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七歲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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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北能夠感受到夏天的時光,每年大約隻有半個月。此時金燦燦的太陽高懸在頭頂,仿佛在用熱量淘洗瓦藍的天穹。
身披黃色盔甲的納蘭性德騎馬走上一處山丘,回頭眺望,眼前是長長的行軍隊伍在山林和荒草間艱難跋涉。
背上的衣服被汗浸濕,然而身為貴族軍官的自尊心讓納蘭性德依舊保持著儀容上的嚴整,而不像有些大頭兵那樣偷偷解開了頭盔和領口的帶子。
已經被關內氣候毒打過的軍隊尚且如此,那對於習慣西伯利亞的羅刹俘虜來說則更加難熬。
不一會兒,就有沒穿盔甲的小廝“哈呀哈呀”地跑到性德的馬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將軍,羅刹人,好像中暑了。”
納蘭性德蹙起眉頭。
眼下這支隊伍裏,軍職最高的林興珠是漢臣;黑龍江方麵的主帥薩布素將軍又得留守前線,隻派了兒子蘇勒入京獻俘。兩方都是不方便拿主意的人,索性大家回京路上都聽納蘭的。
反正以納蘭性德一貫智商在線的樣子,是不會搶他們的軍功的。再者,萬一路上出了什麽小紕漏,也有明珠兜底對不對。
第一次獨當一麵的納蘭公子:……羅刹做不做人我不知道,但友軍是真的狗。
再怎麽心累,該他拿主意的時候還是得擔起事。納蘭性德想想西北作亂的葛爾丹,再想想皇帝陛下對於東北議和的迫切,覺得這些俘虜不能出岔子。
“派一隊人去尋找水源和村寨,我們就近紮營。”
這個命令一下,從跑腿後勤到俘虜都鬆了一口氣。登時就有盛京附近土生土長的佐領主動引路道:“將軍,左前方那座山頭就是票山皇家圍場,山下有個村落,住的都是內務府打貂采參的人家。”
人煙稀少的關外,能找到村落就不錯了,哪裏還顧得上其他。納蘭將軍揮揮手:“帶路。”
“好嘞。”那佐領立馬喜笑顏開,“皇家的便宜可不好占,全托了將軍的福。”
納蘭性德:……再說一遍,友軍是真的狗!
他克製住拔刀的衝動,調轉馬頭行
往隊伍中段,那裏行著幾輛糧車改裝的俘虜車。說是改裝,也不過就是四周加了木柵欄,車頂上扯了塊油布而已。
粗製濫造的柵欄門大敞著——事實上由於瘟疫中培養出來的感情,這個門就沒怎麽關上過。而一個有著一頭棕金色短發的年輕俘虜就頭朝外躺在車板上,朱老太醫正往他額頭擦水。
“老太醫。”納蘭性德在馬上抱拳,“約莫再行半個時辰,就能到村寨了。”
“好好。”朱老太醫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個疲憊的笑,“村寨好啊,要是能換得一些藥材就更好了。紅花和陳皮不夠用了。”
這群又是傳染病又是水土不服又是中暑的羅刹人簡直就是一隻隻無情的吞藥材機器。
納蘭性德隻能苦笑著安慰老太醫,還貢獻了自己荷包裏的鹹肉幹出來。他早在陣前就知道朱老太醫是八阿哥的師傅了,四舍五入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因此納蘭性德從頭到尾都對太醫們很照顧,有什麽吃的用的都不忘這些杏林國手們。
而此次出來的太醫們也稱得上是高風亮節。話說本來就是往冰天雪地去的苦差事,不是胸中有一顆仁心的早就裝病躲了。
就拿朱純嘏來說,雖然他是個可以理所當然享受小輩照顧的年紀,但在嚐到嘴裏的肉幹有鹹味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掰了些肉絲在水裏泡軟了喂給病人吃。
鹽分和水緩解了中暑的症狀,安德烈羅曼諾夫鬆開了緊擰的眉頭,掙紮著坐起來。這個年輕的騎兵有一雙憂鬱的藍色眼睛,顯得他和大部分莽夫並不相同。
“感謝你,朱,我感覺好多了。”他用磕磕絆絆的混雜著滿語和漢語的句子說道。
可惜老年人基本聽不懂他的中國話,最後還得指望會外語的納蘭性德。
“我們到盛京了。”納蘭性德的俄語說得相當流暢,“盛京,就是我們滿人最早的首都。後麵的路都會更好走,有水草有糧食,也有藥材。”
安德烈將手按在胸口,微微低頭:“納蘭將軍,我當然知道盛京。不知道仁慈的皇帝陛下能否允許可憐的生病的騎士留在盛京養
病?七月對於我們哥薩克人來說實在太過炎熱了。”
納蘭性德審視著這個看上去彬彬有禮其實在戰場上非常難纏的家夥。
“我會向皇帝稟告你的請求。但是你們必須有至少一半的人前往京城,所有有姓氏的人都必須去。”曾經的文青公子顯然已經遭遇過了社會的毒打,“我知道那些隻有名字的人不是騎士,而是你們國家的農奴和逃犯。隻帶粗鄙之人入京是對大清皇帝的冒犯,安德烈,我們一直待你很友善,我希望你至少能回報以誠實。”
年輕的羅刹騎兵臉色白了一分。“當然,將軍。”
安德烈·羅曼諾夫是俄羅斯西南部一個小貴族家族的三子,童年也算是衣食無憂。但也僅僅是衣食無憂而已。別看他家跟沙皇一個姓,那就跟李世民和李二狗都姓李一個道理,尊貴的姓氏和尊貴的家世不一定能劃上等號。安德烈家的這個羅曼諾夫隻能算是個小地主罷了,勉強能夠說自己祖上闊過的那種。
等到了安德烈長到十四五歲,嘎嘣一下老爹掛了,所剩不多的財產都歸了大哥。他和大哥又不是一個親娘生的,理所當然被掃地出門。
當時的沙俄是兩位年幼的沙皇在當傀儡,立在兩位沙皇背後的兩大家族爭權奪利,最後大權落在女攝政索菲亞公主手中。可以說莫斯科是風雲詭譎,那自然是沒有人能夠為一個小地主的三兒子發聲的。於是安德烈隻好接受了來自哥哥嫂嫂的“慷慨”,帶著一匹馬和一袋幹糧開始了“冒險”生涯。
種地是不可能種地的,從小到大就沒學過種地。唯二的技能大概是騎馬和打仗。所以安德烈就在各個非正式的騎兵團夥和盜賊團夥中摸爬滾打,最後稀裏糊塗地就到了雅克薩。他的理想是通過軍功換取土地和農奴,生活水平能夠恢複到他小時候的那種小地主生活。當然,要是能再富裕一些那就真是極好的了。
可惜,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殘酷的。
雅克薩之戰,俄軍人數沒有對麵多,炮彈也沒有對麵猛,被圍在城裏斷水斷糧,甚至爆發了瘟疫,近一千人硬生生就剩下了
六十六個幸存者。要不是清軍給俘虜治病,連六十六個都剩不下。
安德烈簡直不知道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反正功勞是不用想的了,先思考怎麽活下來吧。也不知道那位同樣擁有廣袤領土的韃靼皇帝,有沒有對俘虜施加酷刑的喜好。
不過,看身邊這個跟神父一樣慈祥的老人,興許,他活下來的概率還挺高的……安德烈的目光偷偷掃向朱老太醫的方向,然後,就又有一根被水泡軟的肉幹被遞了過來。
“吃。”
年輕的騎兵接過肉幹塞進嘴裏。他的外語學習能力可比老太醫強多了,說話大舌頭是一回事,但難道還聽不懂一個簡單的“吃”嗎?
“朱,京城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什麽?你說我家啊。我家裏有兩兒子,三個孫子。就你這年輕後生,看著胡子一大把,其實就跟我孫子差不多大。唉,我也許久沒見我那幾個孫兒了,時光荏苒啊。”朱老太醫一邊將剩下的肉幹塞好,一邊清點著藥箱裏所剩無幾的藥材。車輪行在落滿枯枝和鬆針的土路上,時不時將老人的身體顛離車板。
“朱,你給韃靼皇帝看過病嗎?他是個明君嗎?”
“蛋黃?你想吃蛋黃?得空了自個兒去林子裏找吧,興許有鳥蛋啥的。”朱老太醫收拾好藥箱,唉聲歎氣,“你這後生瞧著也是會享受的人家出來的,怎麽想不開跑大清來打仗呢?收收租打打獵不好嗎?”
……
安德烈和朱老爺子就這樣雞同鴨講地聊著,一直到軍隊開進了票山皇家圍場。
巍峨的山脈近在咫尺,高聳的影子仿佛遮住了燥熱的太陽。連綿不斷的針葉林間涼風吹拂,卷起陣陣鬆濤。更有一道潺潺的溪水,帶著峰頂的寒冷奔流而下,像是在敲打一曲冬天的黎明。
鬆林溪水間,是一座畫風粗獷的小村莊。原木和泥巴搭建成低矮的房屋,冬暖夏涼密不透風。家家戶戶屋前屋後都堆滿了處理中的東北特產:二十多米長的樹幹、成排的皮草和臘肉、切去內髒的淡水魚……而較小一些的筐裏,還有帶土的人參、沒分揀過的珍珠之類的好東
西。
安德烈還沒將那些亮閃閃的小玩意兒看清楚,村民們第一時間就將小筐子都收了起來。而後才有人跟軍隊來交涉,拿著弓箭和斧子的那種交涉:“這裏是皇家圍場,沒有內務府的命令,不接待外人。”
幾個軍隊的首領,像是林侯爺、納蘭公子,還有蘇勒等都圍上前,說明來曆,並表示就在附近紮營休息而已。
村民們依舊警惕,但看著大清標誌性的八旗軍服,也輕易不敢拒絕,於是就有青壯年指著溪水對麵伐木伐出來的空地道:“那邊就好,你們可以在河裏打水撈魚。林子裏掉落的樹枝可以撿來生火,但不能砍樹,不能打獵。村裏的糧食山貨都是內務府的,不能給你們。”
有水有火能乘涼休息就很好了。
納蘭性德幾個領頭的軍官都不是蠻橫之輩,除了蘇勒小將軍嘀咕幾句“包衣奴才威風什麽勁”外,也沒什麽不和諧的聲音。一個村幾十號壯小夥子拿著捕獵工具堵在村口,真要衝突起來流血了就不好看了。內務府畢竟是皇家的內務府。
於是千百號人的隊伍就在林子紮起帳篷,外圍拿糧草車圍了一圈,就是簡單的防禦工事。紮完營帳,自是生火燒水做飯不提。
軍隊這邊有條不紊地忙著自己的活計,村民們便也安下心來。村口依舊有幾個青壯守著,但更多婦孺卻是偷偷跑過來看熱鬧。他們在這地廣人稀的龍興之地看山林,幾年見不到生麵孔的,乍然來了一支軍隊,那自然是能談論好幾年的新鮮事。尤其是小男孩們,看八旗五顏六色的盔甲都是豔羨的神情,等看到了黃毛卷發的羅刹人,則又是混合著好奇和驚慌的尖叫。
初步的接觸還算順利,但是——
“將軍,藥材真見底了。還有兩個羅刹人上吐下瀉呢。”太醫們在清點了所有的存貨後得出了一個糟糕的結論。
納蘭性德苦笑一聲,這到頭來,還真得薅皇家的羊毛啊。也不知道他明相之子,皇帝表弟的身份,在這群彪悍的奴才跟前好不好用。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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