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 110 章

字數:7329   加入書籤

A+A-


    逐鸞!
    “你為什麽要收那麽多義女?”
    離開聖子宮的時候,荔知忍不住問身後的謝蘭胥。
    謝蘭胥的兩手穿過荔知,握著韁繩,氣定神閑地騎在他們二人一起從小養大的龍眼身上。
    “既然是為了表親近,叫嶽父當然不比叫兄弟親近。收他們的女兒為義女,一方麵能讓他們心裏放心,一方麵我也不必收下那些姬妾。”
    “收為姬妾,以後若是誕下子嗣,兩家便緊緊地聯係在一起……”
    “你荔氏倒台的時候,那些姻親,可有出手相助?”謝蘭胥反問。
    荔知沉默。
    樹倒猢猻散,荔氏因謀逆罪獲罪,姻親們還怕跑得不夠快,怎麽會反過來相助呢?
    “更何況——我不願意有旁的女人。”謝蘭胥說。
    謝蘭胥的話敲響了荔知的心房。
    她問來問去,或許想聽的隻是這一句話而已。
    “溫泉那夜,你表露過心意,擔心會成為其他女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他說,“如此,幹脆就隻你一人。於我而言,你一人足矣。”
    “多謝你,阿鯉……這個諾言,隻需維持到我還在的時候。若我不在了,你——”
    “胡說什麽。”謝蘭胥緊緊地摟住她,“沒有那一天的。”
    荔知沉默不語,閉上了眼,靜靜地躺在謝蘭胥的懷裏。
    他們一騎返回鳴月鎮。
    一年的時光沒有留下多少痕跡,鳴月塔的一切都仿佛還是他們離去時的模樣。
    賣包子的還是張嫂,賣竹編的還是劉大爺,街道兩邊還是那些熟悉的店鋪。都護府還是從前的模樣,隻是裏邊住著的,卻是新任都護了。
    “還想去哪兒?”謝蘭胥問,“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來鳴月塔了。”
    荔知沉吟片刻,說“瑪瑙湖。”
    謝蘭胥沒有想到她口中說出的竟會是這個名字。
    他看了她一眼,但並未多問。
    “駕!”
    謝蘭胥一甩韁繩,高大的龍眼如箭一般疾馳而出。顛簸之中,荔知緊緊抓著馬鞍,每次她的身體一歪斜,摟著她的雙臂便將她扶正。
    一炷香時間後,龍眼在遼闊的草甸上停了下來,二人前方,便是清澈如鏡的瑪瑙湖。
    海菜花的季節已過,波光粼粼的湖麵泛著冷意。
    荔知拒絕謝蘭胥的攙扶,自己翻身下了馬。
    “這是……是我的心結之一。”荔知說。
    謝蘭胥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荔知走到靠近湖畔的地方,在滿地的鵝卵石上跪了下去。
    她雙手合十,為湖中的亡靈祈禱。
    “他必須死。”
    謝蘭胥的聲音出現在她身後,荔知沒有睜眼。
    “他若不死,翼州就不會因為害怕都護府的報複而自亂陣腳。”
    荔知默默念誦超度的經文。
    “而且,”謝蘭胥頓了頓,“我看見他在那夜想要對你不軌,隻不過被你以命喝止罷了。他該死。”
    謝蘭胥的聲音裏毫無悔意。
    事到如今,荔知也沒有指責他的資格。
    “我隻是在想,”荔知睜開眼,望著平靜的湖麵緩緩道,“魯涵對我們無過,反而諸多提攜。我們卻殺害了他唯一的兒子。如果死後有魂靈……我們一定會下地獄吧。”
    “是我殺的,幹你何事?”
    “我沒能阻止,事後還幫你隱瞞,自然同罪而處。”
    謝蘭胥沉默半晌,忽然笑了。
    “如果我們死後能到一個地方,地獄又如何?隻要有你相伴,地獄十八層的風景,我也不懼見識。”
    ……
    祭奠過瑪瑙湖的亡靈後,荔知和謝蘭胥連夜返回了軍營。
    軍營裏有萬俟假扮謝蘭胥,不光白沙城內的敵軍沒發現,燕軍營裏的自己人也沒發現。
    萬俟蠡上有聰慧的哥哥,下有機靈的弟弟,鮮少獲得如此重任。為了扮好謝蘭胥,暴瘦了十五斤,從身形來看,跟謝蘭胥完全無異。他向荔知和謝蘭胥訴說此事時,一臉的驕傲。
    謝蘭胥自然重重謝過。
    前往草原尋找十部和談的荔慈恩沒有消息傳回,荔知隻能在心中默默祈禱他們二人的平安。
    這幾日荔知也沒閑著。
    前朝寶藏先轉移了一部分,變現為軍馬給了聖子宮。
    荔知居中調配,作為辦事人,悄悄留下了一筆油水。比起全部的前朝寶藏,這不過是九牛一毛,但光這一毛,都足以買下京都最貴的酒樓回雪樓。
    轉眼,一個月就過去了。
    去了草原的荔慈恩還是沒有消息傳回來,也不知是路途遙遠不便還是……荔知每每想到此處,都會強行打斷自己向著不好方向的猜測。
    荔象升孔武有力,有他在一旁保護,再加上荔慈恩本身的聰明才智,想來遇險也會轉危為安才是。
    隨著時間的流逝,即便荔知不斷安慰自己,對荔慈恩的擔心還是有增無減。
    一天夜裏,她被雷聲驚醒。
    前去遷移寶藏的謝蘭胥還未回來,床榻另一邊始終冰冷。帳外大雨瓢潑,雨聲如雷,荔知朝外看去的時候,帳篷突然變得雪白,隨後驚雷響起。
    她用被子蒙住腦袋,想要從雷雨聲解脫中來。
    雷聲貫穿被子,無孔不入。反而令她心神不寧,胡思亂想。
    荔知想要去撫摸手腕上的貝殼手鏈,摸空了才後知後覺發現,手鏈早已不在她這裏。
    唯一能讓她鎮定的東西不在了,恐懼和驚惶趁虛而入,順著血液流往四肢百骸。
    她再也忍耐不住帳篷裏的寂靜,宛如那一夜般的寂靜。
    那空無一人的左半邊榻上,好像時時閃現出一個人影。她躺在那裏,到最後血流而盡都沒有閉上雙眼。渙散的瞳孔裏依然滯留著生前的恐懼和悲傷。
    每次一想到她臨終前的遭遇,荔知就心痛難忍。
    寧願血流而死,都恥於求助於他人幫助……阿姊死前最後那段時間,該有多絕望啊?
    又一聲驚雷打響,荔知再也忍受不住,胡亂抓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帳篷。
    守在大帳外的兩名小兵見狀嚇了一大跳,連忙追了上來。
    “雨這麽大,小姐要去哪裏?還是回帳篷吧!”
    荔知充耳不聞,兩個小兵也不敢上前拉扯,隻能麵麵相覷。
    她沒有想過自己能去哪裏。
    站在大雨中被一遍遍衝刷,反而令她覺得窒息的心情稍緩。大雨藏匿了她的存在,隱藏了她隱姓埋名,苟且偷生的事實。
    世界多麽喧囂。
    雨聲,雷聲,她的存在渺小到不值一提。
    忽然之間,龍眼的嘶鳴聲打破了混沌的雨夜。
    頭戴鬥笠的謝蘭胥雨夜歸來,翻身下馬,快步走到荔知麵前。
    他皺眉看了一眼神情淒惶的荔知,皺起眉來,取下鬥笠戴在她頭上,然後一把抱起她,大步走向帳篷。
    謝蘭胥頎長瘦削,身上的肌肉卻像豹子一般精壯,抱起荔知,輕而易舉。
    冷雨,寒風,如綿軟的銀針,從天而降。
    荔知靠在謝蘭胥溫暖的胸口,不知不覺鎮定了下來。
    謝蘭胥邁進大帳,帳門落下後,隔絕了帳外的暴雨,就連雷鳴似乎也小了不少。
    他將荔知放在榻上,吩咐帳外的小兵燒一桶水來。
    “這是怎麽了?”謝蘭胥說,“以前從未聽你說過怕打雷。”
    荔知嘴唇蒼白,被冷雨打濕的衣裳緊緊貼在她身上,帶來一絲絲寒意。
    “……你現在知道了。”
    謝蘭胥拿來一張幹的手巾,走到荔知身邊坐下,仔細地擦拭她臉龐上的雨水。
    “和你阿姊有關,對麽?”
    “每次雷雨夜,我總會想起她。”荔知說,“一想到我至今還未給她報仇,罪魁禍首仍逍遙法外,我就痛恨自己的無能……”
    謝蘭胥攬住她的肩膀,絲毫不在乎她身上的雨水會不會浸染到自己身上。
    “我們二人合力,世上再無難事。”
    荔知閉上眼,沉默不語。
    雙生子流出的血,浸染了她的一生。
    謝慎從不死,她永遠也無法走出那雷雨交加的一夜。
    第二日,雷雨過後是一個豔陽天。
    昨夜的雨露仍有些許停留在草片之上顫抖。
    謝蘭胥召開軍議,聽取斥候對白沙城的調查結果。
    白沙城糧食告罄,僅剩的口糧被鴉休貴族霸占,城中百姓空望著城外等待秋收的稻田,腹中饑餓難耐,零星的□□已經在城中上演幾回。遠在關外的鴉休王部派了幾次援軍,都被謝蘭胥率軍擊退。
    再等下去,白沙城遲早不攻而破。
    此次軍議,便是議是否要在近日對白沙城展開總攻。
    荔知在軍議上的態度,便是堅決的主攻黨。
    不攻而破,聽起來倒是很好。隻不過到那時,城中不多多少百姓要死於饑餓,多少嗷嗷待哺的孩童,會被易子而食。這些事情,都是從前的史書上曾經發生過的。白沙城若繼續困守,早晚會走到那一步。
    與其等到那一天,不如趁白沙守軍疲憊的時候,便展開總攻。這樣便能將百姓的犧牲,降低至最少。
    謝蘭胥的意思和荔知一樣。
    對他來說,什麽都大不過稅收。
    有了謝蘭胥的支持,軍議很快便通過了擇日發動總攻的決策。
    正當這一回的軍議就要落下帷幕時,一名神色慌張的斥候忽然闖進帳篷。
    “報!”
    斥候有緊急軍報的時候,無須通報。
    他長驅直入,跪倒在謝蘭胥等一眾將軍麵前。
    “西南方向二十裏,有一支全都由騎兵組成的大軍來襲!”
    全都是騎兵?
    縱然是前朝也沒有這麽大的財力!
    謝蘭胥立即命人在營中警鳴,所有將軍各就各位,嚴陣以待。
    最後,他和荔知站上了瞭望塔,等候著這支神秘的騎軍。
    山林密布間,騰起的雲煙不斷朝大營移動。漸漸的,荔知聽到了從大地傳來的顫抖。
    這是多少人?
    五萬?十萬?全由騎兵組成,有如此兵力的會是誰?
    難道是趁虛而入的羅刹國嗎?
    終於,敵我不明的騎軍衝出了密林,打頭的那兩個熟悉的身影,一下子讓荔知熱淚盈眶!
    是荔慈恩和荔象升!
    在他們身後,大批的草原部落族人騎著駿馬,衝出密林。
    他們人高馬大,桀驁不馴,但都圍繞在荔慈恩身邊,宛如護衛王女。
    在荔慈恩身邊,除了荔象升,還有一名年紀相仿,部落打扮的少年,胸前戴著一串狼牙,似是部落中的貴族。
    毗鄰燕軍軍營,荔慈恩率先下馬,大步走到軍營前。
    數月不見,荔慈恩的臉上褪去了青澀,一雙烏黑的瞳孔明亮非凡,閃動著少女的婉麗和聰慧。
    她遙遙行禮,朗聲道
    “民女荔慈恩,攜兄長荔象升,不負殿下厚望,率草原十部俯首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