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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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鸞!
    荔知將土原樣覆上,在太陽落山之前,抱著用鈴鐺引出來的見喜回到了東宮門前。
    高善見她找到見喜,沒說什麽,重新鎖上了東宮。
    荔知抱著見喜回到長秋殿,將見喜還給喜極而泣的鹿窈。
    “見喜喜歡鈴鐺,似乎是東宮的鈴鐺吸引了她。”荔知將帶來的鈴鐺交給鹿窈,“昭儀閑暇時,可以用鈴鐺多和她玩耍,想來也就不會亂跑了。”
    離開長秋殿後,荔知心事重重,腳步匆匆地往宮正司走去。
    前朝寶藏的秘密,想必就藏在魏婉儀的小腿脛骨上。可她的小腿脛骨又去了哪裏?
    魏婉儀的屍骨呈黑色,謝蘭胥卻說她是自盡身亡。
    他是真的不知情,還是——
    荔知倏然停下腳步,望著宮道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
    謝蘭胥和兩個大臣交談路過,遠遠見到另一頭的荔知,謝蘭胥停下腳步,和旁邊兩人說了什麽,對方揖手作別,隻剩謝蘭胥一人站在宮道上,用目光邀請著荔知的走近。
    荔知調整著情緒,將心中所有懷疑壓下,故作如常地走到謝蘭胥麵前。
    “奴婢見過尚書左仆射。”
    “嗯。”
    待那兩個大臣走遠後,謝蘭胥說“聽說鹿昭儀的貓走丟了。”
    “已經找到了。”荔知輕描淡寫道。
    “找到就好,畢竟出動了禁軍。”謝蘭胥看著她的發髻,“你的發簪歪了。”
    荔知下意識伸手去扶。
    “好了嗎?”
    謝蘭胥按住她的發髻,重新取出發髻插了一遍。
    “好了。”他說。
    荔知剛鬆了口氣,謝蘭胥拿起她還未放下的手。
    “瞧你,指甲縫裏都是泥。”他說,“知道的說你是去找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挖寶去了。”
    謝蘭胥平淡的聲音,在荔知耳裏卻像是地獄的號角,她的心逃脫了控製的韁繩,在胸腔裏砰砰作響,震得耳膜生疼。
    “你說得輕鬆,你去捉來看,上爬下跳地一定比我狼狽!”
    這一刻,荔知好像分裂成了兩個靈魂。
    一個靈魂無知無畏,在身體裏主導,一個靈魂心虛惶恐,飄在半空指揮,希望身體裏的靈魂能夠用強勢的一麵騙過謝蘭胥的火眼金睛。
    “般般。”謝蘭胥念出她的小名,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你沒有事情瞞著我嗎?”
    荔知本能地回答道“當然沒有。”
    謝蘭胥看了她片刻,笑了。
    “……那就好。”
    “阿鯉有瞞著我的事嗎?”荔知反問。
    “沒有。”他也說。
    這樣就扯平了。
    荔知心中的愧疚和惶恐,一瞬間煙消雲散。
    你也對我撒了謊,她幾乎是報複性地想。
    愧疚和惶恐沒有了,但是殘留在心裏的另一種情緒是什麽呢?為什麽她會感到一絲失望?
    如果謝蘭胥能夠真正坦誠對她,她的回答,是否會有不一樣的地方?
    荔知想不出,猜不透。
    謝蘭胥的心從來沒有真正向她敞開過,她也同樣如此。
    這樣就好。
    ……
    七夕之後,一眨眼便是中秋。
    中秋是休沐日,荔知在家裏和弟弟妹妹們一起吃過夕食後,帶著一大家子上街賞燈。
    中秋的燈會雖然不及七夕,但也值得一看。
    京都不似鳴月塔,入夜後便靜悄悄一片。夜幕下的京都依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湖水一樣來回湧動,一張張臉上都露著快活的神情。
    荔知牽著荔慈恩走在人群裏,恍惚中回到了許多年前的中秋燈會,她的手還被握在雙生姊妹的手中。
    “般般,你可有夢想去做的事?”
    半人高的姊姊牽著一模一樣的妹妹的手走在人群裏,不知為何問起未來。
    “有!”妹妹回答得毫不猶豫,“我想坐船,想出海,想去外邊的世界看看。”
    “那你還會回來看我嗎?”
    “當然!”妹妹重重點頭,“阿姊也可以和我一起走,我們一起去天涯海角——”
    “我去不了……”姊姊搖了搖頭,臉上既沒有失落,也沒有向往,隻有小羊羔一般的善良與從順,“父親要送我入宮,身為荔家女兒,這是我的責任。”
    “啊?”妹妹垮著臉,“我也是荔家的女兒,那我也要入宮嗎?”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有阿姊在,你什麽都不必擔憂。”姊姊握緊了妹妹的手,鄭重道,“我們是雙身一心,我盡了責,你便盡了責。你去過天涯海角,我便也去過了。”
    “這樣也太不公平了!那我也要留下來陪你——”妹妹鬧起別扭。
    姊姊在一個賣燈的攤販前停下,買了一盞兔子燈塞到妹妹手裏。
    滿街的燈火似乎都集中到了她一人身上,她溫柔的笑容,在妹妹眼中有如燦爛千陽。
    她摸了摸妹妹的頭,輕聲道
    “不幸是世間女子的常態,讓我的妹妹一生幸福喜樂,是我全部的夢想。”
    “姊姊?荔知姊姊?”
    荔慈恩的呼喚猛然讓她驚醒。
    原來她們已經站在了一個賣燈的小攤販前。
    “姊姊看上哪一盞燈了?”荔慈恩好奇道。
    荔知的手不禁伸向攤位上的兔子燈籠。
    “……這個吧。”她提起兔子燈籠,轉手遞給荔慈恩,“送給你。”
    荔慈恩一臉驚喜地接了。
    “兔子燈三十文。”小販討好笑道。
    荔知隨手給了他一串銅板,小販的腰彎得更低了。
    “拿去給孩子買一雙新鞋,秋天快來了。”荔知說。
    眾人這才注意到,小販身後還有一個兩三歲的赤腳女童,坐在髒兮兮的地上玩著幾塊鵝卵石,小孩被用一根粗布繩拴著,另一端連著攤販的腰帶。
    雖然小女孩看上去也髒兮兮的,但她腿邊有一盞迷你的兔子燈,一看便是為她量身定做。兔子燈幽幽地亮著,為她照亮四周。
    離開街邊攤販後,荔象升兩兄妹和嘉穗嘉禾簇擁著荔知繼續大路前方走去。
    不一會,眾人手裏就都多了些節日的應景小玩意。
    黑火負責給荔知和荔慈恩拎東西,他奇特的外貌在人群中引起了許多注視。有些害怕的,離他八丈遠,生怕呼吸到他吸過的空氣。
    黑火無視周遭的目光,拿著有生以來第一次吃的月餅邊吃邊驚歎咂嘴。
    人潮洶湧,前方有雜耍的隊伍經過,荔知在推搡間不知不覺遠離了大隊伍。
    荔知正努力往大隊伍方向擠去,忽然,一個戴著玉兔麵具的人擋在荔知麵前。
    荔知往左,他也往左,荔知往右,他也往右。
    荔知詫異地看著他,雪白的玉兔麵具下,一雙月下秋水一般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
    她恍然大悟,笑容不由自主出現在臉上。
    “要和我一起奔月嗎?”
    荔知把手放在他伸出來的手上。
    玉兔牽著她走入人群,像水滴匯入大海,很快便沒了蹤跡。
    在她走後不久,一群威風凜凜的護衛破開人海,提著一盞乳燕燈籠的謝鳳韶匆匆趕了過來,他穿著昂貴華麗的衣裳,宛若一個風流倜儻的富家少爺,站在荔知剛剛所在的地方,茫然若失地張望著。
    荔知被玉兔牽著,越走越快,漸漸跑了起來。
    她已經許多年沒有在人前奔跑過了。
    久違的風吹拂在她耳邊,自由充斥著她的胸腔,荔知忍不住笑出了聲。
    玉兔回頭看了她一眼,彎彎的眼睛也露著笑意。
    他們漸漸跑出人群,街道兩邊都是閉門的店鋪,人都匯聚到了街道的另一頭,這裏就像是他們的秘密花園。
    “砰——”
    正在舉行中秋家宴的皇宮方向響起了煙花的巨響。
    一朵又一朵璀璨的花朵在遙遠的夜空中盛開。
    玉兔停下腳步,取下麵具,轉身看著荔知。
    謝蘭胥眉眼如畫,輕透的大袖在夜風中簌簌飛舞,猶如下凡的謫仙。如玉光潔白皙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煙花震耳欲聾,荔知的心跳也震耳欲聾。
    她拚命克製,不向失控的心髒認輸。
    做誰的皇後都可以。
    她不是非他不可。
    煙花接二連三地在頭頂的夜空中綻放,絢麗的花火四處飛濺,像細雨一樣落向大地。
    謝蘭胥握著她的手,輕輕一拉,便將她拉入懷中。
    她抵著他的胸口,和他四目相對,彼此的距離如此之近。
    在響徹天際的煙花聲中,謝蘭胥垂下頭,像鯉魚啄水一樣,用鼻尖輕輕碰撞她的鼻尖,用鼻尖代替手指,依戀地摩挲。
    來回幾次後,他稍微抬起了頭,看著荔知的眼睛。
    “你曾說過,願為我付出所有,隻求我之喜樂。”
    謝蘭胥的聲音很輕,在荔知耳中卻強過皇城方向的煙火巨響。
    “……我的確說過。”
    “那就答應我,不要背叛我,不要欺騙我,不要離我而去。”謝蘭胥漸漸靠近,在她耳邊低聲道,“發誓,永遠屬於我,隻屬於我……”
    煙花震得大地在震顫,荔知的身體在謝蘭胥的觸碰下也在輕微震顫。
    選擇謝蘭胥,隻是因為他比旁人多了一份巨額的寶藏。
    她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
    隻是因為寶藏,所以在自己眼中與眾不同。
    然而謝蘭胥濕潤的瞳孔中卻映照著自己情動的麵容。
    讓她的決心顯得多麽不堪。
    “我發誓,永遠屬於阿鯉。”
    她逃避地閉上雙眼,羽翼一般的睫毛隨著眼球的不安也在顫動。
    “若違此誓,天……”
    謝蘭胥打斷了她的話。
    “我不信天。”他說,“若違此誓,你便任由我處置。”
    荔知啞然失笑。
    她見過謝蘭胥審訊犯人的手段,這兩種誓言,似乎並無區別。
    她無所謂地更改了誓言。
    誓言之所以存在,便是為了破滅。
    “我們當然會永遠在一起。”
    阿姊溫柔的聲音仿佛還回蕩在耳邊。
    但她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再找不回那個身影。
    兩行溫熱的眼淚忽然湧出眼眶,但她沒有睜眼,任由它墜落,意圖抹去突如其來的脆弱。
    謝蘭胥的嘴唇像羽毛一樣輕柔地落了下來。
    拂過她眼淚劃過的地方。
    吻過她的悲痛。
    一次又一次。
    “我也發誓。”
    他輕聲說。
    “般般永遠屬於阿鯉。”
    “阿鯉永遠屬於般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