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八歲的春天
字數:8247 加入書籤
3q中文網 www.3qzone.io,最快更新奪嫡不如當神醫[清穿] !
時光在雞飛狗跳中總是過得飛快。
窗外院子裏的積雪很快就化完了,伴隨著今年格外早開的迎春花。屋子裏的火盆子已經撤掉了兩個,剩下的三個上頭也熏上了薄荷和乳香。
已經度過了危險期的兩個十三已經能走能爬能闖禍了。就比如,好不容易堅持了快一個月的貝殼風鈴,終於也沒能逃脫愛新覺羅子孫的魔爪。它,斷了一根線。連帶著線上的貝殼都掉了一地。
“誰幹的?”小八爺背著手,站在兩個小家夥麵前一臉嚴肅地問。
他一向是個溫和的兄長,舉高高玩飛飛吹小曲講故事,還成天吹彩虹屁的那種。驟然板起臉來,兩個小的都本能地害怕。
“是……是我。”胤祥寶寶戰戰兢兢地舉手,而且可憐巴巴地表示,“不要打十三可以嗎?”
胤禩強忍著笑,嚴肅且不容拒絕地說:“要麽打手心,要麽喝十碗藥。”
十,對於剛隻會數一二三的胤祥和昆昆來說,那簡直就是天文數字。而且是藥,那東西多苦啊。
十三阿哥的小臉皺成一團,以他的人生閱曆,實在是分辯不出是十碗藥更可怕,還是手心挨打更可怕。
還沒等未來的十三爺作出人生第一個艱難抉擇,昆昆公主就開口了:“是我,不是祥祥。”她為了區分親哥和從天而降的便宜十三哥,於是管前者叫“哥哥”,後者叫“祥祥”。
“到底是誰?”八阿哥問。
在跟十三阿哥相處的這一個月裏,十三格格的語言能力有了大幅進步。“我,搖風鈴,斷了。”
“是昆昆想讓風鈴響起來,於是去搖,結果拉斷了。是嗎?”
昆昆格格點頭:“手心。”她要選手心挨打,反正不能喝藥。這都喝了一個月的藥了,吃奶餑餑都有藥味了呢。
胤祥急了。“我,我,我也選手心。”
十三格格看胤祥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二傻子,她伸手推了推這個奇怪的“祥祥”,你在搞什麽?但她難以表達她的內心看法,目前這種狀況超出了小公主的語言組織能力。
到這裏胤禩也就能夠明白真相了。
他們長春宮小格格,是從來就沒接觸過說謊的。良嬪自己連話都不怎麽說,更不要說撒謊了。但他這個額娘有著奇怪的氣場,隨隨便便往人眼睛裏一看,就讓人有一種被看穿的錯覺。因此長春宮上下也沒人說謊。在這種氛圍中長到一歲的昆昆,不知道說謊為何物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但在養母德妃膝下討生活的胤祥就不一定了。
聯想到跟十三阿哥生活在一起的還有個德妃親生的十二格格,胤禩就忍不住歎了口氣。他好像知道胤祥遠超常人的早熟和“擔當”是如何而來的了。也難怪兩個小寶寶搶好吃的,人小反應慢的昆昆還能拿到大部分。
“昆昆,既然是你犯了錯,你就要乖乖伸手。”胤禩暫時壓下心頭的情緒,展現出一個監護人應有的素養。
十三格格老老實實地站在親哥麵前,腦袋才到他的腰。小丫頭剛剛把手心伸出來,就被八阿哥給抓住了。“啪!”大手打小手,一聲清脆的響聲。
小昆昆的淚花剛剛湧上眼眶,就聽見她哥說:“不許哭啊。”
……怎麽跟額娘一樣凶呢?小公主抽了抽鼻子,努力憋住金豆豆。
“啪。”再一下。
“啪。”又一下。
最後這一下手心打下去,打下了兩顆淚花。小公主連忙仰頭,假裝自己剛剛沒掉眼淚。
“念你是無心的過失,今天隻打三下。以後再破壞屋子裏的東西,可就沒這麽簡單了。記住了嗎?”
昆昆皺著眉紅著眼,但越發顯得可憐可愛。“記住了。”
教訓完妹妹,胤禩給受了驚嚇的兩個孩子喂了些甜甜的草藥糖,然後攬過十三阿哥道:“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就不是你做的,不用替昆昆隱瞞。”
十三阿哥一臉不安,好像剛才挨打的是自己一樣:“妹妹怕疼,我不怕。”
“怕疼,她犯了錯誤,也要受罰。不怕疼,沒犯錯誤,不受罰。”八阿哥耐心地跟小弟弟解釋,像是在對待一個大人,“你不讓她疼,她繼續犯錯,是害了她。”
胤祥雖然早熟,但對於這種複雜的長遠的事情,還是缺乏推理能力。因此他隻
是捧著還留有幾個天花紅痕的小臉,點頭道:“我會好好想想的。”
難怪四哥會對這小子另眼相看,這也太惹人疼了吧。胤禩心中感慨,一邊將十三阿哥放到十三格格身邊,督促兩個小孩午睡。趁著他們睡著的時候,要往他們的痘痂處點清涼消毒的蘆薈膠,這樣紅痕消得快,馬上就看不出疤了。
再說了,趕在他們醒來之前,八阿哥還有三張大字要練呢。
長春宮後殿仿佛一個與世隔絕的兒童樂園,除了“歡聲笑語——教育懲罰——歡聲笑語”的無盡循環外,沒有什麽新鮮事發生。而就在兩公裏內的朝堂之上,風雲變化宦海沉浮正在驚心動魄地上演。
二月,皇帝令新任的河道總督提交新一年的治河方案。
但這位新晉權力人剛剛陳述完自己的主張,上頭的康熙就在文武百官麵前發了火。“將靳輔所修築的堤壩統統掘開?!虧你說得出口!”身穿金黃色龍袍的康熙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朝廷花了這麽多銀子修好的堤壩,就是讓你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你是為了踩前任一腳,連大清的國運都不顧了嗎?!”
這下別說是新上任的河道總督王新命了,就連剛剛唾沫橫飛的大學士和九卿等高官都跪在地上脫帽謝罪。
“你們這些人私底下有恩怨,朕也不能按頭讓你們和解了。”康熙看著滿宮殿跪著的大臣,語氣中充滿了沉痛,“然而河道乃國運所係,乃京畿安危所係,乃百姓謀生所係。朕每思及水利河工,不可謂不慎重,豈是爾等因私仇就可妄自改之的?”
聖意如果在這裏還體現得不夠明確,那接下來的話就關係到了具體細則。
“靳輔所修京畿上河,堤壩堅固,漕運暢通,是十年來首功,不可改動。靳輔所修築中河剛剛通水,情況良好,應以觀後效,不可貿然改動。從前已經修好的堤壩水閘,不要改動,先按照靳輔的舊例。開下海的工程,還沒有建成,可以修改,但若是效果不佳,則唯你是問。”
壓力給到,王新命汗都打濕了三層衣服。這時候他也不管索額圖給他許諾的大好前程有多麽誘人了,隻顧著“
當當”磕頭,聲音比哭了三天三夜還難聽:“臣遵命,臣必定用心辦差,不敢懈怠。”
索額圖的臉色就不太好看,連帶著太子的眉心的皺了起來。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王爺們後麵站班的大阿哥胤禔,就差沒有笑出聲了。若是在明珠還沒倒台的時候,大阿哥必定是要在散朝後跟明珠道喜的。不過如今的朝堂上,他就沒找到幾個能分享喜悅的人。
唉唉,去年那一場飛來橫禍,明黨還是損失慘重啊。
一想到這些人是自己跟太子對抗的班底,大阿哥滿腔的喜悅就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看看最近索額圖等人多囂張啊,這都不是痛打落水狗,這是連落水狗身上的虱子都要挫骨揚灰啊。靳輔不過是被明珠誇過,也沒幫明珠搖旗呐喊,這就淪落到連他修的堤壩都要被除之而後快,普天之下就沒這麽駭人聽聞的事情。如今汗阿瑪不過是駁回了有些人的過分要求,自己就高興得跟打了勝仗一樣。他堂堂大千歲什麽時候這麽卑微了?
冷靜下來的大阿哥步履沉重。他心情不好,就跟著散朝的人流離開了紫禁城,準備去城裏逛逛。過兩天就是小八從長春宮隔離所出來的日子了,功課肯定很多,他得尋些好吃的給弟弟。老婆大人最近總是犯春困,他得讓小八給媳婦瞧瞧。
你別說,這兄弟裏有個學醫的,用著可比太醫放心。
心裏想著兄弟,大阿哥的腳步就不由得朝著便宜坊而去。京城裏有兩大烤鴨的流派,一派是全聚德的果木烤鴨,另一派就是便宜坊的燜爐烤鴨。因著便宜坊的名字不太上檔次,之前他隻給宮裏的弟弟們帶過全聚德的烤鴨。這回既然要請小神醫出手,那自然要拿出點新鮮的玩意兒。
便宜坊在京城裏有好幾家店麵,最有名的要數宣武門外米市胡同裏的“金陵便宜坊”,據說曆史可以追溯到明朝早期,京城從南京遷到北京的時候。便宜坊跟著政治中心從南京遷徙而來,因此名字前帶有“金陵”二字。
出了午門,沿著大街往西走,一路熱鬧著就到了宣武門了。遠遠的,大阿哥就看到了“金陵便宜坊”的招牌,這
是一處綠色為底雕梁畫棟的三層小樓,不光裝修華麗,門前更是寶馬香車絡繹不絕,絲毫沒有“便宜”的意思。
龍子鳳孫這才滿意了。東西再好吃,格調低的話,送人也是拿不出手的。如今看這店麵氣派的樣子,大阿哥心裏麵最後的那點不情願徹底煙消雲散,連帶著從朝堂上帶下來的壞心情也被拋到了腦後。他帶著五六個隨從,大步跨入店內。
店裏人頭躦動,很是忙碌。但看到大阿哥這樣打扮貴氣的黃帶子進屋,立馬有一個肩膀上搭布巾的小二殷勤上前。“爺,您幾位啊?三樓雅間還有座。本來雅間是要先花一兩銀子買酒水的,但您是爺,您肯來,小店就蓬蓽生輝了。”
“會說話,啊,哈哈。”大阿哥拋給店小二一個銀錠,“帶我們上樓。”堂堂皇子自然不會跟人擠大堂的。
小二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上樓梯的時候還用布巾給大阿哥擦幹淨樓梯的扶手呢。
不過他們才剛上二樓,就見到了一位老熟人——納蘭性德。這位如今脫下軍裝,又是一個京城貴族子弟,就算是父親不光彩的退休也沒有剝奪他的光彩。人現在既是禦前行走,又兼著理藩院的副手呢。
“咦,性德,你也來吃烤鴨啊?”大阿哥主動招呼。
嚴格來說,大阿哥是納蘭性德的小輩,但架不住兩人年齡相差不大,且性德脾氣好,被直呼其名也隻當尋常。“參見大阿哥。”
“好說,好說。”大阿哥抓住納蘭性德的小臂,不讓他做什麽引人注目的動作。兩人一邊哈哈一邊上了三樓。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既然碰上了,大家自然是拚一桌。性德還帶了兩個帽簷壓很低的高個子,進了包廂帽子一摘。喝,好家夥,俄羅斯人。
“這就是黑龍江那兒回來的羅刹人吧。”大阿哥朝兩人點頭,同時問納蘭性德。他們四個拚了一張桌子。而侍衛和隨從們則是在包廂門口擺了一桌。
“這是安德烈,這是保羅。”納蘭性德介紹道,“他們如今得了皇上賞賜的職務,在理藩院辦事。”
這就是投誠的哥薩克騎兵裏有文化有頭腦的人了,語言
也學得快。
大阿哥隻聽見那個叫安德烈的年輕人毫不膽怯地用滿語說道:“性德將軍請我們吃烤鴨,不知閣下是哪位大人?”
“這是當朝的大皇子。”趕在胤禔自己開口之前,納蘭性德連忙介紹道。
安德烈和保羅驚訝了,大約是沒想到韃靼人的皇子這麽接地氣。他們局促地想站起來,同時朝納蘭性德比劃著:“那我們是不是該半跪行禮?”
“行什麽禮?”大阿哥揮揮手,“在外麵就自在一些吧,少整這些虛的,麻煩。”
見他確實是不拘小節的人,兩個被清朝禮儀毒打過的羅刹人才稍稍安下心來,屁股坐回了凳子上。大阿哥於是趁機問他們俄羅斯的風土人情,什麽家在哪裏住啊,有幾口人啊,種什麽作物啊,可曾吃過烤鴨雲雲。什麽,你家裏有弟弟啊,我也有一串弟弟。對的對的,當老大可心累了,要照顧小的,還不能跟他們打架,不然會被揍屁股。
大阿哥胤禔不是太子那款高傲死板的主子,跟底下人交流的時候著實體現了平易近人的風範。
聊著聊著,安德烈和保羅也開始拿大阿哥當朋友了,三個人碰杯喝酒好不快活。要不是納蘭性德攔著,隻上了度數低的甜果釀,怕不是烤鴨沒上來就得喝醉。
四個青壯年吃兩隻鴨子綽綽有餘,於是除了鴨子卷餅之外,還有一大碗佛跳牆、一大盤醬肘子、外加好幾籠燒麥,堪稱一頓豐富的大餐。
卷著餅子沾著甜麵醬的時候,大阿哥看兩個俄羅斯人吃得嘴巴都停不下來,除了“美味”、“上帝”再無法進行正常人的交流了,於是跟納蘭性德說起今日朝上的事。
“靳輔這人會被重新起用嗎?爺看汗阿瑪對他還念念不忘呢。”
納蘭性德搖搖頭:“啟不啟用,不在靳輔,在於王新命。”納蘭公子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佛跳牆,然後繼續道:“若是王新命早犯錯,靳輔早啟用;晚犯錯,則晚啟用;不犯錯,則不啟用。”
大阿哥本來是不愛動腦子,隻想跟太子正麵剛的那種。最近這半年勢單力薄,不得不開始琢磨這些語言官司了。“爺雖然經曆得少,但也是讀
過書的。這三年就要發一次水患,怎麽才能叫治水不犯錯啊?難道王新命真是那種上任後就風調雨順的神人?那他還當什麽河道總督,修道做龍王得了。”
納蘭性德笑笑。“咱們也不知道什麽叫做不犯錯,總之咱們自己別傻乎乎衝上去就行。”
“嘖,你真是越來越像明珠了。”大阿哥卷了個烤鴨卷給性德。
性德接過來道謝,然後一口吞了。“多謝大阿哥誇獎。”
安德烈和保羅:呼嚕呼嚕,這醬肘子太好吃了。
“希望最近剛剛抵達京城的那幾個天主教傳教士也能享受到這樣的美食。”保羅吃完肘子後一邊擦手一邊說道。
納蘭性德對此表示疑惑:“你們信仰的東正教,和天主教應該有所不同吧。”
“雖然有區別,但我們都信仰耶穌。既然在異鄉,可以放下教派之間的仇恨,做不同姓氏的兄弟。”安德烈解釋道。
他這麽說,虛心好學的納蘭性德就請教道:“都信仰耶穌。難道很久以前是一個宗教,之後分裂了嗎?就像儒家的理學、心學,道家的五大流派那樣?”
這方麵的知識,其實安德烈和保羅都不是很精通,於是他們大致說了些他們所知道的傳說和神話故事。
納蘭性德和大阿哥聽得津津有味,直到將兩個騎兵的文化積累給掏空了為止。
“再多的你們就要去問傳教士了。”最後,兩個俄羅斯人連連討饒。
大阿哥又夾了幾筷子菜。“所以傳教士會留在京裏嗎?”
同樣的問題,俄羅斯人問納蘭性德是不會正麵回答的,但大阿哥問就不一樣了。“其中有個取漢名叫白晉的傳教士,漢語極為流利,說話做事也知曉變通,已經確定要留京了。南懷仁年事已高,皇上想找人接替他在欽天監的職務。”
“哦。”
南懷仁曾經也是參與清朝皇權更替的重要人物啊。
“索額圖已經在向新來的傳教士示好了。”納蘭性德補充道,“大阿哥……不必像他那般殷勤。”納蘭性德回想起索額圖一副我要信仰天主教的模樣,就覺得腦瓜子疼。要是大阿哥也成了那種舔狗模樣,
他爹能從老宅裏氣得跳出來。
被擔憂信教的大阿哥冷哼一聲:“哼,他什麽都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