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五歲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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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涼秋降至,白露初起,愛新覺羅家的男人們大都穿上了有些厚度的絨緞,圓形的暗紋印在胸口,像官服,又比官服雅致,別有一番氣度。
太子穿著黃金色,他一向穿這個兄弟們穿不了的顏色,鶴立雞群的顯眼。甚至打一眼望過去,他比穿藍色常服的康熙更加華貴有氣勢。
十二歲的少年,臉上稚氣未脫,身高還沒有達到成年人的模樣,但說起話來已經讓胤禩非常難受了:“孤聽說,八弟有過目不忘之能,是真的嗎?”
這就像一道高難度的麵試題,就算八阿哥事先得了親娘的標準答案,如今壓力也非常大。係統在他腳邊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宿主,太子好可怕。”
胤禩深吸一口,是時候表現兩輩子的演技了。
隻見小阿哥後退半步,臉上浮現出恰到好處的驚訝:“怎麽太子哥哥也這麽說?”他皺著眉頭自言自語,聲音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難道我真的是天才嗎?”說著說著他像是接受了這個說法一樣傻樂起來:“難道我真的是天才嗎?嘿嘿。我原先還以為是下麵人討好我才這麽說的呢。”
太子:……
眾阿哥:……
這種一拳打在黏皮糖上糖還順著手臂往上爬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事情沒有按照預期的發展,太子臉色不太好看,但話語裏的氣勢還是兜住的:“孤也不知道是不是奴才們誆你的,正好今日汗阿瑪考校兄弟們學問,便將你也召來,一試便知。”
八阿哥拍著胸脯,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勁:“考吧。但先說好,要是我答不出來,可不許打屁股的啊。”
“噗嗤。”沒憋住笑出聲的是三阿哥胤祉,惹來四阿哥一個白眼。
康熙這個當爹的在上麵看了半天好戲,這時候收獲到太子和小八的眼神,輕咳一聲,道:“‘夫五髒者身之強也’,這句出自哪裏?後麵又是什麽?”
這不是《黃帝內經》脈要精微論中的句子嗎?胤禩一秒就反應了過來,但還是假裝思索了一會兒才回答道:“這句話出自《黃帝內經》的《素問》,夫五髒者身之強也,
頭者精明之府……背者胸中之府……腰者腎之府……膝者筋之府……骨者髓之府……【1】”
一段九十多字的《內經》,他一字不差地背了下來,年紀小的五阿哥、七阿哥完全在聽天書,就連四阿哥的眼中也透露出“對你刮目相看”的意思。
康熙笑笑:“書背得不錯,但能說出意思嗎?”
胤禩高高興興地回答:“我剛學五髒的時候師傅就給我解過這一段呢。如今說五髒,一般是指心、肝、脾、肺、腎,然而古人並不局限於此。這一段說的是與身強體健相聯係的髒器,《內經》推舉腦、心肺、腎、筋、骨髓為五髒,認為這五者是人的精氣所在。”
他思路清晰、聲音洪亮,尤其是自信的小表情,簡直能放出光來。
康熙又挑了幾處醫經、藥經上的內容考他,都能答得頭頭是道。隻有在最後考察《易經》的時候卡殼了。
“中孚,豚魚吉,利涉大川。這一句出自哪裏?在醫學上又怎麽解釋?”
胤禩:???傳說中的玄學治病嗎?他一臉懵逼地晃晃小腦袋,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我還沒學過這個。它是什麽意思呢?”
三阿哥跳出來插嘴道:“這是《易經》上的話,八弟,你學醫都不學《周易》的嗎?”
“好像是有這本書。”小八朝三哥笑笑,“但我第一句就沒看明白。師傅說那是我沒有經史的底子,看不懂不稀奇。後來就沒再碰它了。”
“《易》乃道經之首。醫、道同源,孤雖然不學醫,但孤知道學醫者必知《易》。八弟,你如今草藥病症都背了許多,卻隻知道表象,不深究背後的大道,要是遇到了全新的病症,豈不是束手無策?”太子背著手,批評小八,用語相當居高臨下,若是被批評的人麵子薄或者脾氣爆,這個時候就該跟太子拚命了。
然而胤禩向來是個心寬的,而且具有關注點跑偏的傳統藝能。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在麵對挑釁時格外冷靜。比如這個時候,他還有閑心去分析太子的心態。這個尊貴的二哥……好像在高興,甚至他剛進屋時候的那股子敵意都消失了大半。難道是……因為自己不懂
《易經》?
他突然想起良貴人說的,在所有學問裏,經史和理政,是太子最看重的。
是這樣啊。
胤禩悟了,露出一臉可憐巴巴的表情:“必須得學《易經》嗎?上麵雲裏霧裏的,也不教人怎麽治病。不學它可以嗎?”
“學習還能挑挑揀揀的嗎?你果然還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太子說,臉上浮現出一絲隱隱的笑意,但還要裝作嚴厲的樣子,一看就是在模仿康熙,“你是皇阿哥,怎麽可以知難而退?”
胤禩哭喪著臉:“那行吧,反正也不是馬上要學。”
八阿哥垂頭喪氣的模樣像隻需要安慰的小貓。太子抬手猶豫著,又放下,最後還是忍不住摸了摸小八的腦袋。哎,手感不錯。
康熙眼裏流露出一抹笑,至於他有沒有在心裏偷偷鬆了一口氣,就看不出來了。“他還小呢,朕到了如今的歲數,都不敢說自己學懂了周易。且慢慢來吧。”他招招手,讓兒子們上前一些,然後教訓道:“你們小時候,哪個不是被自己的奴才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這種傳言,當笑話聽聽就罷了,哪裏值得大張旗鼓地把弟弟喊來考校,有失身份。”
太子和三阿哥低下了頭,看著有些羞愧。胤禩到底是成年人,一眼就看出了這遭飛來橫禍是誰挑的頭,至於剩下的哥哥們,恐怕是陪著聽罵的。
“胤禩學醫是勤勉的,雖然不是大道,但朕也欣慰。本來你翻過年就該進學的,但朕與你額娘商議了,讓你先跟著禦藥房多學一年針灸,等到了暢春園落成,直接在園裏進學,也更寬敞些。”
胤禩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一臉生怕進學了就要去學《易經》的樣子,惹得大家都樂了。
五阿哥甚至好脾氣地用一頓一頓的漢語寬慰他:“別怕,先學《千字文》和《史記》的,不會讓你上來就學《易經》的。八弟背了這麽多醫書,已經很聰明了。”
這場風波,就在胤禩的裝傻充楞中平穩度過去了。小光球數著太子升高了5點的好感度,對宿主崇拜得一塌糊塗,甚至想給宿主頒發一個“奧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的無屬性頭銜。胤禩花了十分鍾去搞明
白了什麽是“奧斯卡”的“小金人”,然後他拒絕了係統的好意,並堅持自己是本色出演,毫不摻假。
胤禩和小光球在秋日的陽光下一邊鬥嘴,一邊朝著文華殿而去。
而與此同時,乾清宮裏就剩下了王朝最尊貴的父子二人。青銅雕花的大香爐裏燃著暖香,淡淡的煙氣從鏤空的雕飾間冉冉而起。
“胤礽,你可知錯?”皇帝的聲音不重,但每一個字都像是錘子敲在太子的心上。
身穿黃衣的少年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大約是見到四周無人圍觀自己,他才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兒臣……兒臣不該嫉妒八弟。”
“你是太子,將來是皇帝。”康熙直視著嫡子的眼睛,其中有著深切的希望,“但皇帝難道一個人就能管理國家嗎?皇帝不需要兄弟的幫扶嗎?你瑪法沒有兄弟幫扶,被多爾袞挾製得如何艱難?朕有裕親王鼎力相助,已經比你瑪法幸運了,然而很多時候還覺得勢單力薄……”
皇帝說起早年的辛苦,說得太子眼淚都快出來了。他自幼在康熙跟前長大,這些父祖篳路藍縷的故事,是從小聽到大的。
“朕總想著給你多培養點臂助。老大能給你帶兵;老三、老四能幫你處理政務;老五敦厚,將來能幫你管教宗室那群不成器的子弟;老七雖然腿有殘疾,但也努力讀書,不至於當個紈絝;老八在醫學上有偏才,將來掌管太醫院,不至於讓滿人的身體健康落在漢人手裏。”
“汗阿瑪……”太子眼圈紅了,“兒臣不知汗阿瑪一片苦心,隻道是弟弟天才得了汗阿瑪誇獎,就心中酸澀,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唉。”康熙重重歎息,然後拍了拍太子的肩膀,“胤礽啊,你是太子,不必跟兄弟們比較。他們再出彩,將來也是你的臣子,要為你所用的。為君者,當有肚量,知人善用,不必凡事親力親為。從前劉邦不是說嗎?他打仗比不過韓信,運籌帷幄比不過張良,治理百姓比不過蕭何,但他能任用這三個人,所以得了天下。你就是在劉邦的位置上,你的兄弟們若是能出韓信、張良、蕭何那樣的人才,難道不是在夢裏都會笑醒的好事嗎
?”
汗阿瑪竟然用劉邦和自己相提並論。太子的眼睛越來越亮,胸口燃起萬丈豪情,那一瞬間,他是真的覺得索額圖等人與他說的那些提防兄弟的話簡直就是蠅營狗苟的小人言論。但隨即,一個魔鬼般的聲音又在他心底響起:“韓信、張良、蕭何都不姓劉,當然可以越厲害越好。但是兄弟們也姓愛新覺羅啊,比太子還厲害,不會有人起另外的心思嗎?真的不會有嗎?”
這個疑問,太子自然是不敢跟康熙說的。
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老大和弟弟們也是康熙的兒子,一樣分享著康熙的父愛。哪怕這份父愛與自己擁有的相比少得可憐,康熙也不會允許他傷害兄弟們性命的。
康熙還活著的時候,兄弟們是高人一等的皇阿哥;隻有等他愛新覺羅·胤礽真正坐上了那個位置,他們才會成為他的奴才。
眼下十二歲的少年太子,迎來了自己的叛逆期,但他還不至於喪心病狂到去期盼父親的死亡。哪怕隻是偶爾想象一下老大跪在自己麵前口稱“奴才”的畫麵,他也會感受到一種負罪感,因為這意味著康熙已經不在了。
心煩意亂的太子在回到寢宮後抄了五遍《史記》中的《高祖本紀》【2】,這才能夠平複心情上床睡覺。入睡前,他突然想念起風寒而死的奶媽王氏來。要是王氏還在,就能聽自己訴說些陰暗的小心思了。然後王氏就會用及其尖刻的話罵那些小阿哥都是包衣奴才生的賤種,無法和尊貴的太子相提並論。
太子知道這些言論低俗惡毒,但架不住他爽啊。包衣奴才生的賤種,自然無法登上皇位,所以怎麽優秀都可以為他所用。
作者有話要說:注【1】:夫五髒者,身之強也。頭者,精明之府,頭傾視深,精神將奪矣。背者,胸中之府,背曲肩隨,府將壞矣。腰者,腎之府,轉搖不能,腎將憊矣。膝者,筋之府,屈伸不能,行則僂附,筋將憊矣。骨者,髓之府,不能久立,行則振掉,骨將憊矣。得強則生,失強則死。——《黃帝內經》
注【2】: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裏
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範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史記·高祖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