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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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鸞!
    四個人聯手起來忙碌了一日,也沒有找到任何線索,最後隻能將疑問暫且擱置。
    七月末的鳴月塔,正是在一望無際的草甸上騎馬試獵的好時候。雖然眾人回了京都,但總有人按奈不住。
    荔知詫異地看著已經在她膝前磨了一整個夕食的荔慈恩。
    “你不是對騎馬興趣平平嗎?”
    “那是隨便一出門就要騎馬的時候!”荔慈恩像小狗一樣蹲在地上,抱著她的小腿左搖右晃,不服氣地說,“現在出門都是馬車,久了不騎又有些想念了,不是有句話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嗎,姊姊到底陪不陪我嘛!”
    “陪陪陪……”荔知拿她沒辦法,“下次休沐是在——”
    荔慈恩搶先道
    “末伏!那一日是假日!”
    “可以是可以,就是不知哪裏可以騎馬試獵……”
    “栗山吧。”
    謝蘭胥的聲音從書房傳來。
    荔知抬眼看去,謝蘭胥停下揮筆作畫的手,坐在書房桌前加入了兩人的談話。
    “我在栗山腳下有一棟別院,可以用作歇息之地。”謝蘭胥說,“試獵要人多才有趣,末伏那日可以把我長女一家叫上。”
    從年僅十八的謝蘭胥口中聽到“長女”一詞,著實違和,荔知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在說誰。
    “也好,象升和萬俟家的兄弟們似乎很是投緣,他們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了。”荔知說。
    “那就說定囉!”荔慈恩興奮道,“末伏那日,我們所有人一道去栗山騎馬!”
    謝蘭胥應了一聲,作為承諾。
    “龍眼一定十分高興。”他說。
    自回到京都,龍眼就一直養在郡王府上,荔知也有好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它了。
    等到末伏當天,她見到了小別多月的龍眼。
    龍眼已經從走路還要搖晃的小馬長成成熟的駿馬,一身棕色的毛皮,明亮烏黑的眼珠,比他的父親更要高大健壯,是戰馬中也不可多得的良馬。
    萬物有靈,龍眼一見到荔知便熱情地湊了過來,不斷用頭頂著她的手,索要撫摸,顯然還記得她的接生之情。
    一行人騎馬出城後,在城門外見到了已經到達的萬俟兄妹。
    萬俟三兄弟因為在皇城中當差的緣故,肉眼可見地穩重了不少,唯有最跳脫的小弟弟萬俟奢,依然見到荔知就雙眼發亮,調皮地連連眨眼。
    萬俟家的小妹萬俟丹蓼,許久未見,依然像隻耀眼的火鳳凰佇立在兄弟之中。
    荔知略有聽聞萬俟丹蓼回京後的遭遇。
    鳴月塔開放的風氣吹不到京都,豪放灑脫的女子在這座巨大而無形的牢籠裏如同怪獸一般,被人談論,取笑,嫌惡。
    這樣的惡意將近一年,絲毫沒有磋磨掉萬俟丹蓼身上的銳氣。
    他人的惡言惡語,傷不了真正的強者。
    自從鳴月塔一戰,荔知對這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少女產生了強烈的敬意,萬俟丹蓼簡直就像她年少時幻想的自己一樣,能夠像男子一樣頂天立地,甚至上陣殺敵。
    兩個少女四目相對的時候,萬俟丹蓼的目光有些拘謹,甚至對抗。
    荔知知道她對謝蘭胥的心意非同尋常,按理來說,這是她的競爭對手,但她依然友善和主動地朝萬俟丹蓼笑了起來。
    她衷心地希望,她和萬俟丹蓼能夠建立友誼,不會被男人影響的真正的友誼。
    萬俟丹蓼大概沒想到荔知會主動朝她釋放好意,第一反應是略微意外和無措的移開了目光。
    人一多,隊伍就熱鬧起來。
    八匹馬結成一隊,三三兩兩並排前行。黑火駕著馬車跟在最後,嘉禾和嘉穗因為不會騎馬,坐馬車隨行,車上還有食物飲水以及一些衣物。
    馬車上的鈴鐺叮叮當當,輕快而靈動地響徹在山路上。
    到了栗山腳下,眾人各自背上箭囊,拿好弓箭。
    “你還記得怎麽騎馬嗎?”萬俟奢拍馬到荔知身邊,揚著下巴道,“咱們比一比今日誰射得更多!”
    荔知剛要說話,一匹大馬擠入一人之間。
    萬俟丹蓼麵無表情,說“要比也是和我比,你和一個京都長大的小姑娘比,贏了也不怕臊得慌!”
    “我怎麽就臊得慌了?”萬俟奢瞪大眼睛。
    要論口舌之利,萬俟奢哪裏是萬俟丹蓼的對手,萬俟丹蓼幾句話就把他氣得拍馬離開“好男不跟女鬥,我懶得和你廢話!”
    萬俟丹蓼看向荔知“比不比?”
    “比。”荔知笑道。
    兩人一個對視,默契叢生。不約而同拍馬疾馳射入山林。
    “……她們什麽時候感情這麽好了?”荔慈恩騎在馬上,看著兩人的背影,狐疑地嘀咕道。
    謝蘭胥看了一眼,不以為意地收回目光。
    “挺好。”
    “我們也比一比?”荔象升拍馬走到萬俟績麵前,放下戰書。
    作為大哥的萬俟績沒想到自己會被挑戰,意料之外的神情之後,咧嘴笑道“輸了可別哭。”
    荔象升冷冷道“你才別哭。”
    不一會,還留在林子外的就隻剩下荔慈恩和謝蘭胥了。
    黑火因為不會騎馬,留在別院看家。
    謝蘭胥轉過身,騎著馬慢悠悠地往別院方向走了回去。
    “你這就先去啦?”荔慈恩衝著他的背影喊道。
    沒有回應。
    荔慈恩撇了撇嘴,見怪不怪。
    說什麽想騎馬,那都是騙人的,眼下沒有人了,荔慈恩痛快地下了馬。
    晚上的野菜火鍋才是她真正的任務!
    今天必須是完美的一天!野菜火鍋必須完美,其他也必須完美!
    荔慈恩捏著拳頭給自己打氣之後,取下掛在馬身上的小籃子,蹦蹦跳跳地沿著樹林外圍采摘起了野菜。
    直到紅色的夕陽鋪滿大地,荔知和萬俟丹蓼才從林中鑽出,兩人的馬上都掛著幾隻野兔和狐狸。
    雖然荔知這次超常發揮,但依然趕不上萬俟丹蓼的收獲。
    “是我輸了。”荔知說。
    “你贏了才不正常。”
    萬俟丹蓼的話乍一聽不太友好,但其實是她說話太過直率。
    “我從小在馬背上長大,別人學繡花的時候我學騎馬射箭。如果被你贏了,那才是有鬼。”萬俟丹蓼說,“不過,以京中小姐的水準來說……你還算不錯。”
    荔知笑道“多謝誇獎,我會再接再厲的。”
    萬俟丹蓼看了她一眼,嘴角揚了起來。
    荔知確信,就在今天下午,她們兩人之間因為謝蘭胥而有的那一層透明而模糊的隔閡,在弛聘和射獵中消失得幹幹淨淨。
    “我喜歡過琅琊郡王。”
    荔知忽然回頭。
    萬俟丹蓼騎在馬上,一臉坦然地看著她。
    “但那隻是我的錯覺。我把對太子的憧憬轉移到了琅琊郡王身上,如今我已徹底明白,他們一人之間本質的區別。”
    荔知對她的坦誠心生敬意,認真地聽著她說的話。
    “琅琊郡王隻延續了太子的血脈,卻沒有繼承太子的風采。”萬俟丹蓼一夾馬腹,從荔知身邊經過,“你留在他身邊,要小心為上。”
    不遠處,萬俟績數了幾遍和荔象升的戰利品,越數越不可置信,越數越眼睛瞪大。
    “真是稀奇,竟然被一個沒騎幾年馬的小輩給贏了……”
    最小的萬俟奢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朝還站在樹林前的荔知和萬俟丹蓼叫道“你們兩個還在聊什麽?”
    荔知連忙和其他人匯合,她左看右看“殿下呢?”
    “啊,殿下說累了,先回別院了。”荔慈恩說。
    這種想一出是一出的倒是十分符合謝蘭胥的風格,荔知也沒在意。
    眾人滿載而歸,黑火幫著點火架鍋,嘉穗嘉禾從獵物中挑揀出一些肥嫩的,為今晚的火鍋做準備。
    萬俟兄弟雖說沒下過廚,但也不像京中男子那樣,有著君子遠庖廚的想法,三兄弟看嘉穗兩姐妹忙不過來,七手八腳地上去幫忙。
    由於是第一次見到雙生子,所以整個傍晚,荔知都能知道這樣的聲音
    “嘉穗,幫我拿一下那個……”
    “我是嘉禾!”
    “嘉禾,兔子皮你要不要?可以做一副手套……”
    “謝謝,我是嘉穗。”
    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別院被稀薄晦暗的夜色侵襲時,銅鍋裏的火開了,大家圍坐在庭院裏,感受著夏夜的涼風吹拂,麵對著一桌新鮮美味的山珍,每個人的心頭都充盈著闊別已久的自由。
    萬俟績感歎了一聲“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鳴月塔一樣。”
    “鳴月塔有這麽好嗎?”嘉禾不解道。
    嘉禾沒去過鳴月塔,在她腦中,鳴月塔就是整日淒風苦雨的人間地獄。
    “比這裏更好。”萬俟績搖頭道,同情地看了一眼嘉禾,好像沒去過鳴月塔,她的人生就白活一趟似的。
    嘉禾撇了撇嘴,全然不信。
    “殿下呢?”荔知張望著,“怎麽一會功夫他又不見了?”
    “不知道,說不定是內急去了。”荔慈恩咬著筷子,目光飄向廚房的方向。
    荔知正說起身去找一找人,嘉穗抱著一個小酒壇走了過來。
    “這是我娘在鄉下釀的梅子酒,大家都嚐一嚐,雖說不是什麽瓊漿玉液,但也別有一番風味。”嘉穗揭開布條,酒壇裏立即傳出果酒獨特的清香。
    荔知被吸引走了注意,暫時也想不起謝蘭胥了。
    “你娘什麽時候來的?”她驚訝道,“你怎麽沒和我說?”
    “我娘來看了看我們就走了,小姐正在宮中當值,我想著,這種小事也用不著讓小姐煩心。”嘉穗笑道。
    “這叫什麽煩心?下回嬸嬸再來,一定要知會我一聲。”荔知說。
    嘉穗笑著應了,給每個人麵前的杯子裏都倒了一杯梅子酒。
    萬俟蠡是個酒蟲,對酒之一道頗有研究,他端起酒杯,一臉陶醉地聞了聞,歎道
    “回雪樓的好酒也不過如此了。”
    母親的釀酒手藝被稱讚,嘉穗和嘉禾的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
    正當大家對梅子酒讚口不絕的時候,萬俟績吸了吸鼻子,狐疑道
    “誰還在廚房做飯?我怎麽聞到了蒸籠開鍋的味道?”
    萬俟績說完之後,荔知也聞到了那股蒸籠開鍋,麵粉蒸熟後特有的味道。
    她剛要起身去廚房看看,一個身影就從廚房裏轉了出來。
    謝蘭胥一手端盤子,一手端碗,全神貫注在兩隻手的平衡上,走得拘謹僵硬,略微有些狼狽。
    荔知想要去迎,屁股剛離開椅子,就被一旁的荔慈恩給按了回去。
    她詫異地對上荔慈恩的眼神,後者對她狡黠地笑了笑,示意她坐著觀看就好。
    謝蘭胥走到圍坐的方桌前,將手裏的碗和盤子都放到了荔知麵前。
    “這是……”荔知完全愣住了。
    碗是普通的白瓷碗,裝的也是十分普通,甚至過於普通以至於賣相不佳的陽春麵,瓷盤裏的更普通了,四個說不上是方還是圓的大白饅頭。
    愣住的好像隻有她一個人。
    桌上的荔象升和荔慈恩,以及萬俟兄妹等人,都是早有預料的模樣,甚至就連黑火,都一副明白的樣子在友善地笑著。
    所有的酒杯都被接連舉了起來。
    “祝荔姑娘……”
    “祝姊姊……”
    “祝小姐……”
    謝蘭胥也舉起了為他倒的酒杯,望著荔知的雙眼,緩緩道
    “祝賴皮果——”
    “十八歲生辰快樂。”
    無數個酒杯一起向她舉起,一張張笑臉真誠地望著荔知。
    “雖然姊姊的生辰還有幾日,但我們都覺得,趁著休沐大家都有空的時候,提前慶祝比較好。”荔慈恩說道,“當然,給姊姊過生辰的主意是琅琊郡王提出的,我們隻負責配合打掩護!”
    荔知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完全呆住了,無措的目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隻覺得滂湃的感情如海浪般衝湧在心頭,堵住了她的喉嚨,她怕一張口,就會忍不住哽咽出來。
    謝蘭胥的臉頰上還殘留著麵粉的痕跡。雖然答案昭然若揭,但她還是問道
    “這是什麽?”
    “這是郡王親手做的長壽麵和白饅頭。”謝蘭胥說,“吃了就變長壽果。”
    荔知忍不住笑了。
    “你一下午不見蹤影,就是在忙活這個?”她抬起衣袖,擦去謝蘭胥臉上的麵粉,“為什麽要做饅頭?”
    謝蘭胥躊躇了一會才說
    “……賠禮。”
    “賠什麽禮?”荔知驚訝道。
    大約是睜大眼睛旁聽的觀眾太多了,謝蘭胥忽然變了臉色,高冷道
    “不為什麽,我樂意。”
    萬俟奢豎起耳朵等了半天,聽來這樣一句話,氣得差點被噎死。
    他瞪著謝蘭胥,到底沒敢對一個郡王大放厥詞,隻能斜著眼睛低若蚊吟道
    “……不說拉倒。”
    雖然荔知再次追問,但謝蘭胥打定主意不說了,她到最後也不知道他親自做四個饅頭,賠的是什麽禮。
    吃飽喝足後,荔知等人一直在別院逗留到星光滿天。像這種呼朋喚友,熱熱鬧鬧的快樂,荔知已經十分久違了。
    自雙生姊妹去世後,這是她第一次過的生辰。
    也是最難忘的一個生辰。
    月明星稀,眾人騎馬踏上回家的路程。
    途徑十裏亭時,荔知忍不住駐足長望,和她一樣的還有荔慈恩和荔象升兩兄妹。
    “怎麽了?一個破亭子有什麽好看的?”萬俟奢說。
    “你懂個屁。”荔慈恩白了他一眼。
    所有流放之人,出京時都會經過這個十裏亭,荔知還記得離京那日,大雪紛飛,亭上積著厚厚的白雪。
    流人們的哭聲在十裏亭處震天響地,她站在眾人之中,被絕望的哭聲環繞。
    如今舊地重遊,卻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荔知心生感慨,正要將目光移開,忽然看見十裏亭上的題字。
    她心神一震,再難移開目光。
    “怎麽了?”謝蘭胥第一時間察覺她的異常,騎馬走到她的身邊。
    荔知張了張口,但是意識到有比語言更直接了當的選擇。
    她抬起手,直指十裏亭上的牌匾。
    謝蘭胥看了過去。
    古銅色的牌匾,上書“郎返亭”三個字。其中的郎字,和密信上“螳螂捕蟬”的螂字,如出一轍。
    牌匾末尾,有著龍飛鳳舞的落款——
    錢儀望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