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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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鸞!
    一輪染著猩紅的圓月高高鑲嵌在寶藍的夜空中。
    火光衝天的叛軍營前,有兩馬屹然。
    萬俟兄妹立於馬上,黑甲森然,紅甲無畏,萬俟丹蓼露著張揚的笑容,和一旁的兄長對視一眼。
    兩人同時挽弓成月,兩箭向著相反方向同時射出,左右瞭望塔上駐守的兵士還來不及敲響警鍾便應聲而倒。
    起兵造反的翼王被擄走,軍中群龍無首,方寸大亂,低級兵士又忙著救火,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正門前的異變。
    萬俟績和萬俟丹蓼轉身看向身後的黑夜,
    天地被火焰的紅光一分為二。一半亮如白晝,一半暗若幽冥。在夜色最深的地方,謝蘭胥率領五百騎兵逐漸走出,宛若幽冥之主。
    眾人都在等待他的號令。
    謝蘭胥冷淡的神色麵對天邊閃爍的火光,也被鍍上一圈瑩瑩的光芒。赤紅的火焰落入眼底,似乎驚擾了他的平靜,有欲望閃爍,叫囂,膨脹。
    謝蘭胥舉起手,輕輕揮下。
    所有人都得到一個共同的訊號。
    “殺啊!殺啊!”
    荔象升率先拍馬,身先士卒衝入敵營。
    宛若第一粒雨掉落大海,荔象升打響了決戰的鑼鼓。五百騎兵在悍不怕死的萬俟兄妹的帶領下,如突如其來的傾盆暴雨,瞬間衝亂了敵營。
    五百對二十萬,他們抱著必死的決心。
    這五百輕騎兵,是萬俟家培養的私兵,萬俟兄妹用了自己的威信,私自調動了這五百輕騎兵。
    悍不畏死的主仆,連人帶馬,如鐮刀一般割開慌亂集結起來的敵軍。
    血之花在火光中盛開,所有人眼前都是一片赤紅。
    “殺啊!”
    荔象升仿佛不知疲倦的木人,哪裏敵人匯聚,他就衝向哪裏。他皮甲上的利刃已經卷曲,可他還在飛踢雙腳。火與血似乎成了他的伴奏,他在火光裏跳著死亡之舞,旋轉和飛踢就是他的節奏。
    每踩一個拍子,都有一個敵人倒下。
    他們倒下時並無內傷,但內髒或大腦,卻已經震碎了。
    荔象升第一次殺人,可他毫無畏懼。
    因為他從姨娘要出賣身體供養他和妹妹時,從他們剛抵達鳴月塔,夢想著一切還能重新開始,卻被鳴月塔的流氓糾纏上時——他就已經開始夜夜想著殺人。
    姨娘從河裏撈出來的那一刻,他幾乎忍不住下一刻就要血洗鳴月塔。
    他想殺光所有人,所有人,包括天上那個冷眼旁觀,安排眾人命運的神。
    是荔知將他從暴虐墮落的邊緣撿了回來。重新給他和妹妹人的一生。
    所以他決心將撿回來的性命奉給她。
    眼前的每一個敵人,都化身為他曾經憎惡的對象,他們長著流人或鄭恭,亦或是流氓的麵孔。他放任對那時的無能為力的悔恨和憤怒,在怒吼中不斷收割著敵人的生命。
    “兄弟們,別慌!他們隻有幾百人罷了!”有叛軍反應過來,大聲叫喊著,“我們可是有二十萬人!殺回去!”
    越來越多的叛軍驚醒過來。
    衝入大營的敵人竟然隻有區區數百,就妄圖毀滅一個有二十萬人駐紮的大營。《逐鸞》,牢記網址:1“五百又如何!一樣殺得你們求爹爹告奶奶!”萬俟績滿臉鮮血,騎在馬上大笑不止,“我萬俟家的好男兒,絕不與你們為伍!”
    “你們也是萬俟氏?為什麽要和敵人聯手?!”一名將領模樣的人用翼國話憤怒地質問。
    “因為鳴月塔是我們的家,我們決不允許有人在我的家殺人放火!”萬俟蠡大聲道。
    萬俟蠡抽出插在將領脖子上的彎刀,在馬上利落地再次坐直。
    “大哥!別和他們廢話了,他們已經反應過來,開始重新集結了!”
    萬俟績一刀斬掉臨近的一名叛軍,對方的頭顱瞪著眼睛飛到半空,用行動回應了萬俟蠡的催促。
    “弟兄們!殺啊!援軍馬上就來!”另一邊,萬俟績大聲說道。
    盡管他們士氣昂然,奈何人數懸殊實在過大。在敵軍反應過來重新聯結後,五百騎兵很快便折損過半。
    萬俟丹蓼滿臉是血,皮甲上也處處都是刀口,盡管如此,她依然沒有絲毫懼意。
    “大家不要怕,朝廷派來的三十萬援軍馬上就來!”萬俟丹蓼立於馬上,如一麵紅色的得勝旗,她堅定的神色感染了許多人。
    不畏死的萬俟騎兵將兄妹幾人團團護衛起來,誓要血戰到最後一刻。
    “殺!”
    “殺!”
    “殺!”
    ……
    三十裏外的鳴月塔城門前,一支由三百精銳騎兵組成的萬俟氏家兵將城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副都護梁預漲紅了臉,怒斥道:“萬俟淩,你不要太得寸進尺了!今日你要是出了這城門,本將就以叛國罪將你就地處置!”
    萬俟家主頭戴軍帽,身披鎧甲,腰間兩柄大刀,就連身下戰馬都穿著鐵質甲衣。
    他毫不退讓地瞪著麵前的梁預:“我萬俟淩的四個兒女都在門外,我若連自己的兒女都見死不救,貪生怕死,我還有臉做這一族之長嗎?!開門!我今日就是背上叛國罪名,我也定要出這一扇門!”
    畢竟是盤踞鳴月塔多年的豪族,在萬俟夫婦的威壓之下,守城的將士節節敗退。
    萬俟家主帶兵騎馬衝撞封鎖線,在馬蹄之前,兵士都不自覺地退開。那一身戎裝,巾幗不讓須眉的萬俟夫人跳下馬,拔出長劍往城門走去。
    “夫人,現在是非常時期!還請三思啊!”餘敬容滿臉焦急,懇求道。
    “滾開!今天誰攔我我殺誰!”萬俟夫人柳眉倒豎,殺氣騰騰。
    眼見城門就要被打開,梁預氣急敗壞道:
    “萬俟淩,你是想反了不成?!”
    “梁預,你別太過分了!”萬俟淩怒聲道,“我萬俟家心向何處,人盡皆知!如果你執意要潑我髒水,那你就潑吧!你開門也罷,拒守也罷,今天這城我必定要出!”
    “好!既然你冥頑不靈,執意要出去送死,那倒不如死在我的軍法之下!來人啊!”梁預一聲令下,身後燕兵一齊抽出長刀,“給我拿——”
    鼓樓上,瞭望的兵士麵無人色地看著日夜混沌處現身的軍隊影子,回過神來,用力敲響警告敵人來犯的戰鼓。
    咚——咚——咚——
    鼓聲在鼓樓上蔓延,喚醒這座還在沉睡的邊陲之城。城門前,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不好,敵軍進犯!”
    外敵在前,內訌暫且擱置。梁預、餘敬容匆匆上了城樓,萬俟夫婦疑心這支敵軍和自己的兒女有關,也跟著上了城樓。
    天際線上,一支騎兵在前,步兵在後的隊伍,像一片沉甸甸黑雲,緩緩飄向鳴月塔城。
    離得近了,萬俟家主麵色大變,脫口而出:
    “那、那是……”
    淩駕於烏雲之前的,是馬上的謝蘭胥。他烏黑的發束在寒風中飛舞,纖細的羽玉眉之下,是一雙黑黢黢,深沉沉的眸子。他的神色淡漠而平和,一身暗玉紫色的大袖長衫,卻布滿斑駁飛濺的鮮血。
    在他懷中,是蒙著麵紗的荔知,屹然馬上,有凜凜之美。
    謝蘭胥如閑庭漫步的身後,是一個個和他一樣,渾身鮮血的戰士。
    一個時辰前。
    就在萬俟兄妹落入劣勢,萬俟氏的騎兵寡不敵眾,節節敗退時——
    大地,隱隱顫抖起來。
    有一個叛軍停了下來,驚詫狐疑地看向地動來源的方向,然後是更多叛軍。
    他們都察覺到了這地動山搖。
    一條幾乎橫貫天地的黑線,每一個黑點上都是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燕國兵。
    黑壓壓的燕國兵身後,煙塵蔽日,仿佛千軍萬馬跟襲。而在他們身前,謝蘭胥一人一馬,身體離開馬背穩穩站了起來,手中長弓拉至最大,黑漆漆的一物在他弓前搖晃,看不清楚。
    他神色沉著,弓滿而釋。
    被火光分割的天空,長箭破空襲來,震顫著釘在已成空營的大帳之上。
    箭上,掛著萬俟傳敏死不瞑目的頭顱。
    “大王!”
    無數哀鳴響起。叛軍的士氣如山崩地裂,一去不回。
    “是援軍到了!是朝廷派來的援軍!”萬俟丹蓼大聲道。
    萬俟兄弟也齊聲喊了起來:“援軍到了,兄弟們別怕,隨我一起殺回去!”
    殘餘的萬俟氏騎兵跟著叫喊起來,反客為主再次衝倒了敵軍的包圍。
    萬俟傳敏已經就死,燕國援軍也到,沒有人再想著繼續抵抗。
    逃兵隻要出現一個,就會如瘟疫一般蔓延。
    頃刻之間,叛軍就如喪家之犬一般四處逃散,再無紀律可言。
    他們到死也想不到,讓他們聞風喪膽的朝廷援軍,不過是一千名拖著燃燒的木柴的普通步兵罷了。
    將晝時分,謝蘭胥帶著得勝而歸的眾軍回城。在確認身份之後,城門應聲而開。
    荔象升緊抿嘴唇,麵無表情地坐在馬上,在他身後,是坐在車板上的荔慈恩和雙目失明的老婦人,荔慈恩正在向老婦人描述周遭的一切,聽聞戰爭危機已經解除,老婦人流出欣慰的淚水。
    秦訥昂頭挺胸走在那一千步兵前,正因為同袍情誼,所以他才能幫助謝蘭胥調動一千步兵參與行動。
    萬俟兄妹更不必說,得勝歸來,每一個人臉上都露著驕傲。
    城中因戰鼓警示而跑出家門的百姓站滿了大道兩邊,無數的目光聚集在謝蘭胥及共乘一馬的荔知身上。
    陰雲漸漸不敵紅日,金色的曦光像泉水那樣噴薄而出,流淌在每一個沐浴著鮮血的鎧甲上。
    肅殺沉默的軍隊,像一條黑色的河流,湧入鳴月塔城。每一個人,每一匹馬身上,都掛滿了敵軍的人頭,沾滿了敵人的鮮血。
    萬俟傳敏的頭顱,掛在謝蘭胥所騎的馬上,那雙充滿血絲,極具痛苦和恐懼的眼睛,向圍觀的每一個人傳遞他臨終前發生的故事。
    萬人空巷,隻有沉重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