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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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鸞!
    籠罩在夕陽餘暉下的傍晚,太陽落在雲層之間,變得通紅的時候,大路中一駕馬車朝著朦朧的暮光緩緩駛離朱府。
    馬車內,謝蘭胥和荔知相對而坐。
    “雖然我不認識生前的朱靖,但我以為,他應當是個天真可愛的人。”荔知說。
    謝蘭胥意外地挑了挑眉。
    荔知回想起此前和朱家眾人的交談。朱靖癡傻不假,但似乎並不惹人厭煩。
    “朱海清有兩個兒子,嫡出的是大兒子朱靖,庶出的是小兒子朱逢,朱靖死後,偌大的家產都由朱逢一人繼承。從利益上來說,朱逢有足夠的動機殺害朱靖。但我和他交談,他對朱靖的死卻表現十分複雜。”
    一個時辰前,荔知離開謝蘭胥,找上靈堂裏一身白孝的朱逢。
    她沒有傻到直接詢問兩兄弟的關係,問候之後,她眼睛一眨,淚水泛上眼眶,嚇了朱逢一跳。
    想要拉進關係,荔知有自己的一套竅門。
    萬變不離其宗,尋找共同點。
    她和朱逢,也有共同點。
    誰沒死過哥哥啊?
    “……朱公子不必擔心,我隻是觸景生情,想起了早逝的兄長罷了。”荔知故作堅強地擦掉眼淚。
    通過同樣死了一個哥哥的共同點,荔知順利和朱逢追憶起了兄弟之間的過去。
    “說不解脫是假的,但看得出來,他對這位癡傻的兄長並無殺心,甚至在他死後,還有些惋惜。”朱逢的感覺給她十分普通,印象更深刻的反而是另外一人,“我與朱逢交談的時候,他的妻子也在一邊。我試圖向她搭話,但她高高在上,不願搭理我。對於朱靖之死,她並無悲傷之意,反倒有些竊喜,就像我說過的,朱靖死後,朱逢是所有家產的繼承人,她竊喜也算合情合理。”
    “朱逢的妻子姓柳,是柳國公府的庶女。在白秀秀之後過門。”謝蘭胥說,“原本朱海清也想給朱靖娶一個官宦之女,無果後,便定了商戶白家的女兒。”
    “朱海清麵前人來人往不停,我沒有找到機會和他交談。”荔知接著說,“但我找到了白秀秀的陪嫁丫鬟銀環,朱靖死後,她就被發落去偏房掃地了。”
    一隻小小的麻雀忽然飛來,停在了馬車窗上。
    荔知的注意力被這隻肚皮滾圓的麻雀吸引,看著謝蘭胥伸手拿起茶幾上一粒葡萄幹喂了過去。
    麻雀竟然也不怕謝蘭胥的接近,小嘴一夾,叼起葡萄幹便展翅撲棱向藍天。
    望著這隻麻雀飛走不見後,謝蘭胥才說
    “她的陪嫁丫鬟說了什麽?”
    荔知回過神來,繼續說道
    “她不相信是白秀秀殺了朱靖。”
    “理由呢?”
    “朱靖對白秀秀就像對待手足至親,他們之間雖無男女之意,但卻有兄妹之情。白秀秀生性內向,她嫁到朱府後,隻和朱靖熟悉,根本不可能和其他人有私情,關於這一點,銀環說得斬釘截鐵。”
    “白秀秀隻是個替罪羊。”謝蘭胥說,“真正的凶手還在逍遙法外。”
    “我還聽到一些流言。”荔知說,“下人們說,朱海清和朱靖的感情很好,雖然朱靖是個傻子,但從未嫌棄過他,反而多得是心疼。每到日和天晴的時候,朱海清就會帶著朱靖在後花園裏讀書習字。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朱海清因為朱靖一直沒有和妻子圓房的事情,一直煩惱,用了很多辦法都不管用,朱靖就是不開竅。所以下人裏,也有朱靖不能人道的說法。”
    “下人們對於朱靖和朱逢的關係,也認為他們雖然算不上關係很好的兄弟,但至少沒什麽矛盾。朱逢去外地公幹回來,還會給這位從小沒出過府門的兄長帶一些稀奇的玩意。”
    謝蘭胥靜靜地聽著,也不說他想到了什麽。
    “時間不充分,我隻打聽到這些東西。”荔知說,“阿鯉可有想到什麽?”
    “你說,朱海清經常帶朱靖到後花園讀書習字?”
    “沒錯。”
    謝蘭胥笑了起來“這朱府,還真是父慈子愛,兄友弟恭。”
    “我沒明白。”
    “回去邊吃邊說。”
    ……
    冬至的晚上,家家戶戶都拿出了最好的食物。
    荔宅如今熱鬧了,一張大圓桌上坐滿了人,圓桌中心放著一座三腳銅火鍋,沸騰的湯鍋裏浮出陣陣熱霧。桌上擺滿鮮蔬菌果,切成薄片的兔肉羊肉和鹿肉。
    荔象升埋頭苦吃,荔慈恩正用梨子燙火鍋——試驗一種嶄新的吃法,黑火則在對著鍋底的炭火禱告——荔知也不知道他信的是什麽神。嘉穗和嘉禾正在談論今日的菜價。
    眾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但仍然是一個整體。
    荔知和謝蘭胥並肩而坐,荔知看著他往自己的碗裏胡亂加著調料,似乎要和荔慈恩一樣,試驗一種全新的吃法。
    她此時倒有些相信他從未吃過羊肉火鍋了。
    荔知攔下他亂來的手,清空了幾乎□□料占滿的食碗,重新用一個小碟子為他打了蘸料。
    “冬至吃的火鍋,重在食材的鮮美。所以蘸料不能喧賓奪主,提個鮮便可。”荔知笑道,將蘸碟放回謝蘭胥麵前。
    謝蘭胥在桌子上看了看,夾起一筷兔肉,放入鍋中。
    兔肉原本就切得很薄,在沸水中一燙就要撈起來,謝蘭胥卻是個新手,眼睛死死盯著鍋裏的兔肉,卻不知道及時止燙的道理。
    在荔知的催促下,謝蘭胥這才夾出兔肉。
    荔知看著他啞然失笑。
    謝蘭胥將蘸料中滾了滾的兔肉放入口中,在荔知期待的眼神中,緩緩點了點頭。
    “不錯。”
    對於謝蘭胥來說,這算是極高的評價了。
    不一會,他麵前的幾盤肉便見了底。
    謝蘭胥放下長箸,一副吃飽了的模樣。荔知這時才問出心底一直不解的問題“現在可以說說案子了吧?凶手究竟是誰?”
    “凶手是誰,不重要。”謝蘭胥微微一笑,“重要的是,皇帝希望誰是凶手。”
    “你的意思是……”
    “敬王和鳳王的儲君之爭在這兩年一直陷於僵持,但這種僵持,在最近開始瓦解。以謝敬檀為首的敬王派在朝中占據上風。皇帝將我放在大理寺,隻有兩種可能。”謝蘭胥緩緩說,“上謝敬檀的船,或者,給他船上鑿一個洞。”
    荔知立即想起一件事,敬王雖有賢王之稱,但真正獲得帝王歡心的,是鳳王謝鳳韶。這是毋庸置疑,全國皆知的事實。
    而此次殺夫案,敬王的左膀右臂禮部尚書就摻雜其中。
    如果帝心真如謝蘭胥猜測那般,那麽真凶是誰根本不重要,他們要做的,就是為白秀秀翻案,將禮部尚書和大理寺卿一幹人拉下馬來。
    “我想知道真凶是誰。”荔知說。
    “即便徒增愧疚,也要知道麽?”
    荔知堅定地點頭。
    謝蘭胥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難以察覺地多了絲溫情。
    他微笑道“恭喜你,不必為此感到愧疚。因為我們要懲戒的,確實就是真凶。”
    荔知愣住。
    ……
    霜月降臨,皚皚如雪。
    冬至之夜,一個理應闔家團圓的日子。兩名大理寺獄卒正在跛腳的舊木桌上喝悶酒,抱怨冬至卻無法歸家。
    一陣腳步聲響起,謝蘭胥的出現讓兩人慌慌張張站了起來,遮掩桌上的小酒。
    “少卿大人!”
    “大人!”
    謝蘭胥溫和地微笑著“辛苦你們了,冬至還在值班。不必管我,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問嫌犯。”
    “大人是要提審嗎?”一名獄卒殷勤道,“是哪位嫌犯?小的這就把人提來!”
    “朱府殺夫案中的白秀秀和教書先生。”
    謝蘭胥話音剛落,兩名剛剛還十分配合的獄卒都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可……這……”
    兩人麵麵相覷。
    殺夫案中的兩個疑犯都已定罪死刑,大理寺卿特意交代過,除了他本人,無人有權提審此二人。
    “我並非提審,隻是就地問幾個問題。如果你們心中有疑慮,可以給大理寺卿遞一個話,就說我來了大理寺獄。所有後果,我一人承擔。”
    謝蘭胥並不以架子壓人,他的神情卻很是令人信服。兩個獄卒內心鬆動,便同意謝蘭胥進去問詢。
    一個獄卒去通知大理寺卿了,另一個獄卒帶路去往關押白秀秀和教書先生的牢房,謝蘭胥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
    他先見的教書先生。
    教書先生穿著布滿血痕的布衣,蜷縮著身體躲在牢房角落,看見有人來了,滿臉驚恐不安,不斷哆嗦著。
    “你……”
    謝蘭胥話未說完,教書先生就像嚇破了膽一樣,不斷重複著
    “我招,我招……”
    “你招什麽?”謝蘭胥問。
    “我招……我和朱府大少奶奶有私情,她……是她先勾引我。”
    “朱家大少爺朱靖是誰殺的?”
    “是她!是她殺的!——”教書先生魂飛魄散,飛快地說,“白秀秀好幾次對我說,如果朱靖死了就好了。後來,朱靖就真的死了!”
    “你們是因為什麽契機,產生了不倫之情?”
    “是她來找我學寫字!她勾引我!她殺的人!我什麽都沒做啊——”教書先生臉色慘白,視線遊移,不知在看著什麽東西說話。
    雖然精神看上去不太正常,但說的話倒是很有邏輯。
    謝蘭胥對此早有預料,教書先生這裏,原本就不是他的真正目的。
    “走罷,去看看白秀秀。”謝蘭胥轉身,輕聲道。
    獄卒將他領到白秀秀的牢房,這裏散發著濃烈的血腥味。
    一個不成人形的東西倒在地上,白秀秀的狀況看上去比教書先生慘烈百倍。去年才嫁入朱府的白秀秀,如今隻有十七八歲,但是倒在地上的那一團東西,實在看不出少女的模樣,就像一條被人刮了鱗片,奄奄一息的魚。刮鱗時的血跡四處飛濺,似乎要將身體周圍的每一根枯草都沾滿。
    “白秀秀?”
    “魚”動了動,似乎想往無人能夠觸及的地方退去。
    可惜,這樣的地方哪裏都不存在。
    “打開牢門。”謝蘭胥說。
    “啊?這……”
    “打開。”謝蘭胥說。
    聲音很輕,但卻毋庸置疑。
    獄卒被一股難以說清的威嚴推動著,打開了牢門。
    謝蘭胥走進鮮血淋漓的牢房,在白秀秀不成人樣的身體前蹲了下來。
    “白秀秀,關於朱靖之死,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白秀秀艱難地扭過頭,淤青腫脹到無法完全睜開,隻能看見半個瞳孔的眼睛看著謝蘭胥,緩緩流出一滴眼淚,她似乎想說話,幹裂的嘴唇一張一闔,出口的隻是破碎的喉音和模糊的氣音。
    “郡王殿下!”
    一聲怒喝,打斷了謝蘭胥的問詢。
    怒氣衝衝的大理寺卿尤一桂聲勢浩大地走了進來。他一眼瞪開了站在牢門外的獄卒,臉色難看地看著站起身來的謝蘭胥。
    “郡王殿下,你是否太不把我這個大理寺卿放在眼裏了!”
    “哦?尤大人何出此言?”謝蘭胥不慌不忙,微笑應對。
    “此案涉及朝中二品官員,事關重大,大理寺中隻有本官才有權提審案犯,再說——此案已經了結,你再來提審犯人,是何用意?難道覺得我大理寺辦案不公嗎?”
    “尤大人多慮了。”謝蘭胥笑道,“本王初來乍到,對辦案之事還不甚了解,所以才想著多核實幾樁案子,增加一些經驗。”
    王對官,自然是王勝。
    尤一桂一哽,不再自稱“本官”。
    “郡王要學習辦案,可以多請教同僚。隻是大理寺獄都是些窮凶惡極的罪犯,並不適合郡王自行學習。”
    “尤大人說得有道理。冬至佳節,給大人添麻煩了。”
    見謝蘭胥退讓,尤一桂也緩了語氣。
    “郡王客氣。”
    謝蘭胥轉身離去,並不留戀。
    等人完全走後,尤一桂才冷下臉,質問剛剛呆在牢門外的獄卒。
    “你可有聽見他們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獄卒茫然地回答,“教書先生對他和白秀秀的奸情供認不諱,但是不承認自己殺了人。白秀秀就更沒說什麽了,她現在這樣子,什麽都說不了。”
    尤一桂看了眼癱在地上的白秀秀,信了獄卒所說的話。
    “在行刑之前,嚴加看管這兩人。記住,除了我,誰都不許提審他們!”尤一桂再次威懾道。
    兩個獄卒連連點頭應是。
    另一邊,謝蘭胥走出大理寺獄,他回頭看了眼夜色中的牢獄,嘴角帶著一絲微笑。
    他坐上等在獄外的馬車,讓馬車夫兜了個圈子,甩掉尤一桂派來的幾個小尾巴,然後,停在了朱府一扇角門外。
    一個神色焦急的人早已等在那裏。
    桃子彬彬有禮地將銀環請上馬車。
    “你是誰?為什麽要讓我出來?你和小姐是什麽關係?”銀環一上馬車,問題便連珠炮似的射發。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你隻需要知道,我能幫你救你想救的人。”
    謝蘭胥微笑著,遞出一方包裹著什麽東西的手帕。
    “做出決定吧,你的時間,不多了。”
    銀環揭開手帕,目眥欲裂。
    雪白的素帕裏包裹的是白秀秀血跡斑斑的耳墜。
    一切都已就位,好戲,該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