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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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鸞!
    荔知剛要抽出自己的手,被謝蘭胥反過來更加用力地握住了。
    謝鳳韶望著兩人交握的手,神色一黯,轉身就要離去。
    “鳳王神色匆匆,這是要去哪裏?”謝蘭胥微笑著出聲道。
    謝鳳韶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他停留在細雨中,側對著謝蘭胥和荔知,並不願意再將眼神落在親密的二人身上。
    “……去見父皇。”謝鳳韶言簡意賅,冷冷道,“如果沒別的事——”
    謝鳳韶話音未落,謝蘭胥脫下了自己的外衣,罩在荔知頭頂。然後拿著手中的油紙傘,走到謝鳳韶麵前。
    “路遙雨冷,鳳王獨自一人,還是撐把傘吧。”謝蘭胥笑著,舉過紙傘。
    隨著他的動作,衣袖垂落,落出一串與他雅致寬衣格格不入的乳白色貝殼手鏈。
    謝鳳韶的瞳孔倏然縮小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荔知,眼神露著受傷和難過。
    荔知低頭對他行了一禮,皺眉對謝蘭胥說“郡王若是不急著走,奴婢就先走了。”
    “別急。”謝蘭胥笑著說,“好不容易遇見鳳王,難道你不想和他說幾句話嗎?畢竟有過那樣的情誼——”
    “謝蘭胥,你別太過分了。”謝鳳韶不想聽到他和心愛之人的故事從另一個男人嘴裏說出,立刻打斷謝蘭胥的話,“你我之間的爭鬥,不要牽連到不相關的人。”
    “不相關?哪裏有不相關的人?”謝蘭胥故作吃驚道,“荔宮正就像另一個我一樣,鳳王盡可自在說話。”
    順風順水,意氣風發長大的謝鳳韶何曾受過這樣的嘲諷?
    他狠狠盯著謝蘭胥,青筋浮出,強忍著心中的怒意。
    “謝蘭胥,你別小人得誌——”
    “鳳王誤會我了,隻是擔心鳳王的身體是否如舊。聽說,鳳王已幾日沒有在府上露麵了。”
    “用不著你關心。”
    “同是宗室子弟,怎能漠不關心?”謝蘭胥笑道,“人與人便是相互扶持才能走下去的,想當初我和荔宮正在鳴月塔的時候,圍著一個火堆瑟瑟發抖,我病重時,也是荔宮正衣不解帶照顧……”
    “夠了!”
    電光石火之間,謝鳳韶暴怒,一拳打在謝蘭胥臉上。
    謝蘭胥一個趔趄,後退一步,吐出一口血水。
    一切發生在一瞬間,荔知剛邁出一步,謝蘭胥已經抬起手背抹掉了唇邊的鮮血。
    他對正在怒頭上的謝鳳韶笑道
    “綠竹恩愛意,榴花新人情。這是我和荔知的約定,待到大喜之日,還請鳳王一定要賞麵蒞臨。”
    謝蘭胥接二連三的挑釁,讓謝鳳韶再也忍受不住。
    如果是其他人,說不定他也就認了。
    可是——
    可是——
    “像你這種心懷鬼胎,沽名釣譽的家夥,憑什麽得到她的青睞?”
    謝鳳韶揪著謝蘭胥的領口,將他用力撞向宮牆。
    他不甘心,不甘心讓這樣的家夥替代了他的位置!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一切忽然間就翻天覆地。
    荔知見事態即將擴大,再也無法旁觀下去。她快步走到兩人身旁,想要分開他們。
    “像我這種人又如何?”謝蘭胥擰了擰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輸給我,你又算什麽玩意?”
    謝鳳韶捏緊拳頭,全力揮了過去!
    “住手!住手!你們想被所有人看見嗎?!”荔知氣得變了臉色。
    然而氣在頭上的謝鳳韶根本不聽她的話,短短一句話的時間,謝蘭胥臉上就已經挨了好幾個紮紮實實的拳頭。
    鮮血眼看著就從他的嘴角和鼻腔中流了出來。
    幾個宮人路過,見到這一幕失聲尖叫出來,
    說是扭打,其實是謝鳳韶對謝蘭胥的單方麵毆打。
    謝蘭胥從始至終沒有還手。
    荔知不相信他懷有什麽好心。
    親王和郡王在皇宮裏互相毆打,對後宮裏的人來說,比山洪衝出前朝寶藏更加勁爆百倍。
    幾乎是謝蘭胥和謝鳳韶好不容易被宮人們分開的同一時刻,衣著華麗非凡,頭戴飛翔鳳釵的怡貴妃坐著步輦趕到了。
    “胡鬧!你們在做什麽?!”
    即使親眼所見,她也大為震驚,難以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在宮中就和人大打出手。
    謝鳳韶板著臉,帶著還未完全釋放的怒氣給怡貴妃行了禮,硬邦邦地喊了聲母妃便閉上了嘴。
    謝蘭胥則慢悠悠地站直身體,拍打著身上的灰塵。臉上的淤青和血跡,他渾然不在意。
    親王和郡王,都有站直了說話的底氣。
    隻有荔知,身為奴婢,必須規規矩矩地給貴妃行禮。
    “……奴婢見過怡貴妃。”
    趕來的路上,怡貴妃就已經聽宮人們大概說了事情。
    琅琊郡王最近大出風頭,雖然怡貴妃對朝政不太了解,但她聽鳳王黨的人所說,似乎是皇帝想要扶持琅琊郡王抗衡她的兒子。
    雖說如此,聽到兩人打架,怡貴妃也從未想過是因為政鬥的緣故。
    她了解他的兒子,如果是權力引發的問題,謝鳳韶絕不可能為此動手。兩男一女,這個配置如何不讓人往感情糾葛上想?
    柿子都往軟的捏,怡貴妃同樣如此。
    怡貴妃鳳目一凝,威懾道“本宮要你老實交代,鳳王和琅琊郡王爭執是不是和你有關?”
    荔知頓了頓,謝鳳韶搶在她之前開口。
    “母妃,和她沒關係,這事你別管了!”
    謝鳳韶一開口,這事就定性了。
    “你是本宮的兒子,本宮如何能不管?你護著她,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你真是糊塗!竟然……”當著這麽多人,怡貴妃咬牙吞下了更直白的指責,“若是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看了笑話!”
    謝鳳韶直挺挺地站著,神色煩躁“兒子的事兒子自己會看著辦,母妃還是回去罷!”
    一向乖巧聽話的鳳王如此強硬地忤逆自己,怡貴妃越發覺得眼前的荔知看不順眼。
    “不管事情起因為何,你身為宮正司宮正,卻阻止不了一個親王和郡王在皇宮裏大打出手,便是嚴重的瀆職!”怡貴妃厲聲道,“果翠,給我打——”
    “吵吵嚷嚷的幹什麽呢?”
    謝慎從的聲音從宮道後方傳來,宮人如潮水跪到在宮道兩邊,怡貴妃急急忙忙向著謝慎從的方向跪了下去。
    “父皇。”
    “皇上。”
    謝蘭胥和謝鳳韶也跟著跪了下來。
    “行啦,這麽大陣仗。”
    謝慎從從龍輦上走了下來,揮了揮手,讓所有人都起來。鹿窈隨後也從龍輦上走了下來。
    看到伴駕甚至同坐一輦的鹿窈,怡貴妃的臉色更加難看。
    原本寬闊的宮道因為謝慎從的加入,轉瞬就變得擁擠起來。
    謝慎從看了眼披著謝蘭胥外衣的荔知,又看向謝鳳韶和謝蘭胥,心情頗好地說“你們兩個也不小了,怎麽還像小孩兒似的,當眾就打起來了?”
    “皇上——”
    怡貴妃捏著嗓子,剛要訴苦告狀,謝慎從一抬手,眉頭往下一壓,露出明顯的不快,怡貴妃的聲音就像卡住脖子的小鳥那樣,沒了聲響。
    “說罷,怎麽回事?”謝慎從重新望向三人,麵色和善。
    高善在他身後一步,袖手不語,麵無表情,影子般毫無存在感。
    “……兒子和琅琊郡王發生了一點口頭上的爭執罷了,是兒子太衝動了。父皇莫要擔心。”謝鳳韶說。
    謝蘭胥也揖手道“回皇上的話,是微臣和鳳王發生了一點小衝突,正好荔宮正也在此,貴妃娘娘覺得荔宮正沒攔住我們,正要讓果翠打爛她的嘴呢。”
    “你——”怡貴妃氣歪了臉。
    她還沒說出口呢!
    怎麽能拿這種沒說出口的話告狀!琅琊郡王也不太講理了!
    “不至於,不至於。”
    謝慎從笑嗬嗬地和著稀泥,如果荔知不清楚他真正為人,恐怕還會以為這是一個平易近人的好皇帝。
    “朕看鳳王身上完好,怎麽就你臉上這麽慘?”謝慎從笑著問謝蘭胥。
    謝蘭胥臉不紅心不跳,理直氣壯地說“讓鳳王出出氣也無妨。微臣若真的還手,才是傷了親人之間的和氣。”
    謝鳳韶難以置信地看著謝蘭胥。
    無恥兩個字就差寫在他的眼神裏。
    “難為你衝突之際還記得你們是血脈至親。”謝慎從感慨道,“鳳王性子衝動,在很多地方還需你多多包容。”
    “皇上!”怡貴妃瞪大眼睛。
    謝慎從對怡貴妃的異議充耳不聞。
    “都是微臣分內的職責。”謝蘭胥揖手道。
    荔知冷眼看著他在那裏裝模作樣,扮演一個賢臣。
    郡王和親王掀起的風浪,再加上皇帝和怡貴妃的參與,從始至終她都隻是一顆無意間掉落漩渦的石子。
    在這些大人物麵前,她和一顆石子無異。
    “都散了吧,擋著了朕回紫微宮的路。”謝慎從擺了擺手。
    眾人保持行禮的姿勢一直到龍輦消失在宮道的盡頭。
    皇帝都發話了,怡貴妃也不敢再懲治荔知,隻好瞪她一眼,帶著謝鳳韶和自己的宮人走了。
    宮道再次變得寂靜後,謝蘭胥毫不在意地擦去嘴角的鮮血。
    此番鬧劇,是為了向天下展示他的軟肋,鳳王,不過是在剛好的時機出現的剛好的人。
    和皇帝的愛子公然鬥毆,謝蘭胥並不害怕老皇帝的怒火。
    他深知,比起卑鄙或平庸,這位年過半百的開國皇帝更不能容許的,是麟鳳芝蘭。
    能夠親眼目睹他困於情愛,為一個毫無家族倚靠的罪臣之女爭風吃醋,謝慎從不僅能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高枕無憂,甚至連飯都要多吃兩口。
    他心情愉悅,揚著嘴角撿起地上的紙傘。
    荔知望著受了傷出了醜,還依然心情愉快的謝蘭胥,多少猜到了他設計這場鬧劇的目的。
    “你高興了麽?”
    謝蘭胥毫不在意她話中的銳利,扯著破了的嘴角笑道“般般覺得呢?”
    他很高興。
    荔知看得出來。
    不僅達成政治上的目的,還讓眾人都看到了他們的親密。
    如果可以,謝蘭胥恨不得用皇榜將他們的關係公之於眾。
    “怎麽沒把衣服披好?看你,頭發都濕了。”
    謝蘭胥站到她麵前,將雨傘的三分之二都置於她頭上,再用手輕輕拂開被雨水粘連在她臉上的發絲。
    他沾著雨水的手指,就像一條冰冷的蛇,幽幽地爬過她的麵孔。
    謝蘭胥愛憐地看著她。
    謝蘭胥的瞳孔比常人更黑,深而水潤。那雙繾綣動人的眼睛裏映著她的身影,好像困著她的牢獄。那深不見底的黑色,不僅纏繞著他,也深深纏繞著被困住的她。
    “般般要是沒有阿鯉,可該怎麽辦?”他柔聲說。
    荔知沒有回答。
    出宮後,兩人坐上一輛馬車。
    返回荔宅的時候,謝蘭胥叫停車夫,像是看見了什麽新鮮東西,叫來了街邊販賣的小販。
    小販踮著腳尖,努力高舉著一隻小狗,好讓車裏的謝蘭胥能夠看得更加清楚,竭力想要促成這個交易。
    “是純種的細犬!長大以後,是行獵的好幫手!”
    謝蘭胥摸了摸小狗的頭,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小販。
    馬車再次啟程,肉乎乎的小狗像是知道自己已經換了主人,乖乖地趴在荔知的腿上。
    “殿下買的,為何要放在我身上?”
    “送給你的。”謝蘭胥說,“你可以叫它神丹。”
    荔知低頭看著腿上眼睛又黑又圓的小狗,沉默許久後,說
    “神丹已經不在了。”
    謝蘭胥看著她,好一會後,忽然說
    “以後我們不會再失去了。”
    荔知有些詫異,她抬頭看向謝蘭胥,後者似乎還不知道他說了多麽奇怪的話。
    “你知道自己在安慰我嗎?”荔知問。
    謝蘭胥一怔,顯然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句話的安慰成分。
    “有時候,我真想不通。”荔知重新垂下眼,撫摸著腿上的小狗,輕聲說。
    “想不通什麽?”
    你到底有沒有心呢?
    荔知沒有問出這個問題。
    因為她知道,恐怕謝蘭胥自己都沒有答案。
    “再過不久,便是皇帝的萬壽節。”荔知說。
    謝蘭胥沒想到她忽然換了話題,但還是繼續聽了下去。
    “那一天,我要送你一個驚喜。”
    “什麽驚喜?”
    荔知轉過眼,正視謝蘭胥,微笑道
    “到了那天,你就知道了。”
    就讓她看看吧——
    他是不是沒有失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