一臉為難道,“再不出發,今天就走不了多少路了。”
    押送流人的役人雖然不會為流人的折損擔責,但卻會為延誤腳程而獲罪。
    短解的話說中了其他役人的心坎,他們都欲言又止地看著甄迢。
    不遠處,謝蘭胥揭開馬車錦簾,握拳在唇邊咳了兩聲。
    “咳……還不出發,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殿下——”甄迢走到馬車前,行了一禮。“長解鄭恭昨夜失蹤,卑職正在審問流人尋找線索。”
    “鄭恭?”謝蘭胥說,“今日淩晨,我推窗透氣時望見一個像是鄭恭的背影往東邊走了。他還沒回來嗎?”
    “殿下可看清了確是鄭恭?”甄迢吃了一驚。
    “隻看見背影。”謝蘭胥又咳了兩聲,臉上浮起病態的紅潤,“應是鄭恭。”
    “隻有他一人嗎?”甄迢追問。
    謝蘭胥點了點頭。
    “大人……”一名短解試探地開口,“鄭恭……是不是逃役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短解們紛紛附和。
    “是啊,他老是抱怨這門差事又累又撈不到油水……”
    甄迢不是不知鄭恭秉性,但他還是懷疑鄭恭是否蠢到會去逃役。
    他心煩意亂地開口道“此事還需調查,未免耽擱行程,先叫流人們都上路吧。”
    失蹤的鄭恭最後暫時不了了之,短解們大聲吆喝著,流人們陸續上路。
    朱氏一手牽著一個半大孩子,艱難地走在荒漠裏。荔知走到荔慈恩身邊,牽起小妹妹的手。
    朱氏驚訝地看著她,荔知對其笑了笑。猶豫片刻後,朱氏鬆開了荔慈恩的手,她身旁的荔象升探出頭來看了看一臉開心的妹妹和荔知,臉上的防備漸漸減淡。
    流人在荒漠中走了兩天,終於再次看見起伏的山林。雖然這意味著可能會有額外的食物,但隨著高度的提升,空氣越發嚴寒,地麵開始散落棉花一樣的積雪。
    流人們單薄的衣物不能抵擋嚴寒,染上風寒的人越來越多。
    隊伍途徑山城洋城時,除了兩名交接的短解外,還額外來了一名頂替鄭恭位置的新長解。
    這名姓陳的新長解不近人情,對所有人都是眼高於頂的模樣,剛來不久就和朱氏發生了一場衝突。
    “滾開!”
    一日晚間,陳長解的怒喝打破了營地的平靜。
    朱氏被推倒在地,一臉恐懼和窘迫地看著怒目圓瞪的陳長解。
    “荒謬!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即便你是秦樓楚館的□□,本官也不是那煙火之地的客人!眾目睽睽之下竟敢騷擾本官,我看你是活膩了!”
    說著,陳長解就舉起了拳頭。
    朱氏漲紅了臉,臉上落下顆顆淚珠。
    荔象升衝了過去,想要扶起朱氏,對陳長解怒目而視。荔慈恩也哭著護在朱氏身前。
    “我們錯了,求大人不要打姨娘……”
    “我不管你之前做了些什麽勾當,我告訴你——那些下流的法子,在我這裏是行不通的!”陳長解嗬斥道。
    朱氏此前盡管賄賂過鄭恭,但也是黑燈瞎火下,此刻公然受辱,她隻能埋著頭泣不成聲。
    陳長解重重哼了一聲,抱著佩刀重新坐回原處。
    “姨娘,別哭了……我們走。”荔慈恩扶起朱氏,低聲道。
    荔慈恩也上前攙扶起朱氏,三人在無數嘲諷和鄙夷的眼神中,走到受風的無人處坐下。
    “活該……這就是出身商戶的女人,不知廉恥,水性楊花……”王氏摟著荔惠直,發出一聲冷笑。
    朱氏容貌嫵媚,深受荔喬年喜愛,府裏的女人看她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王氏發話後,鄭氏也潑了瓢冷水“要是老爺在世,豈不是要被這女人活活氣死!”
    雖然不久前失去唯一的女兒,但鄭氏的牙尖嘴利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我早就和老爺說過,這樣的女人不能抬進門!”王氏說。
    “……母親,朱姨娘也是被迫的。”七歲的荔惠直忍不住為朱氏說話,“我瞧見了,她把自己的口糧都給了象升和慈恩,她是再沒有東西吃,就要餓死了……”
    “我便是餓死也不會去做那種勾當!”王氏斷然道,“這是我們的骨氣!”
    “就是——”鄭氏附和。
    “可是……”
    “你要記住,你是簪纓不替的荔氏嫡子,這不是你該說的話!”王氏一個怒視,荔惠直不得不閉上了嘴。
    荔知坐在地上,玩著隨手摘來的葉片,心懷嘲諷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人都已經快餓死了,還記得簪纓不替的老過去。
    自此,朱氏得罪了自覺清高的陳長解,每到他分發幹糧的時候,朱氏和她的孩子隻能得到最小的那一塊口糧。
    朱氏不得已對所有流人開放她的大腿,以換取那麽一丁點賴以為生的糧食。
    她成了一百五十餘名流人裏最不受待見的人,再衣著襤褸的人,也能朝她投以厭惡和輕蔑的目光。
    朱氏在有需要的時候,把荔慈恩和荔象升兩個孩子托付給荔知。荔知總是捂著慈恩的眼睛,輕聲哼唱朱氏曾唱過的來自京都的童謠。荔象升坐在一旁,麵色陰沉,像塊僵硬的石頭。
    但是依然不夠。
    即便每人隻吃最低限度的口糧,三個人需要的食物也不是一個小數目。
    朱氏用盡一切辦法尋找糧食。
    “你說什麽?”荔知看著眼前的朱氏。
    她把荔知叫到一邊,背對兩個孩子疑惑的目光,一臉局促地又說了一遍。
    “我……我看見了……鄭恭是跟著你,進去樹林的。後來……隻有你出來,鄭恭失蹤了。”她神色羞愧,遊移的目光不敢接觸荔知的眼睛,“我都看見了……”
    “你給我吃的……”她說,“我就替你保守秘密。”
    荔知懂了。
    她笑道“好。”
    不敢相信這麽簡單就要到了食物,朱氏瞪大了眼。
    “夠嗎?”
    荔知把剛剛拿到,還沒焐熱的幹糧遞給朱氏。
    “夠了,夠了。”
    朱氏連忙接過幹糧,躊躇地看了眼微笑著的荔知,又掰下一半還給了她。然後匆匆離去,回到兩個孩子身邊。
    荔知看了一會朱氏的背影,轉身走向馬車。
    錦簾撩開後,荔知遞上半塊幹糧,用遺憾的口吻說“都給殿下吧,以後的糧食可能就更少了。”
    謝蘭胥半躺在鋪著狗皮的座椅上,嘴唇不見絲毫血色,麵頰卻染著一抹潮紅。
    “……被要挾了?”他聲音沙啞,波瀾不驚的表情像是已經知道了來龍去脈。
    “這也是難免的。”荔知笑著說,“人多眼雜,總會出點意外。”
    “這個意外,”謝蘭胥說,“你打算怎麽處理?”
    荔知笑道“順其自然吧。”
    謝蘭胥不置可否,掩著嘴低頭咳了起來。荔知認為是撩起的錦簾泄進了寒風,她正要告退,謝蘭胥揮手拒絕了她送上的幹糧。
    “我吃不下……你拿走罷。”他一邊咳一邊說,神情不似作假。
    荔知這才發現馬車角落裏她昨日送上的幹糧。
    謝蘭胥隻吃了一點便放到一旁。
    “殿下,你的身體……”荔知皺起眉。
    錦簾已經落下,簾後壓抑的咳嗽仍在繼續。
    荔知在馬車外站了一會,無可奈何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