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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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鸞!
    自皇帝偶感風寒以來,早朝已罷免十五日。
    這是謝慎從登基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
    這位皇帝雖然興趣廣泛,時而熱愛鑽研木工,時而熱愛揮灑畫筆,時而又沉溺於美人鄉,但總歸還算勤政,登基以來,除非病重,無一日罷朝,哪怕是萬壽節也依然如此。
    皇帝的龍體成為朝臣們關心的重點,無論有沒有私心,請立太子的奏折一封封飛向紫微宮。
    請立太子,便是觸了謝慎從的逆鱗。
    然而這一回他的病情來得凶猛,並且絲毫看不到好轉。即便他發作了好幾名官員,都無法阻止朝中的請立太子之聲。
    謝慎從惱羞成怒,在紫微宮前活活杖斃了一名諫言的言官。
    杖斃宮人事小,杖斃官員事大。
    在高善回稟諫言的言官被打死之時,謝慎從便後悔了。
    他大怒,拍著床質問高善手下的人為何下手沒輕沒重,卻忘了是自己下令打這三十大板的。
    對於年輕的官員,亦或武官來說,三十大板或許不算什麽。
    但對一個年過半百,須發花白的文官來說,三十大板,便可要他的命。
    即便他有心遮掩,但這又是他能夠遮掩的嗎?
    皇上杖斃了一名言官的事情很快便傳遍了大街小巷。不光百姓不安,朝廷百官也都人心惶惶。
    “朕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必須讓朕盡快好起來!”
    謝慎從在紫微宮大發雷霆,龍床下跪著戰戰兢兢的數十名太醫。
    “皇上尚咳著,病症還未完全解除,還是安心休養的好啊……”太醫院院使大著膽子說道。
    “你看如今這局麵,朕還能安心休養嗎?!”謝慎從怒聲道,“要不是你們這群廢物,朕也不會……咳咳咳!”
    坐在一旁的鹿窈連忙輕拍謝慎從的後背。
    謝慎從緩過氣來,不敢動怒了,繼續說道“小小的一個風寒之症,竟然難倒了朕的太醫院,說出去不叫人貽笑大方!”
    太醫們跪著挨訓,支支吾吾不敢言。
    有多少老人,是被一個小小的風寒給帶走的呢?
    皇帝他看上去年輕,但畢竟老了呀……
    “定是你們這群庸醫瞻前顧後,怕這怕那,不肯為皇上對症下藥——”鹿窈說,“雖說是藥三分毒,但皇上生病了,你們不對症下藥,光開補藥有什麽用呢?這日子拖久了,皇上的龍體所受傷害不是更大嗎?”
    “德妃說得有理。”謝慎從怒目掃過殿內跪著的太醫們,“無論如何,朕明日一定要上朝理政,若不能——便是你們敷衍了事,朕定然饒不了你們!”
    太醫們惶惶然地提著袍子退出了紫微宮。
    謝慎從又咳了起來,咳得臉都紅了。
    “朕總覺得喉嚨裏像是堵著什麽,可又咳不出來……”他戚戚地望著鹿窈,“愛妃,朕不會是真的染上重病了吧?”
    鹿窈笑著,小鳥依人地靠在謝慎從懷裏。
    “皇上正值龍虎之年,連根白頭發都沒有,能染上什麽重病呢?這秋冬換季之時,最易染上風寒,皇上還是別多想了。等皇上好了,妾還等著皇上賜妾一個小皇子呢!”
    謝慎從被她哄笑了,心中那一絲憂慮也煙消雲散。
    “歲月真是不饒人啊……想朕剛及冠的時候,為了強身健體,每日下河遊泳,刮風下雪也不曾間斷,從不曾著涼生病。今年……朕卻已經病了兩次了。”謝慎從感慨道。
    他說完便又咳了起來,這回他咳出了一口痰,吐在了鹿窈的手心裏。
    鹿窈笑著對謝慎從說,皇上這下可舒服一會了,滿臉的關心和體貼,當她合著手掌走出內殿去洗手,笑容在她臉上消失無蹤。
    當高善端來清水,她幾乎要將手心一層皮給搓掉。
    “娘娘不必心急,”頭頂忽然傳來高善的聲音,他輕聲道,“宮外有消息了,就在明日。”
    鹿窈一喜,然後眼裏閃過凶狠。
    終於來了。
    再等不來,她怕是要等不及自己下手了。
    這一消息重新給了她耐心,再踏入宮殿內的時候,她的腳步輕盈了許多。
    “愛妃,怎麽出去一趟便高興了許多?”謝慎從摟著她問道。
    “妾在洗手的時候,看見一隻青鳥掠空而過。”鹿窈笑道,“這定然是在為皇上兆喜呢,說不得這病明日就好了!”
    “是嗎?若果真如此,那就好了。”謝慎從也期待了起來。
    不一會,太醫院新換了藥方的湯藥端了上來。
    謝慎從皺著眉頭喝了,懷著對第二日身體好轉的期待中,他在鹿窈懷中睡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噩夢。
    夢中,有無數人追著他,想要抓住他。
    夢中黑影憧憧,他是人,而他們是索命的鬼。
    皇權寶座,從人化龍,這一條路,他也害過不少人。但隨著時間的過去,他已經都大概忘記了。
    直到今夜——
    人哪裏鬥得過鬼呢。
    他被眾鬼按倒在地,眼見一身爛瘡,連眼睛都爛出空洞的崔朝末代皇帝就要張大大口朝他襲來,他忍不住痛哭求饒,在劇烈的恐懼中猛地驚醒。
    謝慎從睜大雙眼望著龍床頂部,四周隻有他急促的呼吸聲。
    他發現身旁空無一人,本應睡在旁邊的鹿窈不見了,殿內的宮人們也不見了。
    窗外夜色籠罩,靜如墳塋。
    “高善?愛妃?”謝慎從喊道。
    回應他的隻有空氣裏的寂靜。
    難道是還在噩夢之中沒有醒來?謝慎從心中生出一絲恐慌,仿佛那些惡鬼隨時還會卷土重來。
    然而眼前的一切如此清晰,他甚至能看清它們身上的每一條紋路。
    會有如此真實的夢境嗎?
    他還沒想清楚,喉嚨裏就先癢了起來,他忍不住咳了起來,也不知是咳得狠了,還是昨日新換的藥出了問題,謝慎從一個沒忍住,就在龍床上吐了出來。
    那些嘔吐物都是黑褐色的,像是之前喝下的藥,散發著濃烈的惡臭。
    他為了離開床上那一灘烏黑的東西,想要掀開被子下床,卻因為手腳無力而在腳踏上摔了一跤,滾到鋪著黑磚的地麵,沾上了自己的嘔吐物。他無力自己起身,強忍惡心,帶著怒氣大喊
    “人呢?!人都死哪裏去了!”
    一個身影從殿外走了進來。
    謝慎從眯著眼睛,從逆著的光線裏去辨認那一塊陰影。
    不是高善,也不是鹿窈。
    他忽然大驚失色“是你,琅琊郡王!”
    “皇上好眼力。”謝蘭胥高高在上地望著他,嘴唇揚起一絲微笑。
    謝慎從看著衣帶飄飄的謝蘭胥,宛如在看夢中索命的惡鬼。
    “你要造反嗎?其他人呢?!”
    “其他人,其他人恐怕顧不上你了。”謝蘭胥說,“昨夜,化身為‘聖子宮’的前朝組織帶著兵馬精良的四十萬大軍揭竿而起,已經攻破山海關南下,隨時都可能兵臨城下。他們要求皇上退位讓賢,皇上的意思呢?”
    “原來你早就心懷不軌——”謝慎從怒不可遏,指著謝蘭胥罵道,“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留你一命!”
    “當初的我在皇上心中隻是一隻秋後螞蚱,不是纏綿病榻而死,便會死在流放路上,總歸是一條死路。皇上是因為自大而放了我一命,又非仁慈,何必說得那麽冠冕堂皇呢?”
    “高善!高善!”謝慎從一邊咳著,一邊聲嘶力竭地呼喊這位禦前總管的名字。
    終於,高善和鹿窈一起出現在殿內,對大逆不道的謝蘭胥視而不見。
    謝慎從又驚又怒“連你們也背叛了朕嗎?!鹿窈,你這個賤人,枉費朕對你一片真心!”
    高善冷冷地看著他,鹿窈則滿臉厭惡。
    謝慎從迅速理清了自己的處境,也不再大喊大叫了。
    “朕是死也不會退位的,朕不相信你買通了天下官員,總會有忠義之士前來勤王救駕。”謝慎從冷笑道,“你們這群亂臣賊子,就等著被朕五馬分屍吧!”
    “皇上要見百官,那也不難。”謝蘭胥微笑道,“我已叫來了今日等在金鑾殿前準備參加早晨的官員。皇上既然這麽想理政,便在這裏上朝吧。”
    謝慎從還未來得及說什麽,謝蘭胥便轉身走出了紫微宮。
    而鹿窈,走近謝慎從身邊,取出一根銀針紮入謝慎從的頭頂。
    謝慎從想掙紮,但如今的他,便是一塊任人宰割的俎上肉,哪裏是鹿窈的對手?
    銀針一刺入頭皮,謝慎從便覺得一股僵而木的感覺,迅速傳遍了身體。
    他用驚恐和憎恨的目光瞪著鹿窈,大張著嘴想要呼救,卻隻能發出咕嚕聲,口水順著嘴角流出。
    宮殿外的月台上,密密麻麻站著滿臉狐疑的官員。
    他們身穿官服,手拿玉牌,原以為要在金鑾殿上朝,卻被莫名其妙叫來了紫微宮。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高善站在廊柱間,一如在金鑾殿裏,揚聲道。
    百官連皇帝的麵都沒見到,不知起奏什麽,隻能麵麵相覷。
    正在此時,一聲清亮的女聲打破了緘默。
    “罪臣之女荔知,有冤情請皇上做主。”
    眾目睽睽之中,一身白孝的荔知抱著一幅畫卷,走到了宮殿大門正中。
    高善返身打開了緊閉的宮殿大門。
    流著口水,衣裳還沾著黑褐色汙跡的皇帝坐在椅子上,一臉驚恐地望著門外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