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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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鸞!
    荔知還記得那一天。
    嘉穗虔誠地握著她的雙手說,無論這條路有多艱險,她都會陪著她。
    哪怕要付出性命也在所不辭。
    她再一次賣身為奴,隻為履行當日的誓言。
    荔知無法不為這樣的忠誠動搖,她緊緊握住嘉穗的手,忍住心酸笑道
    “如今我也隻是人微言輕的一名奴婢,不要再叫我小姐了。”
    不等嘉穗反對,荔知說
    “若你不嫌棄我今日的處境,從今往後,我們就以姐妹相稱。”
    “奴婢怎會嫌棄小姐!”嘉穗大驚,急著否定。
    “既然如此,今後你就不要再自稱奴婢了,我也不是什麽小姐。”荔知說,“你若真不嫌棄我,就叫我的小名般般吧。”
    荔知解釋道“荔夏已不在人間,我用她的小名,也算是一個念想。”
    “奴婢……”嘉穗頓了頓,“嘉穗明白了,既然這是般般的意思。”
    荔知這才露出笑容。
    “唐管家可有告訴你去何處當差?”
    “說了,讓我一會去扶風院報道。”
    荔知如今已經對都護府的情況大致了解了。
    “扶風院是少爺的院落,我並未聽說過少爺苛待下人,等你去了扶風院,隻要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便不會有大的問題。”
    荔知還有差事要做,大概給嘉穗介紹了一下家中的人物,便匆匆趕去了萱芷院。
    升為三等丫鬟後,她要做的事情不多,大多就是室內灑掃。
    貝殼手鏈還在雜貨鋪當著,荔知要想辦法得一點賞錢,好把手鏈給盡快贖回來。她留意著機會,機會也就光顧了她。
    之前的三等丫鬟打掃室內,並未搬動家具,今日荔知為了打掃八寶架背後的灰塵,特意挪動了架子。
    沒想到,在架子背後發現了一顆小小的珍珠。
    珍珠中間穿了孔,像是從某個簪子上掉落下來的東西。
    打掃完衛生後,她等魯萱空閑一人的時候,將珍珠交了出去。
    “這是?”魯萱看著珍珠,驚訝道。
    “今日奴婢打掃衛生時,挪動了八寶架,在後麵發現了這個。”荔知說,“奴婢覺得應該是小姐某個簪子上落下來的。”
    魯涵就這麽一個女兒,自然千寵萬寵。魯萱的頭麵不計其數,哪個簪子上落了顆珍珠,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她叫來屋裏的大丫鬟清點首飾,果然在一隻發簪上發現少了一顆珍珠。
    一顆珍珠,對魯萱來說並不值錢,但對下麵的丫鬟來說,卻是快一年的工錢,更不必說像荔知這樣沒有月例的死契奴隸。
    魯萱感動荔知的拾金不昧,想要把珍珠賜給她。
    “奴婢隻是將拾到的物品物歸原主,當不得這麽大的賞賜。”荔知說,“要是小姐想要獎賞奴婢,奴婢倒有一事相求。”
    “你說?”魯萱好奇道。
    “奴婢為了救治弟弟,將家中舊物當在了雜貨鋪。如今贖回,需要四兩銀子。”
    “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魯萱笑道,“佩兒,去給她拿一包碎銀。”
    魯萱身邊的大丫鬟很快就拿來一包碎銀。
    荔知行禮謝恩。
    下值後,她單方麵推遲了去竹園的時間,先去了趟抵押手鏈的雜貨鋪。
    她拿出銀子想要贖回手鏈,卻得到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賣給別人了?”
    上回的中年男子坐在鋪子門口,漫不經心地用手指蘸水彈向門口展示的瓜果。
    “對啊,你典給我的第一日,就有人買走了手鏈。”
    “掌櫃,我們說好的,你給我七天時間,我一定會來贖回——”
    “這事兒是我理虧。”掌櫃放下手裏的水瓢,“你用手鏈在我這兒當了一兩兒糖,我再給你十兩——或者換成錢也行,成嗎?”
    事已至此,荔知告訴自己急是沒有用的。她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恢複平常的語氣問道
    “是誰買走了?”
    “這……”掌櫃麵露猶豫。
    “我也不難為你,你隻需告訴我是誰買走了手鏈。”荔知說,“如果你不想和我去官府糾纏的話。”
    在荔知的威逼利誘下,掌櫃終於開口
    “……是一個穿粉衣裳的年輕姑娘,戴著帷帽,我也沒看清臉。”
    “多少錢買走的?”
    掌櫃不想說,但是在荔知冰冷的目光注視下,他不情不願地回答道
    “五十兩。”
    “我的最後一個問題,什麽時候來買走的?”
    “就在你典當之後的第一天。”
    荔知已經猜到是誰買走了手鏈。
    她不再理會雜貨店掌櫃,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竹園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
    荔知被西瓜領進書房的時候,謝蘭胥正坐在榻上擺弄一個九連環。
    她今天來得遲,天色已經暗了。榻邊也沒有為她準備繡墩。
    荔知本不欲出聲打擾,謝蘭胥卻頭也不抬地開口道
    “以為你不來,準備好的繡墩也撤了。”
    “……有事耽擱了一會,抱歉讓殿下久等了。”
    “也就半個時辰罷了,不算久等。”謝蘭胥露出和善的微笑。
    “殿下如何才願意不計前嫌?”
    他把手中的九連環扔給荔知,說
    “一盞茶時間裏解開,我就當沒有等那半個時辰。”
    荔知拿著九連環,不禁感到一抹惆悵。
    她並不擅長九連環,但荔府有一個人很喜歡玩此類玩具,那就是已經逝去的荔惠直。
    “怎麽了?”謝蘭胥似是察覺她的神情變化,出言詢問。
    “……沒什麽。”
    荔知搖了搖頭,拿起九連環觀察。
    “自己找地方坐吧。”
    謝蘭胥也端起了他的茶盞。
    荔知也不客氣,坐在長塌另一角。
    盡管荔知努力嚐試,但九連環到她手裏就像一個叛逆的小孩,屢屢戲耍於她,不肯讓她如願解開。
    她與這叛逆的九連環爭鬥了許久,久到謝蘭胥的手都端麻了茶盞。
    “給我罷。”他歎了口氣。
    荔知當然知道,別說一盞茶,就是十盞茶也該喝完了。謝蘭胥已經夠給她開後門了,可惜,她還是沒解開這九連環。
    謝蘭胥拿過九連環後,用熟練的手法將九連環解開了。
    標準的一盞茶時間,或者說半盞茶時間。
    “看懂了嗎?”謝蘭胥拆開九連環,抬頭看向荔知。
    “……殿下高看我了。”
    荔知隻想苦笑。
    估計是看出荔知興趣缺缺,謝蘭胥丟開了九連環。
    荔知發現,謝蘭胥眼中閃過一抹懨懨。
    “……以前,我總是想方設法都要出去,等真的出去之後,卻又發現,一切不過如此。”
    “殿下所說的‘出去’是什麽意思?”荔知問,“東宮之外嗎?”
    謝蘭胥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我的存在,是否為殿下帶來一絲慰藉?”
    荔知直白的發言讓謝蘭胥的視線從窗外翠竹轉了回來。
    她筆直地和他對視,仿佛毫無羞怯。藏在袖中的手卻早已攥成了拳。
    謝蘭胥在思考。
    竹葉在窗外簌簌響動。
    圓月在空,夜色明淨,不見一絲浮雲。
    月光在謝蘭胥身上披了一層皎潔無暇的白紗,他像墮地的月亮,那樣飄渺,那般溫柔。他慈悲的麵容,輕易就能將世人欺騙。
    荔知卻不會忘記,月光本是多麽寒涼。
    她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殿下為何要買走我的手鏈?”
    “手鏈?”謝蘭胥輕輕反問,仿佛對她所說一無所知。
    荔知靜靜地看著他。
    謝蘭胥問“為什麽你會覺得是我買走的?”
    “買走手鏈的人穿著粉色衣裳,頭戴帷帽,如果我沒記錯,我第一次見到西瓜姑娘的那天,她就是穿的一身粉色衣裳。”
    “在鳴月塔穿粉色衣裳的人太多了,僅憑此,你就認為是我買走了手鏈?”
    “鳴月塔中有粉色衣裳的人的確很多,”荔知說,“但能夠在第一天就買走手鏈的,隻有殿下一人。”
    “……”
    “隻有那日我在殿下麵前試藥時,殿下有機會看見我的手上沒有手鏈。”荔知說。
    別人不知道那條手鏈對她有多重要,敏銳多疑的謝蘭胥卻不可毫無察覺。
    那天試藥時,她的衣袖滑落,謝蘭胥理應看見她手腕上空空蕩蕩,但他卻什麽都沒有問。
    他沒有問,但是事後著人調查了手鏈的去處,然後悄悄買了回來。
    “為什麽?”她問。
    謝蘭胥沉默了一會,然後看著她笑了。
    他說“我想知道,這串你從不離身的手鏈有什麽秘密。”
    “秘密?”荔知也笑了,“殿下發現這秘密了嗎?”
    謝蘭胥沒有說話。
    “我告訴殿下這秘密是什麽——”
    荔知用手撐在榻上,直起上身緩緩向謝蘭胥靠近。
    謝蘭胥巍然不動,直到兩人的麵孔近在咫尺,能夠看到對方眼中一塵不染的月光。
    荔知在他耳邊,輕聲說
    “這串手鏈,對我而言,是一個人泣血的絕筆,椎心的求救。”
    “是你生母,還是你的孿生妹妹?”
    謝蘭胥從荔知的神情上得到了答案。
    “是你妹妹。”他說,“你接近我,就是為了給你妹妹複仇?”
    “殿下認識我妹妹嗎?”荔知反問。
    “未曾蒙麵。”
    “既然如此,我要複仇,接近殿下又有什麽用?”
    “你要借我之力,返回京都?”謝蘭胥剛說完,自己就否定了這種猜測,“你不可能認識我,更不會在毫無了解的情況下,篤定我有朝一日能夠返回京都。”
    “殿下多慮了。”
    荔知看著他眸子裏的人。
    她的目光注視著他,看的卻是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我承認自己處心積慮接近殿下,但我接近殿下,並非殿下猜測的那些原因。”
    月光流轉在兩人的呼吸之間。
    謝蘭胥看著她的眼睛,心跳有片刻紊亂。
    她的眼睛,讓他想起籠著薄霧的湖。和他從湖心樓裏見到的一模一樣。每到冬日的清晨,那片湖就籠罩著無邊無際的霧。
    透過悲傷的霧,他能隱約看見背後那個破碎的心靈。
    “我願意為殿下付出所有。”
    “無妨萬劫不複。”
    “隻求殿下喜樂。”
    圍困他的湖。
    囚禁他的霧。
    忽然再次將他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