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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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鸞!
“你們來得正好,賞花宴的主人公就差你了。”謝慎從對鳳王說完,又看著荔知,“荔宮正在這兒也是緣分,便一起來吧,今日說不得會成就幾段金玉良緣。”
什麽金玉良緣,在謝蘭胥麵前說這樣的話完全是對她的催命良言。
荔知又不能當眾反駁皇帝,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沒入謝慎從龐大的隨從隊伍,跟著他一起往瑤華宮而去。
到了瑤華宮,賞花宴的架勢已經擺好了。
怡貴妃這次舉辦的賞花宴不局限於後宮之人,而是廣邀了京中名門,全京都有頭有臉人物的未婚子女,幾乎都在這兒了。反而是後宮嬪妃,隻有零零星星幾位,鹿窈也在其中,按怡貴妃的性子,定然是皇帝擅作主張叫來的。
鹿窈在宮妃中也是最受矚目的一個,作為十年來晉升最快的後妃,她受宮人左右簇擁,陸續有誥命夫人上前對她請安問好。鹿窈在忙裏偷閑間對上荔知的視線,遠遠地衝她遞出一個無奈的眼神。
頗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鳳王具有絕對優先權的選妃宴。
賞花宴一開始,荔知就專往人少的地方走。她既不願意被人瞧上,也不覺得自己會瞧上別人,還是將空間讓給有心人的比較好。
怡貴妃的後花園,在後宮嬪妃中有小禦花園之稱。
曲曲折折,彎彎繞繞,百花在夏末競相開放,爭奇鬥豔。旁的草花雖然美麗,但都沒有讓荔知停下腳步,她一門心思往偏僻處走,卻無意中撞入一棵遮天蔽日的桂花樹下。
她從未見過如此壯碩的桂花樹,粗略一看也有百年之久,樹幹兩人也無法合抱。
樹冠枝繁葉茂,開滿嫩黃的花朵,站在樹下,就好像站在一片香海下。
桂花香氣如波浪一般,隨風而起,隨風而逝,一波接一波地迎麵而來。
人群幾乎都集中在菊花和牡丹的身旁,桂花樹附近空無一人。
荔知閉上眼睛,貪婪地獨享這鋪天蓋地的芳香。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荔知腦海裏浮現出謝蘭胥鬧別扭時的麵孔。
塗了蜜的哄人好話已經準備好脫口而出,笑著轉過身後,看見的卻是鳳王的麵孔。
不光荔知愣了,謝鳳韶同樣愣了。
他看著露出笑容的荔知,仿佛受到什麽鼓勵,邁進滿地金黃的桂花之中,徑直走到她的麵前。
荔知垂下眼,匆匆行了一禮就想離開桂花樹下。
“等等。”謝鳳韶說。
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今日,我一定要問個明白。”他說。
“……鳳王要問什麽?”
“京中傳言你和琅琊郡王關係匪淺,你——”以謝鳳韶的自尊心,實在難以說出那句話,他咬了咬牙,才終於說出,“是否時過境遷,你的心意已變?”
荔知難以遏製自己的驚訝出現在臉上。
一陣微風吹過,樹冠裏灑下一片黃金雨,金黃的小花飛舞在兩人之間。
謝鳳韶看向她的左手手腕。
他伸出手,摸向自己領口。從衣領下拉出一條紅繩。
紅繩上,赫然掛著一枚黯淡的乳白貝殼。
“你若變心,為何還一直戴著那條手鏈?”
荔知目不轉睛地盯著躺在他手心裏的貝殼項鏈,一瞬間豁然開朗,隨之而來的痛惜和哀傷讓她心中攪海翻江。
無論何時相見,謝鳳韶永遠一身鮮衣華服,他最簡樸的玉簪是剔透的和田玉,腰帶上最低調的鑲嵌是潔白的象牙,誰能想到,他的衣領下,戴著一根褪色的紅繩,繩上串著一枚最普通不過,海灘上隨處可見的乳白貝殼。
和荔知手腕上幾乎一模一樣的乳白貝殼。
“我……”
她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能說什麽。
“十一歲那年,我在國子祭酒舉辦的壽宴上第一次見到你。”謝鳳韶目光哀痛,緩緩說,“你和她們一樣,還隻是個小姑娘,國子祭酒家的姑娘說著不知所謂的傻話,旁的姑娘要麽哈欠連天,神遊天外,要麽就為了彰顯自己的才識,尖酸刻薄地反駁,而你始終如一地耐心傾聽,像個大姐姐似地溫柔微笑,偶爾點頭但並不說話。每次你一點頭,耳邊的珍珠耳璫就會跟著點一點頭。小小的,圓圓的,雪白無暇。”
“我在遠處的涼亭裏,不知不覺看愣了,被太子少保的兒子取笑,忍不住和他打了起來。我雖然打贏了,但是卻被你看見了狼狽的一麵,我羞愧不已,隻能匆匆離席。但那以後,我忍不住打聽你參加的每一場活動,隻要可能,我都想方設法地去參加……隻是為了和你見上一麵。”
“即便我們從未交談……但我曾以為,我們的心意是一樣的。”
一幕幕畫麵,從謝鳳韶的眼前閃過,讓他的內心更加悲痛。
一次次蓄謀已久的相遇,換來越來越多的眼神交匯。
他們在朝朝暮暮中不斷相逢。
他送她玉山上第一支迎寒怒放的紅梅,也收到過金秋時節璀璨金黃的一片銀杏。
她變得喜愛紅色,而他看見曇花便滿心歡喜。
他曾以為,他們心意相通。
“若非如此,你妹妹在南巡時為何又說那樣的話?”謝鳳韶說。
荔知聲音沙啞“我妹妹……說了什麽?”
“那時你已經開始躲避我,我百思不得其解,即便是南巡路上也憂心忡忡。一日晚上,我實在是睡不著,便外出散心,在海灘上遇見了你的的妹妹。”他說,“她正在撿貝殼,說要串成手鏈送你。”
荔知的心間已經在震顫不已了,她幾乎是用盡力氣才說道
“……然後呢?”
“我向她透露了自己的疑惑……那時的我,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從前種種,好像成了我一個人的妄想。或許是我做錯了什麽,可我根本毫無頭緒。我希望荔夏為我指明方向,告訴我是否從前都是我的一廂情願,我的好意,是不是已經成為她姐姐的負擔?”
“可是你的妹妹說……”
謝鳳韶的眼前浮現出那天晚上的荔夏。
寂寥的海浪好像永遠也不會停止,浪花反複拍打在兩人腳邊。
月光灑滿他們的身上。
他一定滿臉傷心,一定像個沒長大的孩子那樣執拗地著眼在自己的委屈和不平上,因為從來都大大咧咧的荔夏,眼底竟然罕見地也有難以遏製的傷痛。
“鳳王什麽都沒有做錯,姊
姊並不是在對鳳王生氣。”
“那她為何對我避而不見?”他著急問。
“我和姐姐去廟裏上香的時候,曾聽一個遊方的和尚說,隻要在五年間克製凡心俗念,便能和心愛之人結百年之好,三世情緣。姐姐恐怕便是因此,才會故意避開鳳王罷。如果鳳王當真對姐姐有意,不妨成全她的一番念想,也好證明鳳王的心意不是蜉蝣夏蟬,電光石火。”
謝鳳韶抬起眼,直視麵前的荔知。
“南巡回來後,我收到了你送的貝殼項鏈。我知道是你妹妹送給你,然後你轉送了其中一枚給我。那時我便想,隻要你的心意沒有改變,五年又算得上什麽。”
“自那以後,我一直在等……”
此時此刻,他不是少年得意,意氣軒昂的鳳王,隻是一個悲傷而困惑的平常少年。
“我一直在等你……等得累了。”謝鳳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五年了,我好像還是沒有等到我在等的人。你就站在我麵前,可我總還是感覺離你很遠,似乎眼前的你,並不是你。我想不明白,你對我,到底是何心意?”
大山一樣的哀痛將荔知壓得無法喘息,她本應避開,卻無法避開。她在謝鳳韶的隻言片語裏如饑似渴地去感受雙生姊妹存在的氣息。
即便這氣息,像是迎麵刮來的箭矢,哪怕被刺穿心脈,哪怕雙眼淚水湧動,她都必須要去追尋。
她無比感激眼前的鳳王,因為他,她雙生姊妹短暫的一生並沒有她以為的那麽色彩貧瘠。
她有責任,給他一個回答。
一個屬於荔知的回答。
“每穿一顆貝殼,我都誦經千遍……惟願佩戴之人長樂無憂。”她說。
謝鳳韶的眼睛睜大了,希望的火光重新在他眼中燃起。
“鳳王說得對,時過境遷,我已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
“鳳王盡可以恨我,但請不要否定曾經種種……至少那時的朝朝暮暮朝朝,”荔知說,“每一時刻,我都是真心的。”
她無法形容謝鳳韶此時此刻的表情,正如她也不知道這些蒼白的言語是否能夠為鳳王和雙生姊妹戛然而止的感情帶來一絲撫慰。
或許還有更讓謝鳳韶開心的話,但她不能說,說不出。
她永遠永遠,也不會去玷汙這段感情。
荔知克製著心中的悲痛,握緊了雙手,轉身走出了小徑。
她的心神仍還留在那棵桂花樹下,所以並未發現不遠處站了許久的謝蘭胥。
等回到賞花宴的筵席處,荔知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坐下來沒一會,春梅便請她去和鹿窈說話。
荔知去到鹿窈身邊,陪她說笑,隻字不提桂花樹下發生的事情。
花徑處忽然有些喧鬧,荔知抬眼望去,原來是謝蘭胥走路沒留神,險
些和一名名門貴女撞在一起。謝蘭胥虛扶了對方一把,風度翩翩地詢問對方是否有恙,惹得少女滿麵羞澀,隻得用團扇掩住臉上緋紅。
不知是否錯覺,荔知總覺得謝蘭胥雖然在笑,但眼底神情卻從未有過的冰冷。
忽然之間,鹿窈的驚呼喚回了她的注意力。
“春梅,你冷麽?怎麽在發抖?”鹿窈驚訝道。
春梅雙目圓瞪,嘴唇和肩膀都在顫抖。
順著她凝滯的視線,荔知看了過去,發現是微笑的謝蘭胥。他剛剛告別羞澀的閨秀,獨自一人走向對他招手的皇帝。
春梅怔怔道“是他……”
“什麽?”荔知皺眉。
“是他……”
春梅忽然用力握住荔知的手臂,死死地盯著她,滿眼驚恐。
“是他!那個飛書的小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