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十八歲的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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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嚴的朝堂之上,皇子阿哥公然讓人狗叫舔鞋。正常情況下,早就該有人參小八爺一本有失體統了。然而藥物對人性的摧殘太過讓人震驚,提要求的那個人已經不是矛盾焦點了,還真就照著這些要求去做的那個人才是。
    吸完鴉片的王秀才攤在地上,用自己醜陋的臉和享受的表情為禁毒事業作出最後的貢獻。
    第二個癮君子,是一名退役老兵,滿人,參加過三藩之戰,所在部隊以意誌堅定著稱。然而在鴉片的摧殘下,已經到了賣兒賣女的地步。
    對大清的統治者來說,滿族人口本就捉襟見肘。私販滿民,哪怕是親爹親娘都要以重罪論處的。定貝勒當場痛訴其罪,結果講到一半,那老兵也不知受了什麽刺激,竟直接衝出殿門,當著外麵上百號低級官員的麵,將自己的十個手指咬得鮮血淋漓。
    事態幾近失控,就連早就有心理預期的康熙都皺起了眉頭,表示不用看第三人的表演了。
    小八爺跪下來請罪。“兒臣今兒汙皇阿瑪的眼了。然而兒臣還是想說說這第三人的身份。此乃天津府鹽山縣令,吸食鴉片三年零四個月。兒臣此次順藤摸瓜找到的為煙館供貨的商家亢氏,在三年前,也就是鹽山縣令成癮之時,自他手中拿到了鹽引。此後三年內,鹽山縣的官鹽有六成以近乎白送的價格被賣給了亢氏。”
    好家夥,對於成癮者來說,手裏有鴉片的人就是祖宗和佛祖啊,當狗自殘都使得。別說區區一張鹽引一些官鹽,就算是國庫、軍需都會送給人家,隻求換得一點點鴉片。
    此處本該再來一個“一片嘩然”的,然而接二連三的衝擊已經讓所有人暫時失去了語言能力。
    是的,在場之人身份有高低,有人貴為一等公、鐵帽子王、內閣大學士,也有人隻是五、六品的小官;在場之人的品性也有高下,有的人一腔熱情、富有同情心,也有的人冷酷狡詐。然而在種種屬性之前,首先他們都是人。
    是人類,就會意識到“自我意誌”的可貴。即便是習慣於踐踏他人意誌的權貴,在發現自己的意誌可能被小小的藥物所踐踏時,他們也依舊爆發出恐懼。
    秩序、權威,他們所賴以成為人上人的一切,都在那小小的黑褐色的膠狀物前搖搖欲墜。
    “老八起來吧,非常之事,非常處之。朕赦你無罪。”康熙從黃金的禦座上站起,一步步踏下台階。
    小八爺磕了個頭:“謝皇阿瑪。”他站起來,向著沉默的眾人添了最後一把火:
    “諸位王公、諸位大人,試想若是有一鴉片商人,以鴉片要挾士兵謀反,已經成癮的士兵們會不會服從?這軍隊是大清的軍隊,還是鴉片商人的軍隊?
    “若有一權貴,故意在宴飲的酒食中下入鴉片,引誘官僚成癮後又以鴉片要挾,官僚們會不會聽命與他?那這些官吏是大清的官吏,還是私人的官吏?
    “或許你們有人覺得自己心智堅定,有錚錚鐵骨。然而在這裏的三人,曾經難道不是頭懸梁錐刺股的寒門學子嗎?曾經難道不是被叛軍圍困而堅持不降的英雄嗎?曾經難道不是清正廉明官聲良好的父母官嗎?
    “藥物之癮,甚於賭博,是因為無法用意誌控製,隻要還是血肉之軀,就會受其影響。就像意誌不能對抗疾病一樣。”
    小八爺的聲音響在大殿之內,響在大殿之外,每一個字都仿佛像是錘子砸進寒冰裏。
    “兒臣求皇阿瑪在大清境內嚴查鴉片。且未免其改頭換麵,又以‘福壽膏’之類的名字現世,一切成分不明的‘仙丹’、‘神藥’之流,發現一起,太醫院查證一起,絕不讓鴉片禍害我大清子民!”
    八貝勒準備了整整兩個月的慷慨陳詞到這裏結束。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目光打量著周圍人的反應。令小八爺欣慰的是,在場的各個王公大臣,普遍神色凝重,並沒有輕視此事、或者覺得於己無關的意思,可見他今日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然而,為什麽有些人的目光會如此複雜呢?雖說鴉片也有醫學上的價值,但考慮到價格和副作用,現階段還是一刀切吧。這個東西弊大於利,嚴打就完事了。這些老大人的思維又發散去了哪裏?
    小八爺看著已經走到麵前的皇帝爹。雖說在鴉片一事上他意誌堅決,但在這樣的場合,還是免不了忐忑。
    “好啊,朕之前隻是聽人轉述。如今見了真人真事,才發覺語言不足以描述其萬一。”身穿金黃色大朝服的康熙爺拍著八兒子的肩膀,因為冬季衣物的厚實,以至於拍出來的聲響都有幾分額外的厚重。
    “定貝勒乃我大清忠良之臣,他今天所奏的事,眾卿以為如何?”康熙轉身,再次走向禦座,仿佛他下來隻是為了拍拍八貝勒的肩膀,但實則還將殿中各人的表情看得更加清楚。
    “定貝勒所言甚是,此物應當嚴查。”索額圖第一個開口,音量拔得老高。
    “外行不指揮內行,不如就由定貝勒總理此事?”佟國維跟著接道。
    這話一出索額圖臉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了。偏這個朝堂上不想讓索額圖好過的人多了。富察·馬齊跟著佟國維一步出列:“此事重大,人選還請皇上獨斷。”
    索額圖剛準備好的說辭硬生生被堵在了喉嚨口。
    明珠抬眼看了看這個老夥計,發出無聲的嘲笑。他如今是退休人員了,皇帝不問他就不開口說話。不過明珠的兒子納蘭性德可在朝堂上呢。
    “性德怎麽看?”康熙問。
    納蘭性德:“臣不懂藥理,但想法與馬齊大人一致。事關重大,該由皇上直任欽差,行雷霆手段。牽扯人員越多,反而越容易出亂子。”
    “噢。”皇帝的表情無悲無喜,轉頭問太子,“胤礽怎麽看這事?”
    太子也是一身金燦燦的,站在比龍椅稍低一些的位置上,比其他大臣和兄弟都要高不少。然而他雖然地位尊貴,在大朝會期間都是要側身低頭以示尊敬的,能夠發表自己看法的機會並不多。
    “鴉片危害我大清社稷,自然應當嚴查。”太子的語速有些慢,仿佛在斟酌著用詞,“兒臣見八弟此番嫉惡如仇,深受觸動。正如汗阿瑪和佟國維所言,八弟忠厚良善,兒臣覺得交給他去辦也適宜。”
    明珠低頭,掩飾住眼中的光芒。
    這鴉片如此神奇,無異於操縱他人的利器,站在皇帝的角度自然是想要銷毀的,但從黨派首領的私心來說,難道就不想偷偷截留一些,為自己所用嗎?
    索額圖明顯是動了心思了,才隻說些場麵話,想要先將這茬糊弄過去。然而意識到這一條的可不止索額圖啊,馬齊立馬就是一句“皇上您獨斷”,就是想絕了鴉片流入索黨的苗頭。而康熙看清了朝中太子一派和中立一派的態度,自然就要來問性德。
    性德毫不猶豫地以“臣不懂藥理”婉拒,不願插手此事。好嗎?好!不會像索額圖一樣被皇帝忌憚。但是,如此一來也就喪失主動權了呀。明珠又苦惱起來了,他是越來越看不透新一代的朝堂新秀了。他兒子是這樣,八貝勒也是這樣。反倒是索額圖和太子的心思還跟他在一個次元上。
    索額圖是想將查抄鴉片的權力握手裏,沒毛病;轉而被人集火了,也沒毛病;太子一看情形不妙,知道想自己沾鴉片已經是不可能的了,那就來一手禍水東引,直接推定貝勒來負責此事。
    十八歲剛入朝堂的孩子,自己的旗務還沒理順呢,查大案子的中間出點紕漏那可太正常不過了。
    不過太子想要給八爺扣上一頂“私吞鴉片,圖謀不軌”的帽子,可沒有那麽容易。明珠嘴角又想要翹起來了。八貝勒若想用鴉片來控製黨羽,不揭露這事偷偷幹不就行了嗎?今日之前,朝中大臣誰又會對鴉片有警惕?而滿朝上下最懂鴉片的,不就是八爺自己了嗎?
    好好的暗地裏不做,非要揭露出來後在查抄過程中挪用?是八貝勒傻了,還是覺得這麽明顯的栽贓皇帝會信啊?
    明珠眼角的皺紋更深了些許。他們這位太子爺,你說他有心機吧,他確實是個城府深會挖坑的。但他挖出來的坑,盡管裏麵塞滿了刀山火海,看著凶險至極,位置卻偏離大道十萬八千裏。
    反倒是八貝勒,自打他成為第一個揭露鴉片危害之人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
    學醫皇子,好一個學醫皇子啊!
    後麵的事情,明珠不用聽也大致能夠猜到結局了。稍微換位思考一下,皇帝肯定是希望一根筋的清廉之人來做這件事,而且查鴉片所要求的專業性還高,那還用想嗎?大清官於成龍所屬的那部分漢軍鑲紅旗可剛剛歸到了定貝勒門下的。也不知道萬歲爺是先知道的鴉片之事,才將於成龍劃給八爺,還是說事情真有這麽巧。
    果然,康熙在退朝前宣布任命於成龍為稽查總督、欽差大臣,與定貝勒共同查禁鴉片。
    散朝的時候小八爺還蹙著眉頭,明珠那些分析,他完全就沒有想到。不是說小八爺的政治素養太菜,實在是用鴉片來控製下屬和間諜太過超出他作為醫者的底線。小八爺能想到有壞人會這麽做,但他的腦海中,就沒有設想過自己這麽做。
    也因此,朝上那些老大人的目光對八貝勒來說太奇怪了啊摔!
    “雖說我這次做得挺正義的吧,但他們為什麽會顯得那麽感動啊?都快哭出來了。”小八爺順手抓住也在朝宮門走的四哥和五哥。
    五阿哥一臉茫然:“因為八弟你做得對吧,鴉片真的太可怕了。”
    小八:……我就不該指望五哥。於是他將期待的小眼神投向四哥。
    四大爺看上去被一肚子話給憋得不輕,他拉起小八往前快走兩步,甩開還完全不在狀態的老五。“因為最懂藥性的是你啊,你要瞞下這事,私下用起來,誰擋得住你?”
    小八爺被嚇了一跳,脫口而出:“四哥你可不能懷疑我的品性啊。做那樣的事,天理難容的。”
    四貝勒的表情複雜極了,像是嘲諷又像是悲涼:“貪汙賑災款、拐賣人口也是天理難容,還不是有人做。鴉片的利益,可比錢財大多了。有了它,手下再無敢背叛的。說實話,我都有一瞬的心動。”
    “四哥你可別想不開啊。你用了,別人就不能用了?人人都用它控製手下,那天下就亂了。”
    “是啊。”四阿哥拿拳頭砸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是啊,八弟這麽想,才是對的,才是皇阿瑪說的忠良之人。”他說完這句,又緩了幾秒,從一時的陰暗念頭中恢複正常。
    “八弟,你奉旨查辦此事,一定要當心。”四阿哥最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