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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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鸞!
眼見三個地痞將朱氏拉進無人的小巷,荔知放下木盆就追了過去。
菊生見狀也小跑著跟了過來。
小巷裏的三個地痞已經推倒麵無人色的朱氏,想要就地霸王硬上弓。
荔知見了,一股怒火直衝天靈蓋。
“住手!”她臉色鐵青。
“你算哪根蔥?”
一名地痞一臉不耐,待看清逆光之中的荔知麵孔,立馬拋下朱氏,雙眼放光地朝荔知走來。
“妹妹不僅心地善良,長得也好,從前怎麽沒見過你?是和這老女人一起流放過來的嗎?跟了哥哥我,保管你以後有好日子過……”
“我是都護府的人,你敢碰我?!”荔知厲聲喝道。
菊生震驚地看著她,驚訝她剛來第一日就學會了打都護府的旗號。
三個地痞聽見都護府果然變了臉色,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又反複看著荔知,覺得她不似說謊。
“呸,倒黴!”一名地痞往地上啐了一口。
三人悻悻地結伴走了。為首那人在離去時故意盯著荔知看,眼神似乎是在說“走著瞧”。
荔知也在看著他。
目光的對峙由為首之人發起,最先移開目光的也是為首之人。
鳴月塔地處邊疆,有許多民族混居,民風比京都開放多了。這裏多的是粗獷野蠻的女人。她們像老虎,像黑熊,但沒有誰,會像花紋美麗的蛇。
地痞頭子說不清自己心慌的原因,但他決定遵從內心的想法,帶著兩個小弟迅速離開這裏。
三個地痞走後,菊生鬆了口氣,後怕道
“還好他們被都護府的名頭給嚇走了,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小流氓罷了,不足為懼。”荔知說。
她快步上前,扶起衣衫不整的朱氏。
朱氏臉色慘白,看著麵前的荔知,此時才湧出眼淚。
“朱姨娘,你怎麽會被他們纏上?”荔知皺眉。
“我……我……”朱氏欲言又止,看了看菊生。
“我去外邊看看,你的木盆還在外邊呢。”菊生識趣地往巷外走去。
“朱姨娘,你別急,慢慢說。”荔知輕輕拍著朱氏的手臂,用眼神安撫。
朱氏放下戒備,淚如泉湧。她緊緊抓著荔知的手,顫抖著聲音說
“我本以為,那樣的日子到了鳴月塔就結束了,沒想到……即便到了鳴月塔,他們依然不放過我……”
朱氏說的含糊,荔知卻懂了她的遭遇。
“不怪別人,是我自己下賤……為了一口吃的什麽都肯做……我的名聲已經毀了……可憐象升和慈恩,有我這樣的母親……”朱氏說到最後,泣不成聲。
“朱姨娘,這不怪你。”現在換了荔知緊緊握著朱氏的手臂,她強迫朱氏的淚眼與她對視,一字一頓道,“你一沒有偷,二沒有搶,你隻是想讓自己和孩子活下去罷了——錯的是反而借此要挾壓迫你的人。”
“可我……卑鄙地威脅姑娘,搶走了你的口糧……”
朱氏捂住淚跡斑斑的臉龐,痛苦和羞愧讓她的麵龐扭曲了。
“沒關係,我原諒姨娘了。”
荔知將朱氏被淚水打濕的鬢發,將其別到耳後。
她的聲音,帶著溫柔的悲憫。如小嬰兒的手,輕輕拍打在朱氏備受折磨的心房。
朱氏更加用力地抓住荔知的手,仿佛不這麽做,她枯瘦的身體就要墜向更深的地方去了。朱氏緊閉著雙眼,嘴唇也緊緊抿著,但是顫抖的喉嚨裏卻發出隻在方寸之間的哭嚎。
眼淚像泉湧一般流在她的臉上。
朱氏出身商戶不假,但她能夠嫁進荔府,自然不是一般的商戶之女。朱家世代從商,富比王侯,朱氏乃朱家嫡女,從小接受仕女一般的教育。
王氏懂的,她也懂。可那些不該做的,她還是去做了。
她的一雙兒女,生命之火在流放之路上奄奄一息,她怎麽可以視而不見?每一夜,每一夜她都擔心自己的孩子第二天還能不能睜開眼睛。
她閉上眼睛,任那些流人糟蹋自己,閉上眼睛,從荔知的手裏接過她的口糧——每一次,每一次她的心都在滴血。
有無數次,她都想一死了之。
可是她還有兩個孩子。
他們沒有任何錯。
即使她墮向無間地獄,她的兩個孩子,純善而無辜的一雙兒女,也不該跟她一同墜落。
荔知攙扶著哭到脫力的朱氏從地上站起,問
“姨娘,你住的地方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好在朱氏住的地方就在都護府洗衣的河邊,荔知送朱氏到了地方,發現那與其說是住處,不如說是臨時用木板搭起的窩棚。
“我先去前邊洗著衣服等你。”菊生說。
荔知知道她是想把地方讓給自己說話,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聽到聲響,一張凍得通紅的小臉從裏探了出來,見到外邊的生母和荔知,臉上綻開天真的笑容。
“姨娘!荔知姊姊!”
荔慈恩像隻活躍的小兔子,從窩棚裏蹦跳而出。
盡管生活艱難,她的臉上依然沒有絲毫陰霾。
荔知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問“你哥哥呢?”
“哥哥出去撿柴火了。”荔慈恩笑道。
正說到荔象升,一個少年瘦削的身影就從河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荔象升看到窩棚前的荔知和陌生的菊生,麵露驚訝。荔知先和他打了招呼“象升——”
後者沉默著低下頭,抱著懷裏的柴火進了窩棚。荔知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淤青。
“這孩子到了鳴月塔,性格越發陰沉了……姑娘別怪他,都是我的緣故。”朱氏哽咽道。
“我不怪他,姨娘放心。”
荔知身上沒有可給她們的東西,歉意地看著朱氏
“既然送姨娘回了住處,我也就放心了。我還有都護府的衣服要洗——”
朱氏立即說“姑娘快去吧,千萬不要因我誤了事。”
“明日我再來看姨娘,到時我會帶些吃的用的過來。”荔知安慰道。
荔知剛要走,朱氏忽然將一物塞進她手裏。荔知一看,是一枚寫著朱字的牙牌。
“我年歲已大,今生無望返回京都……我有一事想要求助姑娘。”朱氏用祈求的目光看著她,“這是我唯一之物,若姑娘有朝一日能夠重返京都,能否替我將此牌交與我父?”
荔知考慮片刻,收下牙牌。
“好,若我能夠返回京都,定會幫姨娘將此物交予朱家老爺。”她鄭重道。
朱氏大為感動,竟向著她跪了下來。
“姑娘的大恩大德,妾身今生無以為報,若有來世,願做姑娘簷下吉祥鳥,朝朝日日為姑娘兆喜。”
“姨娘快請起,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
荔知趕忙將其扶起。
她再三勸慰,終於離開朱氏所在的窩棚。走出很長一段路後,荔知回過頭,依然能看到朱氏站在破木板前,深深地凝望著她。
當荔知來到菊生洗衣服的地方,菊生已經把該她洗滌的衣裳洗了半盆。
荔知愧疚道“讓你勞煩了……明日我也幫你洗。”
“這有什麽,你沒來之前,萱芷院的衣服都是我洗。早就習慣了。”菊生嘻嘻哈哈。
荔知不想拖累別人,努力地搓洗著木盆裏剩下的衣服。
入冬的河水,冷得像冰一樣。荔知的雙手浸在河水裏,不一會就變得紅腫。刀子一樣的河風每每吹起,都會刮得臉上生疼。
但是比起流放路上的風餐露宿、食不飽腹來,已經好過太多。
“你這樣洗不幹淨……多放點澡豆,然後把衣服在石頭上摔打……”菊生不厭其煩地指導著。
“多謝你……”
菊生臉蛋紅撲撲的,她偏頭看著笨拙而努力地拍打著髒衣服的荔知,問
“京都的姑娘都像你一樣美嗎?”
荔知抬頭對她笑了笑“各地風景不一,我這樣的,京都已經看膩。菊生到了京都,才是獨樹一幟的美人呢。”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
“以往鳴月塔也來過京都的人,可是他們都不好相處。隻跟同樣來自京都的人說話。”菊生說,“不像你,一點架子都沒有。”
說完,她又補充道
“也沒有你美。”
荔知笑道“人說近朱者赤,那你豈不是也要變得更美了?”
菊生清脆的笑聲跳躍在波光粼粼的河麵上,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女一邊洗衣,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天上的薄雲不知何時被吹到了另一邊去,曾經白紗籠罩的地方露出一抹高聳的潔白。
“那是我們鳴月塔的仙乃月神山。山上有神宮,保佑我們鳴月塔風調雨順。”菊生注意到荔知的視線,“不過神宮不見外人,我們要祭拜都是去鎮上的女媧廟。”
荔知順勢問起鳴月塔的風俗和都護府的一些禁忌,等菊生放下警惕後,她狀若無意地提起謝蘭胥。
“……皇孫來了之後,我沒見過。但我知道他住在東邊的竹石院裏,聽說腿腳不太方便,沒怎麽露麵。不過見了的人倒是都說,俊得像我們仙乃月神山。”菊生撇了撇嘴,“我不信有神山那麽俊,她們一定是見識太少。”
荔知記下竹石院的名字,打算有機會再去探探。
等兩人洗完衣服踏上回都護府的路,已是夕陽下山之時。
荔知沒有想到,這就是她和朱氏生前的最後一麵。
第二日,朱氏被發現投河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