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十八歲的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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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仁憲皇太後,是科爾沁人,孝莊太後的侄孫女,說起來與其丈夫順治差了兩個輩分。雖說早年間的滿蒙聯姻壓根兒不講究這些,但她著實是年輕的。
    十三歲當皇後,二十一歲當太後,如今五十七歲。雖然在順治朝的時候險些遭到廢後,步了靜妃後塵,然死了老公之後的三十多年,她一直過的順心好日子——上頭有老祖宗遮風避雨,康熙爺又是個孝順孩子。
    也就是孝莊死去的時候又傷心了一場。
    “皇瑪嬤趁著身體康健的時候,能回一趟科爾沁看看也是好的。”小八爺感歎道,“遠嫁的女子本就不容易。”
    他心眼好,隻說康熙的孝心和太後的不容易,不是想不到更深更廣的東西,隻是不願意去想。
    但小九不是,九爺胤禟是個功利主義者。
    “八公主也已經十二歲了,本來跟太後走一趟蒙古也是開眼界的好事。借著這個借口,還能夠將八哥撈出來,結果老爺子不肯鬆口!”九爺憤憤地說道,他激動得發紅得嘴唇顯示出的不僅僅是不滿,還有內疚。
    他這次登定貝勒府的府門,是來送八公主和十五阿哥的,不然也沒有機會能夠和他親親八哥吐槽這些朝堂上的事兒。
    八公主一個小學高年級,十五阿哥一個小學低年級,兩人看著情緒激動的九哥,好奇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
    九阿哥憂心著八哥十弟的“閉門思過”不能解除,但他八哥自己卻是一副淡定的樣子。“我才剛禁足一月有餘,這就放出去也太兒戲了。你好歹給皇阿瑪留個麵子。”
    “本來就沒犯什麽事,禁什麽足?!”九爺把桌麵拍得“邦邦”響,“再說了,宮裏各個都是勢利眼。你失勢一個月,乾清宮茶房裏放正山小種的罐子都沒了。”
    “正山小種”是小八爺愛喝的茶葉,他從十歲左右就固定了這個口味,因此禦前也常備著一份。宮裏的爺們和娘娘們多喜歡龍井、碧螺、六安瓜片,便是喝紅茶也偏愛普洱,喜歡正山小種的隻有小八爺一人。若是他在乾清宮失了寵,倒也真沒有保留正山小種的必要了。
    八貝勒:“那我怎說?這可真是太遺憾了。”
    九阿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垂頭喪氣地坐下來。
    “五哥是個厚道人,他第一個提出來讓八哥跟去北巡的。說是從前出遠門頭疼腦熱都是八哥看顧的。結果你道誰跳出來反對了?”
    小八爺珍惜地捧著自家的正山小種,輕輕啜了一口。“誰?”
    “老十二!”九阿哥跳起來,又坐回椅子裏,“八哥,萬萬沒想到吧?”
    十二阿哥胤裪,今年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少年。小八爺挑了挑眉毛:“十二也到了上朝站班的年紀了啊。他怎麽說?”
    “嗐,還不就是拿著什麽‘驕奢淫逸’做文章,說什麽‘賞罰分明’、‘惟皇阿瑪聖裁’之類的屁話。”
    說到這裏,九阿哥猶猶豫豫地看了雲雯一眼,換了更加委婉的用詞:“從前孝獻皇後不是與太後有舊怨麽……十二說他不忍心老太太為難。”
    不忍心太後為難,就不帶八福晉。介於八貝勒連個能帶出去的妾室都沒有,索性連八貝勒都不帶。
    意外被cue的雲雯抬了抬眉毛:“喔。”
    眼看著八嫂一臉淡定,九爺鬆了一口氣,他是真怕八嫂哭哭啼啼起來,那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八嫂堅強,那就一切安好。
    “我呸!”九阿哥精神了,音量也又洪亮了起來,“就隻有他老十二對太後有孝心嗎?啊?就顯得他是慈寧宮養的嗎?五哥才是正兒八經太後養大的,他這是什麽?踩著五哥說他隻顧兄弟情義不顧老太太呢!可太惡心了。我尋思著老太太也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啊?她老人家一向對八嫂挺好的。”
    九爺這波清朝宮鬥版閱讀理解給滿分好吧。
    小十五和八公主眼睛都不眨了,一臉看“優等生”的奇妙表情。從某種角度來看,九阿哥的敏感小心眼確實優秀。
    比八爺優秀得多。
    “沒準十二沒想這麽多,他真以為太後不想讓我跟雲雯隨駕。且雲雯到底是與孝獻皇後有親緣關係,別管太後是不是大度,科爾沁總有對孝獻皇後不滿之人。我是舍不得福晉去科爾沁受委屈的。”八貝勒喝光了杯中的茶。侍奉的小廝很有眼力見地給杯子滿上,然後恭敬垂手退回到牆角,全程沒發出半點聲響。
    “八哥這麽說也有道理。”小九多少被八哥八嫂的態度感染,沒有剛來時這麽激動了,“但我就是不滿老十二踩著兄弟顯示自己的樣子,五哥八哥從前也沒虧待過他什麽。現在可好了,都誇他孝順太後。皇阿瑪是明眼人,沒誇獎他什麽,但太子送了十二一套文房四寶呢。”
    九爺冷笑一聲:“八哥和十弟不出去,最高興的就是咱家二爺了。十二這是一箭雙雕,意在太後和太子呢。從前在上書房,怎麽沒看出來這小子是個不安分的呢?八哥你說是吧?”
    小八爺回憶著十二阿哥,記憶中隻有一個平平無奇讀書習字的身影。十二阿哥從小就被抱給了蘇麻喇姑撫養,慈寧宮的生活平靜無波,在這種環境中養出來的十二眼看著就該是第二個寬厚老實的五阿哥。
    但人的天性到底是不同的。五阿哥和十二阿哥也是不同的兩個人。也許蘇麻喇姑會教導著十二韜光養晦,但這樣的平靜又能持續多久呢?
    “八哥,我跟你說啊。咱們底下的這些弟弟也一個個跳出來了。十二是一個,還有十三、十四,最近頻頻得萬歲爺誇獎呢。十三文武雙全、俠義心腸,十四聰明大膽,有從前‘巴圖魯’的風範,這可都是萬歲爺親口說的。”
    九阿哥說到這裏,眼裏閃過一絲落寞和不甘。“耳熟不?八哥這個歲數的時候,不也被他這麽誇獎過嗎?老三老四,甚至老五、老七,也是從這個歲數過來的。咱們這位皇上,可真是喜歡十歲出頭的兒子,一茬又一茬,他是真不缺兒子啊。關了兩個,又出頭三個,哈哈。”
    世間七宗罪,九阿哥獨得“嫉妒”的偏愛。
    “小九,你著相了。”八貝勒喝道,聲音雖輕卻用上了內力,震得九阿哥一個激靈,差點跑極端的情緒被硬生生斬斷。
    “你為了心中抱負而借助聖寵,還是為了聖寵在辦差呢?”方才一直以傾聽為主的定貝勒開始輸出。
    小九睜大了眼睛:“啊,啊這……”
    “你有語言和經商上的天分,什麽外語一學就通,這是旁人羨慕不來的。如今你在理藩院當差,與蒙古人、藏人、回人,乃至於洋人交涉,為大清周轉回旋,居安思危。這是你的事業。我且問你,你是為了皇阿瑪的一句誇獎在做這些嗎?是為了乾清宮有你愛喝的茶葉在做這些嗎?還是為了別人對你卑躬屈膝而在做這些?”
    九阿哥被問得漲紅了臉,他直覺八哥給出的三個選項都是送命題。“我……我……這些雖然我都想要……但……但是……”
    “難道不是因為為國出力本身就是功績嗎?”小八爺放緩了語氣,循循善誘道,“若你談成了《尼布楚條約》那樣的盟約,或者促成西洋人前來朝拜,或者為大清兼並準噶爾和西藏出了大力而留名青史,不比一時誇你‘巴圖魯’重要嗎?”
    小九愣愣地看著他的八哥,維持著一臉三觀被刷新的表情。“兼並準噶爾和西藏,留名青史,我……我嗎?”
    “是啊,理藩院不是大有可為嗎?不然明珠為什麽讓長子在理藩院位置上呆這麽多年,還不是看中了北邊的俄羅斯幅員遼闊、火器精銳,為潛在大敵?你抱怨皇阿瑪不喜愛你,要我說,他老人家能將你放在這麽個能展現才華的地方才是真的寵愛,比他對十三、十四輕飄飄的誇獎更加寵愛。”
    九阿哥的眼眶濕了,他笑著擦了擦眼睛:“八哥就會安慰我。弟弟這個位置怎麽來的,我還是心裏有數的。不過八哥說得對,能在順心的地方辦差是真實惠,比空口的好話強得多。然而當臣子的辦差,總還是想要萬歲爺一句認可的,萬歲認可了,青史才認可,我不想跟八哥十弟這次這樣,明明立了功的,卻遭受無妄之災。”
    “若是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去禁煙的。”八貝勒說,“皇阿瑪雖沒獎賞我,但我提的建言全數采納,因此免受毒害的人千千萬,我已經深感滿足。我身為皇子,已是富貴之極,皇親國戚之間的意氣之爭,或者宮裏茶水的小小委屈不過身上的浮塵,但因我活命的百姓,已是我不可抹去的功勳。
    “這幾日翻看《增廣賢文》,裏麵有一句話我很喜歡:‘但行好事……’唔……”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雲雯輕聲將小八爺的話補完。
    “對,哈哈。”八貝勒靠在椅背上,“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皇上能任用我,采納我的建議,為人臣子的還求什麽呢?哪怕是蕭何、魏征也就差不多這樣子吧。真如同太子那樣被誇得天上有地上無而成眾矢之的的,身邊都是阿諛之徒,咱們也消受不起。”
    九阿哥真覺得他八哥是人才啊,跟眼巴巴求著皇帝爹認同的兄弟們都不一樣。八爺仿佛天生就缺少“孺慕”這種感情,他從來不覺得來自康熙的父愛是一種他應得的東西。無欲則剛,無欲則能跳出兄弟爭寵的困局。
    萬歲爺看八哥的時候,心裏是什麽滋味呢?是個體諒父親的好兒子,但有時候又不那麽像兒子。
    “爺現在回頭想,二爺如今不順遂,大部分是早年間聖寵太過的緣故。”九阿哥學著他八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分析道,“他覺得大清的一切都會是他的,於是看鐵帽子王、看兄弟們都像是分家產的小偷一樣。然而兄弟們總要分封開府的,名下總要有兵丁佐領,總有旗民居於高位與旗主有香火情的……他就有了落差了,覺得大清不全是他的了。還是早年太寵著他的緣故。”
    “這話可不興往外說,被太子知道了平白惹麻煩。”
    “我知道,我知道。大家都不告訴他,口頭上都捧著他。然而實際上,嘿嘿,每長大一個兄弟,就少幾個佐領。皇阿瑪都生了十七個兒子了,分一分三個旗分沒了,就算繼承皇位也才隻拿著上三旗。他能睡好就怪了。”小九越說越高興,差點哼起歌來了,偏他促狹,還要裝模作樣,“我都忍不住同情他了。哈哈。手底下有人,五哥、七哥都硬氣了呢。哈哈。我就希望老爺子長命百歲,到十七開府的那天,嘖嘖,若是十五個貝勒,那場麵得多壯觀。”
    既然九爺的話說到這裏了,小係統也忍不住偷偷在宿主的識海中添把火:“九阿哥還是小看了康熙了,他一直生到二十二阿哥呢。”
    被添了火的小八爺:……一個兩個都不嫌事大。
    糟心的八貝勒端起茶水,表示送客。“心情好了就去收拾行禮吧。你如今是理藩院的人了,到蒙古草原上說話可不能像我這裏這麽隨便。若是一張嘴就得罪人,那可就讓人看笑話了,別人也會覺得你無法勝任理藩院的職位。”
    “八哥你可瞧好了,我一定將那些王爺喇嘛哄得服服帖帖的,什麽情報都漏給我。”
    九阿哥驕傲的小模樣看得八貝勒夫婦會心一笑。“是不是吹牛,那可就看你表現了。”
    九爺收斂神色,鄭重點頭:“此次八哥和十弟不出去,我就是眼睛和耳朵,我都有數。”他的目光在八公主傾國傾城的臉蛋上快速一掃,又掃回來,“還要留意與八妹妹年紀相仿的人,我也有數。”
    八公主歪了歪頭,對於自己已經到了跟蒙古人相看的年紀這件事顯得無悲無喜,更不要說“羞怯”這種常見反應了。
    “若有合適的人選,早早幹預的好。如四姐姐那樣額駙在宮裏上過學,總比像三姐姐那樣盲婚啞嫁的強。”小八爺對九阿哥的自覺性表示滿意,“正好你來,順帶一盒桂花香片去給十弟吧,我正愁送不出去這個。”
    言罷,就有侍女從屏風後拿來一個雕飾精美的木匣,還沒打開就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小九毫不見外地開了蓋子,花香越發濃鬱。
    禮盒裏麵不光有洗澡用的香片,還有線香、熏香、一包桂花糕和一小瓶桂花酒。
    “這種好東西我怎麽沒有?”九阿哥嘀咕。
    八爺指了指九阿哥手邊已經空了的桂花糕盤子。
    九爺就眉開眼笑地閉了嘴,將禮盒蓋上,用漂亮的綢緞包了一並帶走。“今兒聽八哥一席話,勝讀一本書。爺會好好開導十弟的。”